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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下卷 当归引·劫 第二章:骤雨惊变·孤雏泣血 ...


  •   一九三八年,早春。

      本该是江南草长莺飞的时节,上海却笼罩在一片肃杀与恐慌之中。自去年八月那场惊天动地的淞沪血战之后,这座昔日繁华的“东方巴黎”已彻底沦入敌手。闸北、南市大片区域化为焦土,残垣断壁如同巨大而丑陋的伤疤,裸露在灰蒙蒙的天空下。空气中挥之不去的硝烟味、若有若无的尸骸焦臭,以及消毒水那刺鼻的化学气息,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名为“沦陷”的味道。街头巷尾,膏药旗如同吸血的蝗虫般刺眼地悬挂着,巡逻的日军士兵踏着沉重的军靴,皮靴踏在破碎的柏油路面上,发出单调而冷酷的回响。行人面色仓惶,步履匆匆,眼神躲闪,不敢与那些冰冷的刺刀和审视的目光有任何接触。

      “守正药社”所在的这条街,虽非主战场,却也未能幸免。临街的几间铺面被炮火波及,门窗碎裂,墙垣焦黑。药社那扇厚重的雕花木门紧闭着,门板上几道新鲜的、深刻的刀斧劈砍痕迹触目惊心。门楣上那块沉甸甸的“守正存心”乌木匾额,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四个遒劲的大字在灰暗中显得格外沉重而压抑。

      药堂内,光线昏暗。巨大的乌木药柜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岳矗立在墙边,但许多抽屉被粗暴地拉开,里面珍贵的药材被翻得一片狼藉,散落在地板和倾倒的家具上。甘草、黄芪、熟地……各种药香混合着浓烈的血腥气,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作呕的气息。诊案歪斜,紫檀木面上一道深深的刀痕劈开了往日的光洁。几张候诊的长椅东倒西歪,其中一张上还残留着暗褐色的、半干涸的血迹。

      苏木坐在诊案后唯一还算完好的圈椅里。他穿着深灰色的长衫,面容比一年前更加清癯,眉宇间凝结着沉重的忧色和深深的疲惫,眼下的阴影浓得化不开。短短数月,他仿佛苍老了十岁。他手中拿着一份刚送来的报纸,头版触目惊心的标题如同淬毒的匕首——《皇军进驻徐州,打通津浦线指日可待》。报纸在他微微颤抖的手中发出细碎的声响。

      林佩兰站在他身边,穿着素净的藕荷色旗袍,外面罩着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白大褂。她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些贵重的、易于携带的细料药材——如麝香、牛黄、羚羊角粉——分装进几个小巧的油纸包里。她的动作依旧麻利,但紧抿的嘴唇和微微泛红的眼圈泄露了内心的焦虑与不安。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压抑。

      “爹,娘。”苏青黛从后堂掀帘进来,手里拿着一个不大的蓝布包裹,神色凝重。她已褪去不少少女的青涩,眉宇间那份沉稳干练中更多了几分坚毅。她将包裹轻轻放在诊案上,“一些紧要的细软和换洗衣物,还有几本要紧的医书手札,都备好了。杜仲表弟昨天托人捎来口信,说乡下那边……风声也紧得很,松本一郎那个魔头,带着几个狗腿子和伪军,在附近几个镇子挨家挨户地盘查,像是在找什么人。”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他担心……是冲着爷爷和我们来的。”

      苏木放下报纸,沉重地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诊案上那道刺目的刀痕:“树欲静而风不止啊。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松本一郎这条毒蛇,从没死心。”他抬眼看向妻子和长女,眼神里充满了深深的忧虑和无力感,“这上海,是待不住了。必须尽快走!趁现在水路还没完全封死,去乡下找你祖父,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辛夷还那么小,青黛紫苏也才……”林佩兰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没有说下去,只是将手中的油纸包攥得更紧。作为母亲,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千里逃亡对幼儿和少女意味着什么。

      “娘,我不怕!”一个清脆却带着几分倔强的声音响起。紫苏牵着弟弟苏辛夷的手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穿着和姐姐相似的月白斜襟短袄、深青长裙,身形比一年前抽高了些,依旧纤细,但眉宇间那份沉静中多了一股难以言喻的韧劲。她手中紧紧攥着一个靛蓝色、尚未完全缝制好的香囊,上面用银线绣着一簇细小的、还未完成的当归花序。这是她这段时间偷偷缝制的,针脚细密,倾注了少女所有的心事和祈愿——祈愿远在异国他乡的那个人,能平安归来。当归当归,何时是归期?

