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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你的距离(2) ...

  •   事实上路蘅隔着车窗就远远看见段行知了:少年高挑、阴郁,一脸不耐地斜靠在门廊拨弄打火机,手指骨节被太阳照得发白。

      见车停稳也并不直起身,略略一点头就算见过,眼睛从上扫至下,从路蘅推门下车起,直到路蘅站定在他面前止。

      路蘅也在打量段行知,礼貌地冲他笑。少年身上并没有烟味,不知为什么握着只漂亮小巧的打火机,发出脆响,冒起直直的火焰。门口起了风,少年穿得并不多。

      他倒没有不识抬举到觉得段行知是在这里迎接他的地步,也没有因为段宅的富丽堂皇就丧失了维持社交状态的能力,少年绷着脸不回应,路蘅便宽和地笑笑,扶一下眼镜,大大方方伸出手:“久闻段公子大名,我是路蘅。”

      段行知被这声段公子叫得眉头一皱,嗤笑一声,路蘅伸出的手落了空,不见窘迫地收回来,自然而然地开始说一些叨扰了麻烦了之类的客气话。

      他算是看明白了,段先生这个独生子大概还没到被他老子教着参与社交的年纪,所以才会对他的恭维表现出一种年轻人天生的反感。

      路蘅不动声色地看,嘴上却照样热切。段行知不懂,他懂,四面八方都是眼睛,做什么说什么,总有人会传进段先生耳朵里。

      谦恭、忠诚的潜力股,像这样虚假的美名终究也是美名。

      在路蘅终于口干舌燥到有点说不下去的时候,门廊尽头的那扇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管家出来,恭敬地与段行知问好,然后对路蘅点点头,将他的行李箱接过去。

      “段先生吩咐我先带您去楼上,刚收拾出一个房间,您可以一直住到下学期开学。”管家的态度相当客气。

      路蘅道了谢,空着手跟他往里走,没忘记与身后的段行知道别。后者当他是空气,睬也不睬,继续站在风地里,打火机倒是不玩了。

      他似乎很暴躁。

      向导天生对情绪的敏锐感知让路蘅不由得顿了一下,凝神往段行知站着的地方望去。少年从后面看更是肩宽腿长,发梢叛逆地乱翘。

      他也到觉醒的年纪了,会不会是个哨兵?

      路蘅不可能直接伸出精神触丝刺探段行知的状态,略略一顿便转过头,重又跟上管家。如果是的话,他保护自己向导身份的意图,就会变得难上加难。

      让路蘅很意外的是,段先生似乎很少回段宅。他在段宅内住了几天,从来没有见过他。

      更让路蘅意外的是段先生表现得像是当真要培养他。搬进来的第一天下午管家就告诉他,段先生吩咐了,藏书室里的书可以随便翻,书房里某些可以让他看的文件也已经分拣出来,甚至如果他还有其他问题,也可以在段行知的家庭教师空闲的时候去向他请教。

      段先生如此宽容,路蘅反倒不知所措。十七岁的时候他就对自己可能要付出的代价作了胆战心惊的设想,但大半年过去,段先生却从来没有在那方面对他提出要求。

      这个念头令他心里有些隐隐的不踏实,但路蘅不是那种杞人忧天的人。可预见的事情要小心谋算,不可预见的事情就只能成事在天。他坦然地接受段先生供给自己的条件,以此喂养自己那颗永不饱足的野心。

      段先生想做什么,在他真正做之前,都不是那么重要了。至少段先生不是要他来做太子伴读,这就很好。

      这样说的原因有二,其一是路蘅发现段行知果然是个刚觉醒的哨兵,其二是路蘅发现段行知的脾气坏得可怕。

      他的房间和段行知的房间隔得很远,路蘅晚上熬夜用功,清晨总要昏昏地半梦半醒一阵,往往在这时就听到段行知怒骂着摔了什么东西,哐当一声,震得他整个心脏都骤然一跳,生生从好梦里被扯出来。

      要是真伴读那还了得。

      好在段宅很大,路蘅遇见段行知的时间并不多,一天二十四小时,顶多三餐饭店会碰面。段行知吃得很少,大部分时间都是黑着脸瞪着桌上的牛排,好像它是什么惹他恨之入骨的东西。

      大概是因为段行知还处在刚觉醒的感官过载期吧,路蘅想。

      但他自顾不暇,哪有什么立场和力气去关心资助人兼老板的儿子,而且天天有疏导医生在段行知的房间进出,想来安全得很。倒是他自己的精神屏障每天要遭几次无意识的重击,不得不从学习时间中抽出精力来调整。

      除此之外,一切都非常美妙。

      路蘅度过了人生中最轻松的一个假期,只需要保持一天十几小时的学习,除此之外别无可担忧,相比从前每次假期都在东奔西跑为学费发愁的状态来说,真是破天荒的温柔乡。

      段先生很忙,直到新年前一天才从集团赶回来,一到家就把段行知叫进书房,厚厚的门关上,隔绝了一切动静。

      路蘅在隔壁的藏书室垂着眼睛翻有段先生批注的经济学讲义,精神触丝却试探地放出,遥遥地感应着书房内一片死水的情绪气息。

      他不是没有想过,同样是有特殊能力的群体,为什么段行知就不用隐藏身份避免进白塔,还能正大光明接受医生的上门疏导。大约段先生不愿意独子从军,家产无人继承,因此破费心思地打通了一些关节。

      手上的书有些看不下去了,恰巧这时候听到段行知关门离开的声音,管家敲了藏书室的门,告诉路蘅段先生要见他。

      路蘅对管家道了谢,走进书房,向许久不见的段先生问好,得了准许才在扶手椅上坐下。

      坐在书桌后的段先生盯着他看了一会,笑了,两手往脑后一放,身体靠下去:“这段时间都学到什么了?”

