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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弥月之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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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十六,巳时,琳兰阁邀各个宗门来此参与宗主之子的满月宴,而宗门中少不了永朝宗与云雨宗这鼎力宗门。
琳兰阁位处京都,听闻雪景十分迷人许多游侠路过此地时都对此击节称赏,虽说寒冷无比却也流连忘返,是天子所处之地,自然琳兰阁发展也极其壮大,门弟众多。
琉璃灯由山脚蜿蜒至大殿,殿门外迎客的弟子身穿红衣玉带,腰间一枚白玉雪花扣格外扎眼,一眼望去大殿内穹顶刻绘着双龙戏珠,数百座青玉石案散发着喜气。
此时门外的弟子喊道:“永朝宗掌门赠,一只银质长命锁,一只平安翡翠石。”
永朝宗掌门跨过门槛步入殿内,大殿尽头中的高台上坐着的便是琳兰阁掌门平若启,以及其夫人林安,两人赶忙走下阶梯迎永朝宗掌门林钰。
“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阿姐,近来身子可好?”林钰走上前问道。
“好些了,晚些来我殿中看看你的好侄儿,咱俩正好啊叙叙旧,快入席罢。”林安笑着道。
平若启嘻嘻笑道:“你们俩姊妹许久未见,晚些我定不打扰,远道而来定是舟车劳顿,快入席罢,桌上有茶不够再让小厮上。”林钰并未多语,行礼过后便转身入席。
林钰还未坐下,只听门外弟子又喊道;“云雨宗掌门赠,文房四宝,一双金质手镯。”
这位便是云雨宗的掌门忆愁,只见她身披黛色白狐领大衣,腰间佩着一枚黑白混色双鱼扣相互碰撞着,发出清脆的叮铃声,她走上前拱手行礼道:“平掌门,林夫人,许久不见。”
两人有些错愕,呆愣了两秒便齐齐开口道:“不必多礼,是有段日子未见了。”林安笑道:“近日忙着小公子弥月之喜,许久未有联络,可竟没想到此次忆掌门此番竟会前来道喜。”
忆愁微微笑着,道谢后准备入席,此时人群开始了窃窃私语,不知何处传来了一声声嗤笑。
“诶,门外那小哥太傻了罢,就这也算大宗门,还通报呢,要放在七年前我二话不说肯定是,可你看看现在落寞成什么样儿了。”
“我看那金手镯怕是让她凑了好久罢,谁不知道云雨宗当时被一把火烧干净了,这金银珠宝全都被贼人所盗啰。”
两名坐于外围的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忆愁向平若启道:“平掌门见笑。”平若启有些不知所措,而林安自称小公子哭闹不止早早离去。
林钰听闻默默地叫了两名小厮将这两人架了下去,忆愁向她作揖道:“林掌门,多谢。”随后便入了席,在此期间流言奔飞,直至开席这流言才些许减弱。
开席不久平若启便站在高台上吊儿郎当地宣讲道:“感谢诸位千里迢迢到此为小儿送礼送福,宴席期间诸位随意,莫拘谨!也莫要说今日大喜之日不可见血光,琳兰阁今日宴请诸位游侠仙客,是邀诸位来潇洒的,殿外设有比武场,可供诸位比武试炼,当然了,大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我们琳兰阁不忌讳,诸位造得越热闹越好啊,再当然!此间菜品酒水不断,诸位敞开了吃喝玩乐!”
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在三月一日便是一年一度的招收门弟之日,平若启实则是想借小儿弥月之喜将琳兰阁的美名散播一二,好招生!再者,谁不爱吃点新鲜的瓜果呢?
顿时底下一片祝好声传来,平若启下场一一道谢回礼,只见林钰横跨筵席走到忆愁边上道:“忆掌门居然会来凑此热闹,真是想不到。”
忆愁抬眼看了一眼,从别处空席扯来了一张软垫道:“你姐姐与我有恩,她邀我怎可有不来之理,这不真就与那些说客口中一般知恩不报了吗?”
