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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血证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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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晚握着那支冰冷沉重的铁簪,如同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又似握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掌心被簪身硌得生疼,却远不及心头那撕裂般的剧痛和恐惧。她站在昏暗的烛光下,看着床上沉睡中依旧眉头紧蹙、脖颈缠着厚厚纱布的小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几乎要将她冻僵。
告诉她?
小姐刚刚从鬼门关逃回来,身心俱疲,如何能承受这足以将人彻底击垮的、关于至亲至爱的滔天罪孽?
不告诉她?
这铁证关乎沈家满门血仇,关乎相府存亡,更关乎小姐自身安危!沈烬的疯狂报复就在眼前,顾相的灭口之剑也已悬在头顶!小姐若不知情,如何自保?如何应对?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流逝,每一息都如同凌迟。窗外的风声呜咽,像是无数冤魂在哭诉。最终,苏晚眼中闪过决绝的泪光。她不能瞒!小姐有权利知道真相!哪怕这真相是淬毒的利刃,会将她刺得鲜血淋漓!
她深吸一口气,如同奔赴刑场般,轻轻走到床边,跪坐下来。她伸出手,极其轻柔地触碰顾南枝没有受伤的手臂,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小姐……小姐您醒醒……”
顾南枝在昏沉中被唤醒,喉咙的剧痛让她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她艰难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苏晚布满血丝、写满巨大悲恸和恐惧的脸庞。
“苏…晚…?” 她声音嘶哑微弱,几乎不成调。
“小姐……” 苏晚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滚滚落下。她将那只紧握着铁簪的手,颤抖地、极其郑重地放在顾南枝冰凉的手心。“您……您要的东西……有人……送来了……”
顾南枝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冷的金属,意识瞬间清醒了大半!她猛地看向苏晚,眼神从迷茫迅速转为锐利和一种近乎窒息的预感!“是……?”
苏晚重重点头,泣不成声,只能用眼神示意她簪头的机关。
顾南枝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巨大的恐惧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交织着涌上心头。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在苏晚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脖颈的伤口被牵扯,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冷汗涔涔而下。但她咬紧牙关,颤抖的手指摸索着簪头那细微的凸起。
“咔哒。”
那声轻微的机括声,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炸响!
簪头弹开,泛黄的纸卷滑落掌心。顾南枝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拿不住那轻薄的纸卷。她展开它,借着苏晚擎过来的微弱烛光,目光急切地、带着毁灭性预感地扫向卷首——
“镇北侯府通敌案——军需亏空及构陷铁证实录(副册)”
轰——!
顾南枝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整个世界瞬间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她眼前发黑,天旋地转,喉咙里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被她死死咽了回去!
不是猜测!不是捕风捉影!
是铁证!是白纸黑字、血淋淋的铁证!
上面清晰地罗列着:军需亏空的数目、流向,伪造的书信特征,模仿笔迹者的信息……而这一切的幕后主使名单上,赫然列在首位的,正是她敬若神明的父亲——顾雍!顾雍!
“不……不可能……” 顾南枝失神地喃喃,声音破碎不堪,如同被碾碎的琉璃。她疯狂地往下看,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针,狠狠扎进她的眼睛,刺穿她的心脏!
“……以次充好,箭簇以朽木充精铁……冬衣以芦絮代棉絮……致北狄犯边,镇北军措手不及,死伤惨重……”
“……命幕僚张启元仿沈崇山笔迹,伪造通敌书信三封,藏于侯府密室……”
“……事发后,顾相力主严办,不留活口,以绝后患……”
“噗——!” 一口鲜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从顾南枝口中喷出!殷红的血点溅落在泛黄的纸卷上,也溅落在她月白色的寝衣上,如同雪地里绽开的绝望红梅!
“小姐——!” 苏晚魂飞魄散,扑上去紧紧抱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顾南枝脸色惨白如金纸,浑身冰冷,剧烈地颤抖着。她死死攥着那张染血的纸卷,仿佛要把它捏碎,又仿佛它是唯一能支撑她不会立刻崩溃的浮木。那双曾清澈明净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边的空洞、绝望和……崩塌的信仰。
“原来……是真的……” 她嘶哑地、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张启元……是他伪造的书信……父亲……是主谋……不留活口……以绝后患……” 她猛地抬头,看向苏晚,眼中是极致的痛苦和一种近乎疯狂的清明,“所以……沈烬……他来复仇……天经地义……他要杀我……他要毁掉顾家……都……天经地义……”
信仰的支柱轰然倒塌!她敬爱的父亲,不是国之栋梁,而是构陷忠良、导致沈家满门抄斩、连襁褓婴儿都不放过的元凶巨恶!她所拥有的一切尊荣,都建立在沈家累累白骨和滔天冤屈之上!
而沈烬……那个冷酷残忍、差点掐死她的男人……他背负着如此深重的血海深仇!他的恨,他的疯狂,他每一次看向她时那刻骨的杀意……此刻都有了最残酷、最无法辩驳的注解!
巨大的愧疚、无边的痛苦和被命运彻底玩弄的荒谬感,如同滔天巨浪将她彻底淹没!她辜负了母亲的期望(生于污泥却要清绝),她竟是仇人之女!她还有什么资格去恨沈烬?她甚至……觉得他应该恨她!应该杀了她!
“小姐!您别这样!这不是您的错啊!” 苏晚抱着她,哭喊着,“您是您!相爷是相爷!您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就可以当做没发生吗?” 顾南枝惨然一笑,笑容比哭更令人心碎。她低头看着手中染血的铁证,又看看苏晚,眼中突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绝望的决绝。“苏晚……这东西……不能留在这里!父亲……父亲他……”
她的话音未落!