      被她牵着的苏辛夷,小脸有些苍白,紧紧依偎着姐姐。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布缝的小老虎,那是父亲很久以前给他做的玩具。

      紫苏走到父母面前,清澈的眼眸异常坚定:“我和辛夷都不怕。只要能跟爹娘、阿姊在一起,去哪里都行。”她说着,下意识地将那个未完成的香囊往袖子里藏了藏,仿佛那是支撑她勇气的源泉。

      苏木看着小女儿眼中那份超越年龄的坚强,心中既酸楚又欣慰。他伸出手,粗糙的大掌轻轻抚了抚紫苏的头顶,又拍了拍辛夷的小肩膀,声音有些沙哑:“好孩子。爹娘和阿姊,会护着你们。”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沉重的、如同擂鼓般的砸门声骤然响起!粗暴地撕裂了药堂内短暂的温情和压抑的宁静!那声音凶狠、蛮横、带着不容置疑的摧毁意志,每一下都狠狠砸在屋内每个人的心上!

      药堂内瞬间死寂!空气仿佛凝固了!

      苏木的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林佩兰手中的油纸包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细碎的粉末撒了一地。青黛一个箭步冲到紫苏和辛夷身边,将他们紧紧护在身后,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紫苏的心跳如擂鼓,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下意识地将辛夷搂得更紧,另一只手死死攥住了袖中的香囊。辛夷吓得小脸煞白,浑身发抖,紧紧抱住姐姐的腰,把小老虎的头深深埋进姐姐的衣襟里。

      “开门!皇军搜查!快开门!”一个公鸭嗓子、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吼叫声穿透门板,嚣张跋扈。紧接着,是更猛烈的撞击声,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苏木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沉声道:“来了!请稍候!”他示意林佩兰和青黛稳住孩子,自己整了整长衫,迈着看似平稳的步子走向门口。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门栓被拉开。

      “咣当——!”

      沉重的木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面猛地踹开!门板狠狠撞在墙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刺眼的光线涌入昏暗的药堂。门口,黑压压地堵着几个身影。

      为首者,正是松本一郎!

      他不再是那个穿着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学者”。此刻,他一身笔挺的日军土黄色尉官军服,腰挎军刀,脚蹬擦得锃亮的马靴。那张刻板谦逊的脸完全被一种冰冷的、居高临下的傲慢和毫不掩饰的贪婪所取代。金丝眼镜依旧架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冰锥,带着残忍的审视,扫视着药堂内的一切,最后,如同毒蛇的信子,牢牢锁定在苏木身上。他身后,站着两个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神情凶狠的日本兵。旁边,则是一个点头哈腰、穿着皱巴巴伪军制服、满脸谄媚与凶戾的瘦高个汉奸——正是王盖斯。

      “苏老板,好久不见啊。”松本一郎生硬的中文带着浓浓的嘲讽,他迈着军靴,旁若无人地踏进药堂,皮靴踩在散落的药材上,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他的目光贪婪地扫过巨大的药柜,扫过“守正存心”的匾额,扫过苏木强作镇定的脸,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皇军维持地方治安,搜查抗日分子。有人举报,你这‘守正药社’,藏匿违禁物品,窝藏乱党!给我仔细搜!”

      “太君!这边!这边肯定有好东西!”王盖斯立刻像闻到腥味的鬣狗,谄笑着指向药柜和诊案方向,对着两个日本兵点头哈腰。

      两个日本兵如同恶狼,端着明晃晃的刺刀,粗暴地冲了进来。其中一个径直扑向巨大的药柜,开始更加疯狂地拉拽那些小抽屉,将里面的药材像垃圾一样倾倒出来,珍贵的参片、虫草洒落一地,被肮脏的军靴践踏。另一个则冲向诊案,用刺刀挑开上面的杂物和医书,甚至用枪托狠狠砸向桌面,发出刺耳的撞击声。

      “住手!”苏青黛看着祖辈心血被如此糟蹋,悲愤交加,忍不住上前一步怒喝,“你们这是搜查还是抢劫!”

      “八嘎!”那个正在砸桌子的日本兵猛地回头,凶神恶煞地瞪向青黛,手中的刺刀闪烁着寒光,作势就要捅过来!

