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秋雨》江浙雨

9、猫

　　晚风吹过天台，带着食堂飘来的若有似无的油烟味和初夏傍晚特有的燥热。沈乐川对着林薇消失的楼梯口比了个不太文明的手势，才扭头看叶疏影：“喂，二十一，你真信那女人的鬼话？还喜欢猫？我看她是喜欢流量吧！”
　　叶疏影没立刻回答，他走到天台边缘，目光投向楼下那条变得模糊的后巷。“她是不是喜欢猫不重要。”他声音平静，“重要的是她想要新闻，而我们想要猫窝留下。暂时目标一致。”
　　“嘁，说不过你。”沈乐川走过来，跟他并肩站着，“反正那王秃子要是敢来找茬，老子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他说着，还挥了挥拳头。
　　“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但能解决制造问题的人！”沈乐川理直气壮。
　　叶疏影懒得跟他争这个永无结论的话题，转身往楼下走：“回去了。”
　　第二天一整天，沈乐川都像个警惕的土拨鼠，一有空就伸长脖子往后巷的方向瞄，课间还非要拽着叶疏影去“巡逻”了一圈，确认三花猫一家老小都安然无恙才稍微安心。
　　叶疏影被他弄得有点烦：“你能不能安静点？快期末考了。” “考个屁，老子又不及格。”沈乐川满不在乎，随即又压低声音，“哎，你说王秃子那种抠脚大汉，能有什么坏心眼？”
　　叶疏影推了推眼镜，笔下唰唰地写着物理题：“比如，以‘整顿校园环境’为由，强行清理‘卫生死角’。” 沈乐川一愣，猛地一拍桌子：“他敢！” 全班同学被这动静吓一跳，齐刷刷看过来。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扶了扶眼镜，脸色阴沉：“沈乐川！你又发什么疯？给我出去站着！”
　　沈乐川骂骂咧咧地出去了，临走还不忘给叶疏影使个眼色，用口型说：“盯着点后巷！”
　　叶疏影叹了口气，觉得心累。
　　平静（或者说看似平静）的日子过了两天。林薇的报道果然发在了校园论坛上，还配了几张抓拍的照片——照片里沈乐川蹲着喂猫，侧脸意外地没那么凶，叶疏影则安静地站在一旁，夕阳给他们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文章写得挺煽情，底下回复蹭蹭涨，不少人支持保留猫窝。
　　沈乐川偷偷用手机刷着评论，得意地用胳膊肘捅叶疏影：“看见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老子这么上镜！” 叶疏影瞥了一眼照片：“主要靠猫可爱。” “滚蛋！”
　　舆论似乎站在他们这边，但叶疏影心里那点不安却没散去。王主任那种中年男人，最看重的就是权威和规矩，被学生这么公开“将军”，能轻易算了？
　　他的预感在周五下午成了真。
　　那天放学，两人照例先去后巷。离得还有十几米远，沈乐川就猛地停住了脚，骂了句脏话。叶疏影的心也跟着一沉。
　　后巷口堆着几个破烂的纸箱和杂物——那是他们给猫搭的窝的残骸。三花猫不在平时等饭的老地方，几只小猫也不见踪影。一个穿着后勤制服、脑袋地中海发型的矮胖男人，正背对着他们，指挥着两个校工把最后一个纸箱扔进大垃圾袋。
　　正是后勤处的王主任。
　　“我操你大爷！”沈乐川眼睛瞬间就红了，像头发怒的豹子一样冲了过去，“谁让你动我们东西的！猫呢？！”
　　王主任被吓了一跳，转过身，看到是沈乐川，脸上立刻露出混杂着厌恶和得意的神情：“沈乐川？又是你！什么你们的东西？这是学校的公共区域，谁允许你们在这里堆垃圾的？还有野猫，又脏又吵，早就该清理了！”
　　“放你妈的屁！那是猫窝！猫呢？！”沈乐川几乎要扑上去，被叶疏影死死从后面抱住了腰。
　　“沈乐川！冷静点！” “冷静个屁！猫不见了！你没看见吗？！”
　　叶疏影当然看见了。他心脏也跳得厉害，但还是用力箍住沈乐川，抬头看向王主任，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王主任，学校之前已经同意保留这片区域给猫了。您这样做不合适吧？猫去哪里了？”
　　王主任被沈乐川刚才那一下搞得有点心虚，但马上又挺起肚子，拿出官腔：“学校是学校，我是后勤主任，负责校园环境卫生！这些野猫到处拉屎，滋生细菌，影响校容！谁知道跑哪去了，赶紧滚开，别妨碍我们工作！”
　　“我他妈……”沈乐川挣扎着，额头上青筋都爆出来了。