“砰——!” 一声巨响!栖梧院紧闭的房门竟被一股巨力猛地撞开!
顾雍一身深紫色常服,面色阴沉如水,带着数名心腹死士,如同索命的阎罗般闯了进来!他的目光瞬间就锁定了顾南枝手中那张染血的、泛黄的纸卷,以及那支开启的铁簪!瞳孔骤然收缩,脸上最后一丝伪装的镇定也彻底粉碎,只剩下赤裸裸的、疯狂的杀意!
“南枝!把东西给我!” 顾雍的声音如同寒冰刮骨,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知道了!他果然在栖梧院安插了眼线!苏晚秘密接收铁簪的事情,还是暴露了!
“父亲……” 顾南枝看着闯进来的父亲,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那杀意不仅仅是对沈烬,此刻,也清晰地笼罩了她和苏晚!她的心彻底沉入冰窟,最后一丝侥幸也烟消云散。原来,在父亲心中,当真相威胁到他的权势时,她这个女儿……也是可以牺牲的棋子!
“把东西给我!” 顾雍厉声喝道,向前逼近一步,死士们也随之围拢,冰冷的杀气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苏晚猛地将顾南枝护在身后,拔出袖中匕首,眼神决绝如赴死的战士:“相爷!这是小姐母亲留下的……”
“闭嘴!贱婢!” 顾雍怒极,一掌狠狠扇向苏晚!他武功不弱,这一掌带着劲风,又快又狠!
“苏晚小心!” 顾南枝嘶声喊道!
苏晚想躲,但重伤未愈的肩膀让她动作慢了半拍!“啪!” 一声脆响!顾雍的巴掌重重扇在苏晚脸上!巨大的力量将她打得踉跄后退,半边脸颊瞬间红肿,嘴角溢出血丝!手中的匕首也脱手飞出!
“苏晚——!” 顾南枝目眦欲裂!
顾雍看也不看苏晚,如同饿狼般直扑顾南枝,目标就是她手中那张致命的纸卷!“给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
“噗嗤!”
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毫无征兆地从窗外射入!紧接着是利器入肉的闷响!
一支淬着幽蓝寒光的短小弩箭,精准无比地、深深地钉入了顾雍抓向纸卷的那只手臂!
“呃啊——!” 顾雍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动作骤然停滞!他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手臂上那支兀自颤抖的弩箭,剧痛和惊骇瞬间席卷了他!
“保护相爷!” 死士们瞬间反应过来,一部分扑向顾雍,一部分立刻冲向窗口!
然而,窗外夜色沉沉,寒风呼啸,哪里还有放冷箭者的身影?只有冰冷的月光,无声地洒落。
这突如其来的袭击,让房间内的局势瞬间逆转!
顾南枝也被这变故惊呆了!是谁?沈烬?!不,如果是沈烬,他绝不会只射伤父亲的手臂!他巴不得父亲死!
趁着死士们注意力被吸引、顾雍受伤吃痛的瞬间,苏晚爆发出惊人的潜力!她不顾脸上的剧痛和肩膀的撕裂伤,猛地扑向掉在地上的匕首,抓起!然后毫不犹豫地扑向最近的一个死士,匕首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狠狠刺入对方肋下!
“呃!” 死士惨叫倒地!
“小姐!走——!” 苏晚状若疯虎,嘶声厉吼!她用身体死死挡住扑上来的死士,为顾南枝争取一线生机!她的眼中只有燃烧的火焰和护卫到底的决绝!她不能让小姐死在这里!绝不能让这铁证落入顾雍手中!
“苏晚——!” 顾南枝看着苏晚浴血奋战的身影,心如刀绞!她明白苏晚的用意!她不能辜负!
求生的本能和揭露真相的执念压倒了身体的虚弱和内心的剧痛!顾南枝猛地将染血的纸卷塞入怀中,紧紧攥住那支冰冷的铁簪!她用尽全身力气,趁着混乱,踉跄着冲向房间的后窗——那里是唯一没有被死士完全封锁的方向!
“抓住她!夺回东西!格杀勿论!” 顾雍捂着流血的手臂,脸色狰狞扭曲,发出野兽般的咆哮!他眼中再无一丝父女之情,只剩下毁灭证据、保住权势的疯狂!
死士们如同跗骨之蛆般扑来!
苏晚挥舞着匕首,如同护崽的母狼,死死缠住最近的两人,身上瞬间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衫!“小姐!快走——!”
顾南枝泪流满面,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开后窗!冰冷的夜风灌入!窗外,是黑沉沉的、未知的深渊!
她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在血泊中奋力厮杀、为她争取时间的苏晚,那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悲恸、感激和……诀别。
“苏晚……等我!”
她不再犹豫,纵身一跃,跳入了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之中!单薄的身影瞬间被冰冷的夜色吞噬!
“小姐——!” 苏晚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随即被死士狠狠一脚踹中胸口,喷出一口鲜血,重重撞在墙上,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追!给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东西必须拿回来!” 顾雍捂着流血的手臂,对着窗外咆哮,脸色扭曲如同恶鬼。
栖梧院内,血腥弥漫,一片狼藉。
染血的纸卷和冰冷的铁簪,随着顾南枝的纵身一跃,消失在茫茫夜色里。
而窗外冰冷的黑暗中,一双深不见底、如同寒潭的眼眸,正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沈烬站在远处屋脊的阴影里,手中还握着一把小巧的机弩。他看着顾南枝消失的方向,眼中翻涌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快意,有冰冷,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难以言喻的悸动与担忧。
猎杀,才刚刚开始。而猎物与猎人的界限,在这血染的夜色中,已然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