      “青黛!”林佩兰惊叫一声,下意识地想要扑过去护住女儿。

      “太君息怒!息怒!”王盖斯连忙拦住那日本兵,对着青黛恶狠狠地骂道:“臭娘们!这里轮得到你说话?找死啊!”他转头又对松本谄笑,“太君,这苏家大小姐,脾气可倔着呢!”

      松本一郎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毒蛇,缓缓移到了苏青黛身上,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哦?苏小姐很有胆色。不过……”他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被林佩兰护在身后的紫苏和辛夷,最终又回到苏木脸上,语气陡然变得森冷如冰,“苏先生,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曾以学者身份,诚心求教贵号祖传秘方,尤其是‘苏合香丸’的配伍精要。你以祖训推脱。如今……”

      他向前逼近一步,军靴踏在散落的药材上,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周身散发出浓烈的压迫感:“我以大日本帝国陆军中尉的身份,命令你!立刻交出‘苏合香丸’的完整配方!还有……”他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贪婪到极致的疯狂光芒,“你父亲苏守正,当年在江湖上以一手神鬼莫测的‘毒经’闻名!把那‘毒经’也交出来!否则……”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军刀!狭长微弯的刀身在昏暗的药堂里划出一道刺目的寒芒!冰冷的刀尖,带着死亡的气息,直直指向被林佩兰紧紧护在怀里的苏辛夷!

      “否则,你的老来子——苏家唯一的香火……今天就断在这里!”松本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不——!”林佩兰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用尽全身力气将辛夷死死搂在怀里,仿佛要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冰冷的刀锋。辛夷吓得连哭都忘了,小脸惨白如纸,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把小老虎抱得死紧。

      “畜生!”苏木目眦欲裂,所有的镇定瞬间粉碎,他猛地向前一步,挡在妻子和孩子身前,怒视着松本,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颤抖,“松本一郎!你有什么冲我来!秘方没有!毒经更是无稽之谈!休想动我家人一根汗毛!”

      “爹!”“爹!”青黛和紫苏同时惊呼,心提到了嗓子眼。

      “无稽之谈?”松本狞笑一声,冲两个日本兵点点头,两个日本兵分别逼近苏木和林佩兰。松本把辛夷一把拽过来,刀横在辛夷脖子上,“苏木!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父亲苏守正,当年在关外,用一味‘七步倒’,毒杀了整整一队觊觎他药铺的俄国马匪!这事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那‘毒经’才是真正的瑰宝!比那救人的药方珍贵百倍!交出来!现在我给你三秒钟考虑,三……”他手腕微动,刀锋在辛夷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就在这千钧一发、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松本和指向辛夷的刀锋吸引的瞬间!

      异变陡生!

      苏青黛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光芒!她一直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扬起!一道细微却迅疾如电的银光,带着破空之声,直射松本一郎握刀的手腕!

      那是一根林佩兰惯用的、淬了强效麻药的银针!青黛不知何时已悄悄捏在了手中!

      松本一郎的全部心神都在威逼苏木和恐吓辛夷上,万万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少女会突然暴起发难!而且时机拿捏得如此精准!他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半边手臂瞬间麻痹无力!

      “当啷!”军刀脱手,掉落在地!

      “八嘎呀路!”松本又惊又怒,捂住麻痹的手腕,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青黛!”苏木和林佩兰同时惊呼!

      就在松本军刀脱手、两个日本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神的电光火石之间!

      苏木眼中精光暴射!他猛地将身前的林佩兰和辛夷用力往旁边一推!同时,他那只一直看似无力垂在身侧的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探入长衫内侧!再抽出时,手中赫然多了一把乌沉沉的、只有巴掌大小的精铁□□!

      机括轻响!一支淬着幽蓝光泽、仅有手指长短的微型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厉啸,精准无比地射向离他最近的那个、正扑向青黛的日本兵的咽喉!

      “噗!”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利刃入肉声!

      那日本兵脸上的凶狠瞬间凝固,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大,喉咙处只留下一个微不可察的小孔。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身体晃了晃,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麻袋,软软地栽倒在地,抽搐了两下便不动了。一股淡淡的、甜杏仁般的诡异气味在血腥气中弥漫开来——剧毒!

      这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快得让人目不暇接!

      “啊——!”王盖斯吓得魂飞魄散,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就往门外逃!

      另一个日本兵反应稍快,看到同伴毙命,惊骇欲绝,下意识地就要抬起枪口!

