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秋雨》江浙雨

27、纸团

　　四月的雨下得人心烦意乱，教室里的空气潮湿黏腻，黑板旁边的倒计时牌显示着“67天”。数学老师抱着一摞密封试卷走进教室时，粉笔灰在昏暗的光线里飞舞。
　　“二模考试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了。”老师推了推眼镜，“现在开始分发试卷。”
　　沈乐川转着笔，余光瞥见叶疏影轻轻调整了一下左手腕上的橡皮筋——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试卷传到手中时，沈乐川闻到一股油墨味，混合着雨天特有的霉味。
　　前三题做得很顺，直到第四道函数题。沈乐川的笔尖在草稿纸上划拉了半天，这道题的类型昨天叶疏影刚给他讲过，可现在脑子像一团浆糊。他下意识往旁边瞟了一眼，叶疏影的卷面已经写满了工整的解答。
　　突然，一个纸团砸在他的卷面上。还没等沈乐川反应过来，监考老师已经站在他桌前。
　　“这是什么？”老师展开纸团，脸色顿时阴沉。纸条上工整地写着选择题答案，背面还有三个小字：“川，加油”。
　　叶疏影猛地抬头，脸色煞白。
　　“不是我...”沈乐川刚开口，就听见老师念出了背面的字。那个“川”字像针一样扎进他心里。
　　办公室里，老钱来回踱步，皮鞋踩在水磨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叶疏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老钱的声音在发抖。
　　“知道。”叶疏影站得笔直，“但纸条不是我写的。”
　　沈乐川突然上前一步：“老师，是我偷看叶疏影的答案。”
　　雨点狠狠砸在窗户上。叶疏影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
　　“先回去考试。”老钱疲惫地摆手，“这事没完。”
　　回到考场，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沈乐川胡乱填完答题卡，余光看见叶疏影的笔尖在发抖。交卷铃响起的瞬间，叶疏影拽住他的手腕：“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沈乐川装作若无其事地收拾文具。
　　“你明知道那纸条不是写给你的。”
　　沈乐川抬头，对上叶疏影通红的眼睛。雨水顺着窗玻璃滑落，像眼泪的痕迹。
　　“那你说是写给谁的？”
　　叶疏影猛地松开手，转身冲出教室。
　　雨下得更大了。沈乐川在车棚找到叶疏影时，他正对着掉链子的自行车发呆。校服湿透了贴在身上，显得他格外瘦削。
　　“我来。”沈乐川蹲下身修车链，机油混着雨水染黑了他的手指。
　　“为什么替我顶罪？”叶疏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那你为什么要在纸条上写我的名字？”
　　车链咔嗒一声卡进齿轮。雨幕中，两个人的呼吸白气交织在一起。
　　“我看到你卡在那道题上...”叶疏影的声音很轻，“我太着急了...”
　　沈乐川站起身，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老钱不会真处分你的。你是优等生，是学校的希望。”
　　“所以你就替我去背这个锅？”叶疏影突然提高音量，“在你眼里，我就是这种懦弱的人？”
　　自行车棚的铁皮顶被雨点砸得砰砰响。远处教学楼亮起零星灯光，像迷雾中的灯塔。
　　“我爸昨天又进局子了。”沈乐川突然说，“这次是醉酒伤人。”
　　叶疏影愣住了。
　　“如果背个处分能让你安心备考，很划算。”沈乐川扯出个难看的笑，“反正我这样的学生，处分不处分的也没什么区别。”
　　雨声突然变得很大。叶疏影伸手抓住他湿透的袖口，手指冰凉。
　　“有区别。”他说，“对我有区别。”
　　食堂里没什么人。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雨水在玻璃上画出扭曲的世界。
　　“那道题，”叶疏影突然说，“应该用柯西不等式的变式。”
　　“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沈乐川戳着碗里的米饭，“反正考砸了。”
　　“下次就会了。”叶疏影推过来一张餐巾纸，上面写着解题步骤。
　　字迹被水渍晕开些许，但依然工整。沈乐川想起那个纸团，想起叶疏影总是这样，把最细腻的心思都藏在冷静的外表下。
　　“喂，”他轻声问，“如果我真考不上协和...”
　　“那就考别的医学院。”叶疏影头也不抬，“总有学校需要好医生。”
　　“那如果我连医学院都考不上呢？”
　　叶疏影终于抬起头。食堂顶灯在他眼中映出两个小小的光点。
　　“沈乐川，”他说，“你修车的手很稳。”
　　雨不知什么时候小了。他们并肩走在湿漉漉的校园里，路灯把积水照得像散落的星星。
　　“其实我知道纸条是给谁的。”沈乐川突然说，“是给你妈妈的吧？'川'是她对你的昵称？”
　　叶疏影的脚步顿住了。树影在他脸上摇曳，看不清表情。
　　“她最近情况不好，总把我认成小时候。”他轻声说，“写纸条是为了让她按时吃药...”
　　沈乐川想起车棚里那个冰凉的触碰，想起叶疏影总是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
　　教学楼突然停电了。黑暗中有学生发出惊呼，手机屏幕的光亮像萤火虫四处飘荡。
　　“又跳闸了。”叶疏影轻声说。
　　和上次停电时一样的黑暗，但这次他们的手没有相碰。某种比触碰更紧密的东西在空气中流动。
　　应急灯亮起的瞬间，沈乐川看见叶疏影眼角有没擦干净的水光。
　　“明天我去跟老钱说实话。”叶疏影说。
　　“不用。”
　　“必须去。”叶疏影的声音很轻，“我不能让你替我背这个锅。”
　　月光突然破云而出，把积水照成一片碎银。沈乐川看着地上两人交织的影子，突然笑了。
　　“随便你。”他说，“反正老钱也不会信。”
　　宿舍楼传来熄灯号。他们站在十字路口，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
　　“沈乐川。”
　　“嗯？”
　　“你会是个好医生。”
　　月光很亮，亮得能看清叶疏影说完这句话时微红的耳尖。沈乐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宿舍楼门口，感觉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发芽。
　　回到空荡荡的家，沈乐川发现桌上放着解酒药和一张字条：“钱在抽屉里。”字迹潦草，是他父亲写的。
　　他打开物理课本，那片梧桐叶还夹在原处。叶脉在台灯下清晰如地图，指引着某个未知的方向。
　　雨又开始下了。沈乐川想起叶疏影修长的手指在餐巾纸上写公式的样子，想起他说“你修车的手很稳”时的语气。
　　深夜十一点，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叶疏影发来的消息：“第四题三种解法，附图。”
　　图片上是工整的笔迹，旁边画着一个小小的星轨图。沈乐川保存图片，回复道：“下次不会错了。”
　　窗外，一棵梧桐树的新叶在雨水中轻轻摇曳。有些路注定难走，但至少他们都在朝着光的方向前行。
　　而此刻的叶疏影，正在给母亲的药盒上贴新的纸条。落款处，他第一次写下了两个字：“小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