随即林钰便伴着忆愁坐了下来开口道:“我们都以为你不回来的,这几年外头多少热闹啊,你一个都没凑过,要不是平日书信往来,不然我和姐姐啊真就当你死了。”
忆愁喝了口酒道:“只怕是我凑了这热闹便会叫人无故猜忌。”
林钰见她这般便举起酒杯烘托气氛:“我敬你一杯!”说罢便一饮而尽,“外头流言你不必在意,就当它与溪水一般,流淌而过罢。”
“你自是知道我的,纵使他人如何说我我也是当他如过往云烟般,不知真相者自不用多嘴,清者自清。”忆愁说罢便端起酒杯回敬。
两人喝得正起劲之时一名魁梧雄壮的男子走来道:“在下忘归宗弟子武怅久闻忆掌门大名,只是始终不见其人,没想到在这竟会碰上。”随后他话锋一转,“不是武某说话难听,不过忆掌门你来这也不怕你的好恩人嫌你晦气吗。”
林钰无视了他,向着忆愁开口道:“诺,你瞧瞧籍籍无名之辈也敢在我们面前大放厥词了,现下的日子真是愈发难过了啊,莫愁我怎么觉着,现下新建设的宗门弟子个个脑子里都没有褶子呢?”
忆愁好似全然没听见那厮说的话,答复道:“有人说话吗?我怎么感觉琳兰阁里有苍蝇呢?在我耳边叫得生烦。”
武怅见两人无视了他,便更加暴怒,加大了音量道:“你们两个简直欺人太甚!哼!忆掌门不愧是没爹没妈的孩子就是没教养。”
忆愁好似刚听到他说话般道:“长辈说话你个做小辈的插什么嘴?忘归宗?是你家掌门在外忘记回家了特才取字名吗?简直自取耻辱。”
忆愁话音未落林钰紧接着说道:“你家掌门尊姓大名啊?人在场吗?放得自家小辈在此胡作非为,我看呐趁早散了吧!”
武怅闻言紧接着道:“怎么?林掌门我是说了什么很不好听的话吗?当年之事你比我甚至天下人再清楚不过,她不就是灾星?若不是当年他一意孤行克死了她的父母同门会有这样的流言吗?现下难不成还要来脏了别人的眼吗?”
忆愁毫不在意吃了口烤熊掌道缓缓开口:“这话我听了成百上千遍了,有没有什么新颖点的话,说不定还能气气我。”
林钰顿了顿,眉间跳动回复道:“你…有怪癖吗,说真的,莫愁我见过骂人的,没见过找骂的,让你不必在意好似也不用这般不在意吧。”
忆愁笑道:“哈哈我这叫淡泊名利,随世人怎么诟病我,我不在意那谁又伤得了我呢?你说是吧小武。”
武怅听了忆愁叫他小武后脸色铁青,站在那儿犹如木桩子般动弹不得,林钰笑出了声,刚入喉酒顿时喷涌而出,溅在了武怅裤腿上,她看了看武怅,笑着开口道:“哈哈哈小武莫要责怪啊,这身衣裳多少钱,我赔给你,还有啊小武,你不要老是避重就轻,你家掌门叫什么,我去打听打听再考虑要不要赔你。”
“在下南知意,忘归宗掌门,二位久仰大名。”只见身穿橙黄色束袖衣裳,长相俊俏的男子缓步走来道:“南某管教不厉,两位莫要见怪,回去我一定好好教训他。”
林钰刚要开口只见忆愁已经站起佩剑出鞘,稳稳地架在了南知意的脖子上,目露凶光,却一言不发,林钰没想过情景会发展成这样,她开口道:“莫愁,不至于这样吧,人都没骂你啊,你这样会不会有点太偏激了,我们坐下说话嗷,人是来赔礼道歉的,我们态度好点。”
忆愁没回答林钰的话,音色低沉道:“你还敢在我面前现身?南意。”剑依旧顶着南知意的脖颈,已有略微血色,眼前之人并未有丝毫不悦,定定地看着她。
林钰有些想不通开口问道:“南意是哪位?这位方才说他叫南知意,你莫要认错人了,你若是今日不慎失手将其乱剑刺死了,那便是宗门之争了,你应当不愿你辛辛苦苦重建的宗门昔日又毁于一旦吧。”
南知意后退了一步,脖颈处已渗出鲜血,形成一道红印,忆愁听了林钰所说之话只得将剑收回鞘中,缓缓落座,南知意从背后掏出一张软垫,一屁股坐在了案前,将弟子禀退后,才开口道:“正如林掌门所说,忆掌门莫要认错人才好呐,只是南某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忆愁眉间紧锁道:“不知当讲不当讲,那就把嘴闭上滚回你自己的席位。”
南知意求饶道:“诶!忆掌门莫要如此待人,南某只想问到底是哪位大侠能将你气得满脸通红,挥剑杀人呐?”
忆愁微笑着,好似方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般,语气里却添上了几分不耐烦:“我杀你了?这事不当讲那就别问,知道太多对你没好处,除非你想听完马上七窍流血而死。”
南知意顿时语塞,眼神望向林钰谄媚道:“那林掌门?”
林钰闭眼思索了一番才开口道:“我…我也不知!”