      “砰!”

      一声更加震耳欲聋的枪响在狭小的药堂内炸开!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开枪的,是刚刚拔出腰间南部式手枪的松本一郎!他满脸狰狞,手腕的麻痹感稍稍减退,巨大的羞辱和暴怒让他彻底疯狂!枪口喷出的火焰,瞬间吞噬了苏木的身影!

      “爹——!!!”苏紫苏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划破了死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拉长。

      苏木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正保持着发射□□后微微前倾的姿势。胸前,那件深灰色的长衫上,心脏的位置,一个刺目的、碗口大小的血洞骤然炸开!温热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染红了他整个前襟,喷溅在近在咫尺的林佩兰脸上、身上!

      他手中的精铁小弩无力地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身后——看向他那三个惊恐万状、目眦欲裂的孩子。他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未尽的牵挂,有滔天的愤怒,有不甘的遗憾,最终,都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浓得化不开的悲怆与不舍。嘴唇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股股带着泡沫的、鲜红的血沫。

      “木哥——!”林佩兰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绝望至极的惨嚎!她不顾一切地扑向丈夫摇摇欲坠的身体,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去堵住那不断涌出鲜血的恐怖伤口!温热的、粘稠的血液浸透了她的白大褂,染红了她颤抖的双手。

      “爹!爹!”青黛和紫苏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想要冲过去。

      “砰!”又是一声枪响!

      松本一郎眼中闪烁着野兽般的疯狂,枪口冒着青烟。这一次,子弹擦着苏青黛的肩膀飞过,狠狠打在她身后的药柜上,木屑纷飞!

      “都不许动!谁敢动一下,格杀勿论!”松本用日语咆哮着,枪口在苏家母女三人身上来回移动,最后指向了被林佩兰抱在怀里、已经奄奄一息的苏木,“交出秘方!交出毒经!否则,下一个就是你妻子!”

      “畜生……你休想……”苏木气若游丝,每说一个字都涌出大量的血沫,眼神却死死盯着松本,带着刻骨的仇恨和轻蔑。

      “好!好!骨头够硬!”松本怒极反笑,枪口猛地移开,指向了刚刚被他推开、跌坐在散落药材堆里的苏辛夷!“那就让你的儿子先走一步!去黄泉路上等你!”

      “不——!”林佩兰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就在松本扣动扳机的瞬间!这个平日里温婉娴静的女医师,体内爆发出母狼护崽般最原始、最狂暴的力量!她猛地从丈夫身上弹起,张开双臂,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扑向了枪口和儿子之间!

      “噗!”

      子弹入肉的闷响!比枪声本身更令人心悸!

      林佩兰的身体如同被狂风吹折的芦苇,猛地向后倒去!她的眉心正中,一个细小的、焦黑的弹孔赫然在目!鲜血混合着脑浆,瞬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她那双美丽的、还带着未散惊恐和无限眷恋的眼眸,在倒下前的最后一瞬,依旧死死地、牢牢地锁在丈夫苏木和孩子们的方向,然后,永远地凝固、黯淡了下去。

      “娘——!!!”苏青黛和苏紫苏同时发出了撕心裂肺、几乎要刺破苍穹的哭嚎!巨大的悲痛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她们所有的理智和希望!

      “啊——!”亲眼目睹母亲在眼前惨死,巨大的刺激让苏辛夷彻底崩溃!他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小小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眼睛翻白,口吐白沫,竟是惊吓过度,直接昏死了过去!

      “辛夷!”紫苏肝胆俱裂,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抱住弟弟瘫软的身体。

      “八嘎!八嘎!”松本一郎看着眼前失控的场面,看着地上两具迅速失去温度的尸体(苏木也在林佩兰中弹后彻底停止了呼吸),看着那个昏死的男孩和两个悲痛欲绝的少女,非但没有丝毫怜悯,反而被彻底的失败感和暴戾冲昏了头脑!他精心策划的逼问彻底破产!秘方!毒经!什么都没得到!还损失了一个士兵!

      “杀了她们!统统杀了!”松本对着仅剩的那个同样被血腥场面刺激得有些狂乱的日本兵歇斯底里地咆哮!

      那日本兵也被长官的疯狂和同伴的死亡激起了凶性,嚎叫着,挺起刺刀,如同嗜血的野兽,朝着离他最近的苏青黛狠狠捅去!刀锋闪烁着死亡的寒光!