　　叶疏影死死按住他，脑子飞快地转。硬碰硬肯定吃亏，沈乐川冲动起来真可能动手，那事情就彻底闹大了。必须先找到猫。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猫叫从旁边堆放的废弃课桌椅后面传了出来。 “喵呜…”
　　紧接着，三花猫警惕地探出头，它身后跟着几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猫，原来刚才被惊扰，躲到杂物后面去了。
　　看到猫没事，叶疏影和沈乐川同时松了口气。沈乐川挣扎的力气小了点，但火气一点没消：“看见没！它们没跑远！你差点把它们吓丢！”
　　王主任脸上有点挂不住，尤其是旁边两个校工也看着。他恼羞成怒地挥手：“就算没跑又怎么样？这里必须清理！以后也不准再放这些东西！再让我看见，连猫一起处理掉！”
　　“你怎么处理？你说清楚！”沈乐川又炸了。
　　叶疏影知道跟这人没法讲理了。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松开沈乐川，在他再次冲出去之前，抢先一步走到王主任面前，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王主任，校园论坛上关于后巷猫窝的报道和反响，您看到了吧？”
　　王主任脸色变了一下，显然看过。 “现在很多同学和老师都在关注这件事。”叶疏影继续平静地说，“您今天强行清理，猫没事，大家都松口气。但如果下次，‘处理’猫的过程中，发生点什么意外，比如猫不见了，或者受伤了……又被拍下来发到网上……”
　　他顿了顿，看着王主任越来越难看的脸色：“您说，大家会觉得是猫自己乱跑，还是会觉得是您这位‘负责环境卫生’的主任，手段过激呢？校长刚因为舆论压力妥协过，应该不想再看一次‘空调外机涂鸦’或者‘学生集体请愿’吧？”
　　王主任指着叶疏影，手指有点抖：“你……你威胁我？” “我只是在陈述一种可能性。”叶疏影推了推眼镜，镜片反着光，看不清眼神，“毕竟，猫是活的，会动，会发生什么意外，谁也说不好，对吧？”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沈乐川都听呆了，忘了发火，目瞪口呆地看着叶疏影——这他妈是他认识的那个只会死读书、动不动就耳朵红的二十一？这阴险劲儿……他喜欢！
　　王主任脸涨成了猪肝色，喘着粗气，瞪着叶疏影，又看看旁边虎视眈眈、一看就不好惹的沈乐川，最后狠狠一跺脚：“行！你们行！给我等着！”说完，对两个校工吼了句“走了”，气冲冲地转身离开。
　　看着王主任肥胖的背影消失在后巷口，沈乐川猛地蹦起来，一把搂住叶疏影的脖子：“我靠！二十一！你可以啊！没看出来你小子这么阴险！老子服了！”
　　叶疏影被他勒得咳嗽，挣开他，耳朵有点红，语气却还是淡淡的：“对付这种人，讲理没用。” “牛逼！以后你就是我偶像！”沈乐川兴奋地原地转了两圈，又赶紧跑去查看猫的状况。
　　猫们受了惊吓，但还好都没事。沈乐川一边笨手笨脚地安抚猫，一边回头问：“哎，你说那死秃子会不会真的等着报复？”
　　叶疏影走过去，蹲下帮他一起把散落的猫罐头收起来。“肯定会。”他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怎么办？”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叶疏影抬起头，看了看又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先把猫窝重新弄一下，找个更隐蔽点的地方。”
　　沈乐川看着他冷静的侧脸，突然咧嘴笑了：“行，听你的！太子太傅指哪我打哪！”
　　“……闭嘴。”
　　两人在后巷里忙碌起来，把被掀翻的纸箱重新整理好，挪到一堆更靠里、更不容易被发现的废旧体育器材后面。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彻底消失，路灯啪地一声亮起，照亮两个少年忙碌的身影和几只重新围上来、蹭着他们裤腿求投喂的猫。
　　暂时危机解除，但他们都清楚，王主任那口气没那么容易咽下去。更大的麻烦，可能还在后头。
　　校园的夜晚并不完全宁静，远处隐约传来篮球砸地的声音和学生的笑闹，但后巷这一角，却弥漫着一种紧绷后稍稍放松、却又带着 anticipation 的微妙气氛。
　　沈乐川插着腰，看着临时的新猫窝，满意地点点头：“凑合吧！明天我再搞点结实纸板来。” “嗯。”叶疏影应了一声，目光却若有所思地看向教学楼后勤处办公室的方向，那里还亮着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