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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深渊边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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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院的门扉紧闭,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烛火在灯罩中不安地跳跃,将顾南枝和苏晚凝重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两只被困在风暴中的惊鸟。
“小姐,您确定吗?沈烬……是镇北侯府的人?” 苏晚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十二年前的惨案,是悬在朝堂之上的幽灵,无人敢轻易提起。
顾南枝坐在桌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茶盏边缘,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从最初的恐惧混乱中沉淀下来,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凉。“八九不离十。他夜闯书房,目标明确是父亲暗格里的东西。那点血迹……苏晚,那绝非偶然!若非他受伤所留,便是他取走之物本就染血!而值得他如此冒险、值得父亲如此珍藏、又与血有关的……”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除了那桩旧案,还能是什么?”
苏晚倒吸一口凉气,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如果沈烬真是沈家遗孤,那他就是带着焚天灭地的仇恨而来!张启元的死,夜探相府,都只是开始!他的最终目标,必然是顾相!而小姐……作为顾相的掌上明珠,首当其冲!
“他今日想杀我,绝非临时起意。” 顾南枝回想起月下那双充满纯粹杀意的眼睛,心底寒意更甚。“他恨顾家,恨所有姓顾的人。他接近我,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复仇。” 这个认知,比死亡本身更让她感到一种彻骨的冰冷和荒谬的悲哀。
“小姐,那我们……” 苏晚眼中燃起熊熊的怒火和护卫的决绝。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顾南枝打断她,声音斩钉截铁。“苏晚,我交给你两件事,务必隐秘,不惜一切代价!”
“第一,动用我们所有能动用的力量,包括母亲留下的那些……‘旧人’,全力追查十二年前镇北侯府一案的真相!我要知道所有细节,所有参与其中的人,特别是……父亲扮演的角色!我要确凿的证据,而不是捕风捉影的猜测!” 她的眼神锐利如刀,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即使真相会将她拖入深渊,她也必须知道。
“第二,”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盯紧沈烬!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他见过什么人,去过哪里!特别是……他下一步想做什么!他既然敢夜闯相府,必然有所图谋,绝不会就此罢休!”
“小姐!” 苏晚担忧地看着她,“这太危险了!沈烬此人,极度危险!我们主动去查他,无异于……”
“火中取栗?” 顾南枝唇角勾起一抹苦涩而冰冷的弧度,“我知道。但我们已经身在火海了,苏晚。与其被动等死,不如主动求一线生机。他今日失手,又暴露了行迹,必然也会更加警惕。这反而是我们的机会,在他重新布局之前,找出他的破绽!” 她的分析冷静得可怕,仿佛刚才那个在死亡边缘颤抖的人不是她。
苏晚看着眼前的小姐,看着她眼底那份超越年龄的坚韧和决绝,心中又是心疼又是敬佩。她重重点头:“小姐放心!苏晚拼了这条命,也定护您周全,查出真相!”
城西·小院
“废物!” 一声压抑着怒火的低斥在书房内响起。沈烬面沉如水,周身散发着比窗外寒夜更冷的低气压。他盯着垂首站在面前的萧昀,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棱。
萧昀额角渗出冷汗:“公子息怒!属下无能!那暗格里……只有一份关于北境军需调动的普通密函副本!我们想要的……那份东西,根本不在里面!顾雍那只老狐狸,果然狡诈!”
沈烬猛地一拳砸在书案上!坚硬的紫檀木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被戏弄的暴怒和更深的焦躁。他冒着暴露身份的巨大风险,甚至差点杀了顾南枝,结果却只拿到一份毫无价值的废纸!顾雍!他一定早有防备!那份能真正钉死他、为沈家翻案的铁证,究竟被他藏在了何处?!
更让他烦躁的是……顾南枝。
那个女人的脸,那双在月光下写满惊惧却依然清澈的眼睛,还有她后退时撞在墙上的闷响……这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差一点!只差一点他就捂住了她的口鼻,让她永远闭嘴!可为什么……在护卫声音响起的瞬间,他的手会不受控制地顿住了那么一瞬?那丝该死的迟疑从何而来?!
是因为她那张与顾雍截然不同的、过于干净的脸?还是因为……她捡起那支南枝花簪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悲悯?
不!沈烬狠狠掐灭心中那丝不该有的涟漪。她是顾雍的女儿!她血管里流淌着的是肮脏的血!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罪恶!那短暂的悸动和迟疑,不过是可笑的错觉,是复仇路上最危险的绊脚石!他必须冷酷无情地碾碎它!
“公子,” 萧昀的声音带着一丝凝重,“顾府今日戒备森严数倍,听松轩更是如铁桶一般。顾雍必然已知晓昨夜之事。而且……顾南枝……” 他犹豫了一下,“她昨夜目睹了公子,以她的聪慧,恐怕……”
“她猜到了。” 沈烬冷冷地打断,语气笃定。“她看我的眼神,在梅林时是疑惑和警惕,昨夜……只剩下纯粹的恐惧和恨意。” 他回想起顾南枝最后看他那一眼,那眼神……像受伤的小兽,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这反而激起了他更深的毁灭欲。恨他?很好!这恨意,正是他计划中最需要的催化剂!