      苏青黛刚刚经历了父母双亡、弟弟昏厥的剧痛,心神剧震之下,动作慢了半拍!眼看那冰冷的刺刀就要贯穿她单薄的胸膛!

      就在这生死一瞬!

      “青黛!趴下!”

      一声炸雷般的暴喝猛地从药堂通往内院的侧门处响起!伴随着吼声,一个魁梧的身影如同下山猛虎般冲了进来!

      是陈九!

      他穿着一身码头苦力的短褂,肌肉虬结,满脸横肉,此刻却目眦欲裂,手中赫然抡着一把沉重的劈柴大斧!他显然是听到了枪声和哭喊,不顾一切地赶来!

      “呼——!”

      沉重的斧头带着千钧之力,裹挟着破风声,精准无比地劈向那个挺刺刀的日本兵的后颈!

      那日本兵听到风声,悚然一惊,下意识地想回头。但一切都太晚了!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

      锋利的斧刃狠狠劈进了他的脖颈!巨大的力量几乎将他的脖子砍断了一半!鲜血如同喷泉般狂飙而出!溅得旁边的药柜、墙壁、甚至松本一郎身上到处都是!那日本兵连哼都没哼一声,身体软软地歪倒,刺刀脱手,当啷落地。

      “狗日的东洋鬼子!老子跟你们拼了!”陈九如同杀神附体,拔出斧头,看也不看倒地的日本兵,血红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被溅了一身血、惊骇后退的松本一郎!他怒吼着,抡起滴血的斧头,就朝松本扑去!气势如同疯虎!

      松本一郎被这突如其来的煞神和同伴瞬间惨死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他毕竟是个披着军装的学者特工,何曾经历过如此惨烈的近身搏杀!陈九那浑身浴血、状若疯魔的气势彻底震慑了他!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什么秘方毒经,此刻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拦住他!快拦住他!”松本用日语尖声嘶吼,对着门外仅剩的王盖斯(他刚才逃到门口,没敢跑远),同时手忙脚乱地举起手枪,对着扑来的陈九疯狂扣动扳机!

      “砰!砰!砰!”

      子弹呼啸着在狭小的空间内乱飞!打在药柜上,木屑横飞!打在墙壁上,砖石崩裂!陈九身形极其矫健,左躲右闪,虽然险象环生,但一时竟未被击中!沉重的斧头带着死亡的阴影,离松本越来越近!

      “妈呀!”王盖斯看着如同杀神般的陈九,吓得屁滚尿流,别说拦,连滚带爬地就往更远处逃去!

      松本彻底慌了!他一边胡乱开枪,一边狼狈不堪地往门口退去,只想逃离这个瞬间变成修罗地狱的药堂!

      “狗汉奸!哪里跑!”陈九的目标显然不止松本,他对引狼入室的王盖斯同样恨之入骨!见松本退向门口,他怒吼一声,猛地将手中的斧头朝着刚逃到街边的王盖斯狠狠掷了过去!

      沉重的斧头在空中划出一道死亡的弧线!

      “噗嗤!”

      斧刃精准地劈进了王盖斯的后心!巨大的力量带着他向前扑倒,钉死在了冰冷的街面上!王盖斯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嚎,四肢抽搐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趁着陈九掷出斧头、身形微顿的空隙,早已被吓破胆的松本一郎如同丧家之犬,连滚爬爬地冲出了药社大门,甚至顾不上捡起掉在地上的军刀!他头也不回地冲进混乱的街道,消失在惊恐奔逃的人群中,只留下一路淋漓的血迹(被溅到的)和狼狈的背影。

      药堂内,瞬间死寂。

      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硝烟味几乎令人窒息。三具尸体横陈——苏木、林佩兰、还有那个被劈开脖子的日本兵。散落的药材浸泡在粘稠的血泊里,如同破碎的梦境。墙壁上、药柜上,溅满了星星点点、触目惊心的暗红。

      陈九剧烈地喘息着,魁梧的身躯微微摇晃,手臂上被一颗子弹擦过,鲜血淋漓。他看了一眼门口王盖斯的尸体,又看了一眼药堂内惨绝人寰的景象,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瞬间红了。他猛地转身,大步冲向药柜后方。

      苏紫苏紧紧抱着昏死的弟弟辛夷,蜷缩在倾倒的药柜和墙壁形成的狭窄夹角里。她的脸上、身上溅满了父母温热的鲜血,小脸煞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身体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如同失去了所有星光的黑夜,巨大的悲痛和极致的恐惧已经让她几乎失去了反应的能力,只是本能地、死死地抱着怀中唯一的亲人。