……
忆愁突然站起身作揖:“忆某有些不胜酒力,先去外头吹些凉风醒醒酒,二位聊罢。”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殿门。
林钰叹了口气道:“造孽…你说你家小辈跑来说什么瞎话,要我说就应当逐出师门,永不录用,罢了,我去找我姐姐了,南掌门请便罢。”林钰作揖后便也走了。
此时南意眼神突然瞥见忆愁的外衣还在案旁,连忙拿起外衣往门外赶去,忆意在周遭寻找了一圈也没见着忆愁,本想着去边上林园中找找,可此时天空中竟飘起了雪,他一时愣住了,眼前忆愁正站在这小雪中抬头望着上方的雪窸窸窣窣地落下,青丝上逐渐沾染上雪,她眼中含着泪水,但始终在眼眶里滚动从未滑落。
南知意缓缓走向她,将外衣披在她肩头:“下雪了。”他刚将外衣披上,顿时感觉这样做有些不妥,解释道:奥!你外衣忘拿了,京都不比江南,外头格外的冷些,你身子不…小心着凉,得不偿失。”
忆愁听闻这才缓过神来,道:“忆某多谢南掌门,不知为何,忆某见此景色竟然有些动容,你方才问我为何会如此恼怒,实则是你与我一位…故人十分相似,就连姓名也就一字之差,他最常穿的便是你这身颜色的衣裳,橙黄色,就犹如太阳一般,暖烘烘的,都说京都寒冷刺骨,忆某倒是觉着再冷也冷不过那太阳。”
南知意听完并未做出回应,两人并肩站在雪中相顾无言,忆愁淡淡道:“南掌门…你说人真的是善变的生物吗?”
南知意思索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此话,只说道:“我们先回去罢,外头愈发冷了。”说罢便拉着忆愁的手往回走,她也没反抗,只是木讷地看着南知意。
两人伴着坐下,南知意喝了口酒暖身后道:“我不知道人究竟是怎样的,你看这殿中之人,有人多妻,有人多敌,人总是阴晴不定,会猜忌对方,会思索对方究竟如何想,人是多变的,会根据对方的眼色行事,所以你想这些不如多想想些好吃的。”
忆愁喝了口酒,烈酒入喉火辣辣的,她啃了口卤制乳鸽翅,开口道:“你说得对,不要因为这坏了兴致,你这人倒也坦诚,这个朋友我交了!”
忆意笑着打趣着:“呦,刚刚不是还要打要杀的吗?怎么突然就转变性子了?”
“人这一辈子会有很多挚友,就比方我与林钰,在我落魄之时助我重振宗门,教我术法等等,还有林夫人,她与林钰虽说同父异母,但两人丝毫未有嫌隙,不会因为区区掌门之位争得你死我破,当年我家破人亡流落街头,是她救下了我,此等恩情令我永世难忘。”忆愁盯着手中的酒杯说道。
忆意看着忆愁,手中玩弄着酒杯玩笑道:“那我算是为你排忧解惑喽?”
忆愁听了嘻嘻笑着:“算你倒霉,遇到了我这个灾星,你恐要大祸临头喽。”
“我不觉得你是灾星,反而觉着你是福星,你可知京都多久未曾下过一场雪了吗?四年了!你一来京都就下雪了!这不是就说明你运气好吗?都说瑞雪兆丰年,我觉着明年一定是个好日子!来干一杯,敬我们…初相识。”南知意诚恳道。
“喔~这样啊,你为何不说是小公子满月才引得上天为他降雪呢?”忆愁笑着,脸早已绯红,“哎哟我,不行了,我感觉我有点醉了,这回是真醉了,好久没喝这么烈的酒了,南知意帮我个忙,去找林夫人…客房。”闭眼之际她瞧见南知意的嘴动了两下,好似在说什么,好像是‘对不起’还没来得及思考,便一晕不省人事了。
雪愈发地大了,黑瓦被雪覆盖着便也白了头,街道上好几户小孩跑出来玩雪,堆起了一个个雪人,好似站岗的兵卫。
忆愁醒来是已在客房,她翻了身手却碰到了一个人,将她吓得魂不附体,猛地一下坐起,头痛欲裂,看天色已是夜晚,房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使了术法唤亮琉璃灯,一看眼前之人竟然是南知意,她心下一惊,看了一眼身上的衣裳,已经不是白日里穿的那一身了,手足无措之际忆意翻过身目光直直地看向忆愁道:“你醒了?”