“那我们的计划……” 萧昀有些担忧。顾南枝已知晓公子身份和目的,再想利用她接近顾雍,获取信任,恐怕难如登天。
沈烬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夜风灌入,吹拂着他额前的碎发。他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残忍的弧度。
“计划不变。甚至……要加快。” 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如同毒蛇吐信。“她猜到了又如何?恨我又如何?这只会让游戏更有趣。恐惧和恨意,往往能让人做出更愚蠢、更冲动的决定。” 他的眼神闪烁着算计的寒光,“她不是想查吗?想保护她的父亲?想弄清楚真相?那就让她查!让她在恐惧和猜疑中煎熬!让她一步步……主动走进我布下的网!”
一个更加阴险、更加诛心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他要利用顾南枝的恐惧、她的孝心、她寻求真相的渴望,将她变成一枚更听话的棋子,一枚最终会刺向顾雍也刺向她自己心脏的棋子!
“萧昀,” 沈烬转过身,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疯狂,“替我去办件事。明日,以我的名义,给顾南枝送一份‘礼物’。”
“礼物?” 萧昀不解。
“对,一份她绝对意想不到的‘礼物’。” 沈烬走到书案前,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素笺上飞快地写下几个字,字迹凌厉,力透纸背。写完后,他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那是一枚极其普通的、干枯的松针,正是昨夜在听松轩外,顾南枝藏身之处的地上捡到的。
他将松针小心地夹在素笺之中,折好,递给萧昀。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带着令人心悸的恶意。
“我要让她知道,她的恐惧……我收到了。她的每一步……都在我的注视之下。”
相府·栖梧院·翌日清晨
顾南枝几乎一夜未眠,眼底带着淡淡的青影。她正强迫自己喝着清粥,试图压下心头的烦乱。苏晚已经秘密出去布置任务了。
就在这时,一个陌生的、面相憨厚的杂役小厮,在栖梧院门口被婆子拦下。
“干什么的?鬼鬼祟祟!”
“回嬷嬷,小的是外院跑腿的,有人让小的给大小姐送样东西,说是……谢礼?” 小厮一脸茫然地递上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巴掌大小的素色锦盒。
“谢礼?” 婆子狐疑地接过盒子,掂量了一下,很轻。她打开盒子看了一眼,里面只有一张折好的素笺和一枚……干枯的松针?婆子一头雾水,但还是谨慎地将盒子送到了顾南枝面前。
“谢礼?” 顾南枝蹙起秀眉,心中警铃大作!谁会给她送谢礼?还用如此隐秘的方式?
她示意婆子退下,深吸一口气,用指尖小心翼翼地挑开锦盒。当看到盒中那枚再普通不过的干枯松针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松针!
听松轩外的松针!
昨夜她藏身之处的地上,就有这样的松针!
这绝不是巧合!这是赤裸裸的警告!是示威!是告诉她——昨夜的一切,他都记得!她的恐惧,她的藏身之处,甚至她差点死在他手里……他都一清二楚!他像猫捉老鼠一样,在欣赏着她的恐惧!
顾南枝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拿起那枚松针,冰冷的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她强压下翻涌的心绪,展开那张素笺。
上面只有一行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字:
“南枝清绝,奈何生于污泥。上元灯暖,不知可敢赴约?”
没有落款。但那凌厉的字迹,那冰冷的嘲讽(“生于污泥”),那充满挑衅的邀约(“可敢赴约”)……除了沈烬,还能有谁?!
“上元灯暖……” 顾南枝低声念着,指尖冰凉。上元节,就在三日后。京城最热闹的灯会,人流如织,鱼龙混杂……那是他精心挑选的舞台!他想做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羞辱她?还是……设下更致命的陷阱?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但随之升起的,是一种被彻底激怒的倔强和破釜沉舟的勇气!他将这松针送来,就是在嘲笑她的恐惧,逼她退缩!他以为她会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躲起来吗?
不!
顾南枝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素笺和松针,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清澈的眼眸中,恐惧被一种冰冷的火焰取代。他将她视为猎物,视为复仇的工具?那她就让他看看,猎物……也是会咬人的!
“沈烬……” 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声音冰冷而决绝,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你想玩?好!我奉陪到底!上元灯会……我等着你!”
她将素笺和松针紧紧攥在手心,那冰冷的触感仿佛化作了刺向敌人的利刃。深渊的边缘,退无可退,唯有一战!她不仅要赴约,还要在这看似繁华的灯会上,在那双冰冷的眼睛注视下,开始她的反击!她要让他知道,顾南枝,绝非任人宰割的污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