      苏青黛跌坐在离父母不远的地方,肩膀上被子弹擦伤,鲜血染红了月白色的衣襟。她呆呆地看着父母交叠在一起的、尚有余温却已毫无生息的躯体,眼神涣散,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父母的鲜血在她身下蔓延开来,如同两朵巨大而绝望的彼岸花。

      “青黛!紫苏!辛夷!”陈九冲到她们面前,声音嘶哑,带着巨大的悲痛和急迫,“快!快跟我走!那狗日的松本肯定去叫人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他的吼声如同惊雷,终于炸醒了陷入巨大悲痛和麻木中的姐妹俩。

      青黛猛地回过神,巨大的悲痛瞬间转化为刻骨的仇恨和求生的本能。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牵动了肩上的伤口,痛得闷哼一声,额角冷汗涔涔。她看了一眼父母冰冷的尸体,眼中泪水汹涌而出,却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哭出声。她踉跄着扑到紫苏身边:“紫苏!辛夷怎么样了?还能走吗?”

      紫苏空洞的眼神缓缓聚焦,落在姐姐满是血污和泪水的脸上。她低头,看着怀中弟弟苍白如纸、毫无知觉的小脸,感受着他微弱却尚存的呼吸。一股难以言喻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力量,如同冰冷的岩浆,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悲伤,在她的心底奔涌、凝固!她抬起头,沾满血污的小脸上,那双原本清澈如水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冰冷,和一种令人心悸的、超越年龄的坚韧。

      “辛夷……只是吓昏了。”她的声音异常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冻结在了最深的海底。她艰难地抱着弟弟站起来,小小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目光却死死地、如同要将这地狱般的景象刻进灵魂深处般,扫过父亲胸口狰狞的血洞,扫过母亲眉心那刺目的弹孔,扫过姐姐肩头的殷红,最后,落在那块被血污溅染的“守正存心”匾额上。

      “走!”她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陈九看着这瞬间仿佛脱胎换骨般的少女,心头巨震,但此刻容不得多想。“跟我来!走后门!”他低吼一声,迅速从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破旧麻袋里翻出两件带着浓重鱼腥味、肮脏不堪的码头苦力破棉袄,“快!换上!遮住身上的血!”

      青黛忍着剧痛,迅速帮紫苏将昏死的辛夷裹进一件破棉袄里,自己也胡乱套上另一件,遮住了染血的肩膀。陈九则飞快地从散落在地的药材堆里,胡乱抓起几把止血消炎的草药(如三七粉、白及粉)塞进怀里。

      “走!”陈九一手抄起地上那把沾血的劈柴斧,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外,确认暂无追兵,然后猛地拉开药堂通往后面小院的门栓。

      小院里同样一片狼藉,晾晒的药材架子被推倒。陈九熟门熟路地引着她们,穿过堆满杂物的狭窄过道,冲向药社最偏僻角落那个小小的后门。

      就在他们即将冲出后门的瞬间!

      “站住!”“别跑!”

      杂乱的脚步声和日语、中文混杂的呼喝声从前院传来!显然是松本带着援兵赶到了!

      “快!”陈九脸色一变,猛地拉开那扇不起眼的小木门!

      门外是一条堆满垃圾、污水横流的肮脏小巷!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

      “青黛!带着紫苏和辛夷!往码头跑!去找‘老水鬼’的船!快!”陈九将紫苏和抱着辛夷的青黛猛地推出门外,自己却反身,用魁梧的身躯死死堵住了狭窄的后门门框!他横起那把沾血的斧头,血红的眼睛瞪着巷子口正迅速逼近的、端着刺刀的日军士兵和伪军,如同守护巢穴的猛兽!

      “九叔!”青黛和紫苏同时惊呼。

      “走啊——!”陈九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告诉守正老爷子!我陈九没辜负苏先生当年的救命之恩!”话音未落,他已然挥舞着沉重的斧头,如同疯虎般冲向了最先冲到巷口的两个伪军!

      “噗嗤!”“啊——!”

      陈九堵在门框的魁梧身躯,是地狱入口最后一道闸。

      斧刃劈开伪军脖颈的闷响,伴随着野兽般的咆哮:“走啊——!”