忆愁被吓得人一颤喊道:“啊——你做什么吓我。”
“这可不是我吓唬你,你知道我两眼一睁眼前坐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有多骇人吗?”南知意撇撇嘴。
“我们之间……”忆愁还未说完,南知意便打断道:“你没有强迫我我也没有强迫你。”
忆愁半信半疑道:“真的?”,南知意哈哈大笑:“哈哈哈,假的,你真忘记啦?”忆愁此时顿觉五雷轰顶,心中五味杂陈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辩解,只得讷讷道:“忘记了…。”
南知意见状笑道更为猖狂:“那你要对我负责哦~”
忆愁听了眼睛瞪得溜圆,往后退了又退,突然背后一空整个人跌落在地,寒风顺着袖口往五脏六腑里钻,冻得人直发颤,南知意见状赶忙下床将其扶起,“骗你的,快回床上躺着,你醒了那我便走了。”说罢转身便要走。
忆愁见状拉住他袖口道:“你不同我解释一下?”
南知意依旧笑着,似乎心情很好,他开口道:“嗯…你想什么解释,比如你今天不省人事时抱着我不肯撒手,险些把我衣裳拽掉,还有把你腰间的双鱼玉佩赠予了一只于我,再比如好不容易给你扛回客房,你‘哇’地一声吐了自己一身,又不得不去再麻烦林夫人找身合适的衣裳,林夫人一边哄孩子一边给你换衣裳,终于换好了,人刚走,你就跑出来找我,又抱着我不肯撒手,让我给你暖身子,这些事?”
“……我觉得我应该悬梁自尽。”忆愁心如死灰,整个人瘫坐在床上。
南知意又道:“我觉得你酒品这么差就应该以茶代酒,你的流言蜚语往后得算我一个了,怎么样开心吗?”
忆愁钻进被窝中,整个人蜷缩起来,将自己裹成一团:“你如果很想骂我的话,可以直接骂,不要弯弯绕绕的。”
南知意站在那眼神紧紧盯着那团的蠕动的‘球’道:“那你要如何补偿我?我听闻云雨宗看命很厉害,你帮我看看?就当以此谢罪了。”
忆愁从被窝中猛地钻出盘腿坐起,手拍打着床面道:“成交!快来坐着面对着我!”南知意乖乖照做,直直盯着忆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只听她嘴里说着“命所有,终必有;命所无,勿强索;运当至,自将至;运未及,勿妄求。”
她双眼全黑,好似丢了魂魄般定在原地,静待许久她才缓缓恢复:“你现如今年方二五,六岁之时父母惨遭贼人谋害双双殒命,十七岁时遇上了贵人这才低开高走,去年方才成立忘归宗,如今根基已稳,明年便会愈发强势,不过你命中有一劫,在你三十岁时恐有变故,终究难逃一死。”
南知意听完眉头紧锁,随后好似解脱般道:“那我岂不是短命鬼?那这劫可有破解之法?”
忆愁笑了,虽说是笑可看上去并不开朗,反倒是多了痛心之色:“那我便同你讲个故事罢,有一女子从小便被预测有一劫难,有一日她带了一名本与她毫无干系的男子回家,家人轮番劝说无果,只得道不受天命所驱,正是少女之时情窦初开,这名女子渐渐地喜欢上了他,两人共度许久,终是鼓起勇气告白,可最后换来的却是父母惨死,留她一人在世上孤苦伶仃。”
“那她这劫不也是渡过了?你看这劫是她的可最后她没死,她家人却死了,想必这劫便也渡了。”南知意天真道。
忆愁摇摇头,手里盘玩着双鱼玉佩:“总而言之,这劫要是想渡,那就得有人来替,又或者根本没渡过,上天自是不许有人跳脱它他的掌控,那么谁都别想逃出他的手掌心。”
南知意见这话题过于沉重,想着活跃气氛道:“那我便看这天道吧!希望不要让我死得太难看,被后人诟病才好,好啦,多谢了,那我便先回了,告辞!”
“告辞。”说罢南知意便离开了,寒风由门缝里灌进来,好似也要寻找温暖之地般直直地飘向忆愁脸颊上,雪一夜未停,外头的一砖一瓦都已盖上了一层厚雪,反射的天锃亮仿佛这不是黑夜般。
“今年下雪可真早啊。”外头一名小厮路过,嘴上嘟囔着。
忆愁翻来覆去睡不着,便索性不睡了,穿好衣裳坐在门槛上看着落雪,心中五味杂陈,她方才说的这些又何尝不是说自己呢,这时她下意识地盘玩的腰间玉佩,猛然想起这玉佩的另一枚还在南知意手里,思考许久后,她想着即使有缘之人那赠予也便就赠予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