      苏紫苏抱着昏死的辛夷,被青黛死命拽进恶臭扑鼻的窄巷。

      身后是兵刃交击的碰撞、沉闷的枪响、敌人惊恐的咒骂与九叔最后一声炸雷般的怒吼:“下辈子……继续还他的恩情!”

      这怒吼如同淬血的战鼓,狠狠砸在紫苏十四岁的脊梁上,逼着她迈开灌铅的双腿。

      巷子幽深如蛇腹,两侧是高耸的、剥落了墙皮的砖墙,投下浓重的阴影,吞噬着微弱的天光。脚下是黏腻湿滑的污泥,混杂着腐烂的菜叶、排泄物和不知名的秽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臭。青黛一手紧攥着紫苏冰冷的手腕,另一只手死死搂着紫苏怀中裹在破棉袄里、毫无知觉的辛夷,几乎是拖着妹妹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地狂奔!

      紫苏感觉不到脚下的污秽,也闻不到那刺鼻的恶臭。她的感官被身后那修罗场般的声响彻底攫住——斧刃劈砍骨肉的闷响,钝器击打身体的沉重,夹杂着日语的狂怒咆哮和伪军濒死的惨嚎,还有陈九叔那如同受伤猛虎般、一声声炸裂在狭窄空间的嘶吼!每一声嘶吼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剧烈跳动的心脏上,带来窒息般的剧痛!她的双腿如同灌满了冰冷的铅块,每一次迈步都沉重得仿佛要撕裂筋骨,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血腥味的灼痛!

      “快!往左!前面岔口右转!”青黛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和巨大的恐惧。她肩头的枪伤在剧烈的奔跑中崩裂,鲜血不断渗出,染红了外面那件肮脏的破棉袄,但她浑然不觉,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辨认方向和拖拽着妹妹弟弟逃离这死亡之地!

      就在她们冲过第一个岔口,正要拐进右边更狭窄、堆满破筐烂桶的巷道时——

      “站住!□□猪!”一声生硬、暴戾、如同金属摩擦般的日语嘶吼,伴随着沉重急促的军靴踏地声,猛地从她们刚刚逃离的巷口方向炸响!

      一个端着三八式步枪的日本兵,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出现在巷口!他显然是被陈九的怒吼吸引,循声追了过来!昏暗中,他脸上溅满了血污,扭曲狰狞,眼神里燃烧着残忍的兴奋!他一眼就锁定了前方黑暗中那两个踉跄奔逃的身影,尤其是青黛肩上那片在破棉袄下洇开的、刺目的暗红!

      “砰!”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枪口喷出刺目的火焰!子弹撕裂沉闷污浊的空气,发出尖锐的厉啸!

      “阿姊——!”紫苏的尖叫声撕心裂肺!

      就在子弹尖啸而至的瞬间!青黛爆发出母兽护崽般的全部力量!她猛地将搂着辛夷的紫苏狠狠往旁边堆满破筐的角落一推!同时用自己的身体,如同最坚固的盾牌,完全挡在了紫苏和子弹之间!

      “噗!”

      子弹入肉的闷响,比枪声本身更令人心悸!

      青黛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猛地向前一个趔趄!她左肩胛下方,靠近心脏的位置,一个狰狞的血洞骤然炸开!温热的鲜血混合着碎裂的组织,瞬间喷溅而出!溅在冰冷的砖墙上,溅在紫苏煞白的脸上!

      “呃啊……”青黛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巨大的冲击力让她再也无法站稳,重重地向前扑倒!但她倒下前的最后一刻,那只沾满血污的手,依旧死死地、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推了紫苏一把,将她和她怀中的辛夷,彻底推入了那个堆满破筐的、相对隐蔽的角落!

      “阿姊——!!!”紫苏的哭嚎几乎要冲破喉咙,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瞬间淹没!她眼睁睁看着姐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般倒下,那刺目的血洞在她眼前无限放大!父母惨死的画面、药社的血泊、陈九叔堵门的背影……所有恐怖的记忆碎片瞬间涌入脑海,几乎要将她的意识撕碎!

      那日本兵见一枪命中,脸上露出残忍而得意的狞笑,端着枪,迈着军靴,一步步逼近!皮靴踩在肮脏的污泥里,发出令人心悸的“啪嗒”声,如同死神逼近的鼓点!

      青黛倒在冰冷的污泥里,身体痛苦地抽搐着。鲜血如同泉涌,迅速在她身下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她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因剧痛和失血而模糊,却无比精准地捕捉到了角落阴影里,妹妹那张被血污和泪水糊满、惊恐绝望到扭曲的小脸,还有她怀中依旧昏死的辛夷。

      一股超越死亡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力量,支撑着她。她沾满污泥和鲜血的手指,死死抠进身下冰冷的泥地里,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发出微弱却如同惊雷般炸响在紫苏灵魂深处的嘶喊,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沫:

      “跑……紫苏……带辛夷……跑……活下去……报……”

      “仇”字尚未出口,她的头猛地一歪,最后一丝生机彻底断绝!那双曾经明艳、沉稳、充满长姐担当的眼眸,永远地凝固在望向妹妹弟弟的方向,带着无尽的牵挂、刻骨的仇恨和最后一丝微弱却不容置疑的希冀——活下去!

      “姐——!!!”紫苏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悲鸣!这声悲鸣穿透了巷道的黑暗,也彻底撕裂了她十四岁世界里最后一点脆弱!

      那日本兵已经逼近到几步之外!刺刀闪烁着寒光,狰狞的脸上带着虐杀猎物前的兴奋!他显然不打算再开枪,而是想用刺刀来享受这最后的杀戮快感!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浇灭了紫苏所有的悲痛!看着姐姐尚有余温却已毫无生息的尸体,看着怀中弟弟苍白如纸的小脸,看着那步步紧逼、如同恶鬼的刺刀……

      求生的本能,混合着姐姐临终那“活下去!报仇!”的血泪呐喊,如同岩浆般在她心底轰然爆发!压倒了所有的软弱和崩溃!

      她猛地低下头!一口狠狠咬在自己紧捂着辛夷嘴巴的手背上!尖锐的剧痛让她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浓烈的血腥味在口中弥漫!

      跑!

      必须跑!

      为了辛夷!为了阿姊最后的话!为了爹娘!为了九叔!

      她眼中所有的泪水瞬间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冰冷所取代!那冰冷深处,是焚尽一切的仇恨烈焰!她不再看姐姐的尸体一眼,不再看那逼近的刺刀!用尽全身残存的、被仇恨点燃的力气,猛地从破筐堆里弹起!紧紧抱着怀中的辛夷,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巷道更深、更黑暗的未知深处,亡命狂奔!

      她的速度快得惊人!单薄的身体爆发出超越极限的力量!脚下肮脏的污泥被踩得飞溅!

      那日本兵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孩在目睹姐姐惨死后还能爆发出如此速度!他怒吼一声,挺起刺刀就追!

      狭窄、曲折、堆满杂物的巷道成了紫苏唯一的屏障!她像一只被逼入绝境的小鹿,凭借着对地形的模糊记忆和对生存的疯狂渴望,在迷宫般的黑暗中左冲右突!每一次拐弯都惊险万分!身后沉重的军靴声和愤怒的日语咆哮如同跗骨之蛆!

      她不敢回头!不能回头!怀里的辛夷像一块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她的手臂和心上,也成了支撑她不能倒下的唯一支柱!阿姊的血,爹娘的血,九叔的吼声,在她耳边疯狂回响,如同地狱的丧钟,又如同催命的战鼓!

      跑!跑!跑!

      肺在燃烧!喉咙腥甜!双腿像灌了铅又像踩在棉花上!眼前的黑暗开始旋转,但她死死咬着牙,嘴唇早已被咬破,血混合着汗水流下。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嘶吼:活下去!带辛夷活下去!报仇!

      终于,在又一次亡命的急转弯后,她看到了前方巷口透出的一丝微弱天光!那是通往更复杂、人流稍多的棚户区的出口!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抱着弟弟,一头扎进了那片混杂着更多污秽、混乱,却也意味着更多藏身可能的、更广阔的黑暗之中……

      身后,那日本兵愤怒的咆哮和军靴声,被曲折的巷道和鼎沸的市井噪音渐渐吞没。

      紫苏抱着辛夷,蜷缩在一个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后面,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如同风中的残烛。脸上、手上、衣襟上,沾满了血污、污泥和泪水。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只有那双深陷在阴影里的眼睛,燃烧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刻骨的、冰冷的仇恨火焰。

      家已碎,亲已亡。

      血海深仇,不共戴天。唯余姐弟二人,如飘萍,如孤雏,在这血染的乱世中,开始他们千里投亲、生死未卜的亡命之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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