      “读了藏书室里您做了批注、贴了索引贴的那几本书,看了之前实习的时候接触过的业务的文件。”路蘅扶了一下眼镜,语气很真挚,“谢谢段先生给我学习的机会,很受启发。”

      段先生对他的学习心得不置一词,摇了摇头:“还真是小孩子。”

      路蘅不敢往深里揣度段先生是什么意思,沉默了一下。段先生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停留,沉吟了一会,抬起头,犀利地看向他,状似随意地问:“你其实是向导吧?”

      路蘅猛地抬起头,脸唰地一下全白了,立刻从扶手椅上站起来,走到书桌侧面段先生的身前。段先生饶有兴味地看着他,语气甚至有些亲昵:“这么害怕?”

      “段先生,我不是故意瞒着您,实在是因为觉醒是在您决定资助我之后才发生的,我才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要报答您的恩情。”路蘅嗓子发紧,“段先生,我会变得很有用,非常非常有用,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谁说你没用了?你就是年纪小了点,其他都好。”段先生抬起手,长辈样摸摸他的脸,“我会原谅你,但是仅此一次,以后有任何关于你的事,大事小事,我都要第一个知道。”

      动作很轻柔,语气却极冷极重,路蘅咬着牙才能控制自己不发抖:“谢谢段先生。”

      “去吧。”段先生松开手,轻飘飘道。

      路蘅没有依言马上走,而是站回到书桌前,深深地向段先生鞠了一躬,才后退到书房门前离开。

      段宅室内的暖气很足,走出去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冷汗已经浸透了衬衫。

      路蘅在第一个如此温暖的除夕夜彻底失眠了,他一直在想段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

      能被他捏住的把柄又多了一条,但段先生似乎并不多么在意,也丝毫没有透露过要同军部打声招呼之类的,会更让路蘅冒冷汗的事情。

      大概是现在他还对路蘅很满意,因此没有要威胁他的意思,但之后呢?

      想起段先生摸自己脸的手,路蘅就如坠冰窟,浑身僵硬,丝毫不敢往下想。

      现在才发现自己其实接受不了要付出的代价,是不是有些太晚了?

      路蘅担惊受怕地生挨了一夜,直到天光大明,又是新的一年降临人间。

      段行知果然又摔了东西。

      路蘅早就换好了衣服,瞪着一双熬得布满血丝的眼睛坐在桌前,却什么也看不进去,听见了这么哐当的一声,却反而好像被震回了日常生活,一切又活泼泼地流动起来。

      是的,现在心惊胆战也毫无作用,与其缩在房间里加重自己的恐惧,还不如多学点东西,快点强大起来,逃跑的时候也不至于死在半道上。

      路蘅下定了决心,深吸一口气,听着隔着很远的、段行知房间里传来的,佣人窸窸窣窣打扫的动静,推开门下楼。

      他很久没有出门,不知道外面已经这么冷,在花园的小径上小跑几步,很快就受不住地直喘气,看见不远处有个花房,立刻钻了进去。

      一冷一热让路蘅的头脑彻底冷静下来,他在花房熏熏的香气中坐下,一夜未睡的疲倦这时才缓缓涌上,他居然就这样头一歪,靠在花匠堆积的工具旁边睡了过去。

      路蘅是被人叫醒的。

      来人显得非常不耐烦,狠狠握着他的肩膀将他晃几晃,几乎要把他的眼镜也晃下来。路蘅睁开眼睛,视线对焦后,才发现那人竟然是段行知。

      这个点他不应该在自己的房间里大发脾气吗?

      路蘅飞快地扶了扶眼镜,对段行知笑一下:“段公子,早上好。”

      段行知本来像是要骂他,被这么一句礼貌客气的好话堵回去,顿时一愣,顿在那里,半天才嫌弃地“啧”一声。

      嫌弃就嫌弃吧,路蘅心想,给儿子给老子当狗腿都一个样。

      段行知甩开他的肩膀,伸出靴子去踢他的鞋底:“起来!”

      一副被惯坏了的少爷样,路蘅从善如流地站起,镇定地把身上的灰拍干净,这才从从容容地开始客套:“怎么突然来花房里了,外面还挺冷的吧,是因为今天过节,你不用上课了是吗?”

      段行知盯着他,似乎还是很生气,一句话也不搭理,直盯到路蘅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为止,这才硬邦邦地吐出一句:“我爸昨天叫你干嘛了?”

      “没干嘛。”路蘅说,“就问问我最近学得怎么样。”

      “你撒谎!”段行知的嗓门一下扬起来了,“肯定有别的事!”

      路蘅被吵得头疼,突然涌来的愤怒情绪也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不由得就往后退了两步,段行知不依不饶地抱着双臂逼近,就差没把他的脸怼到路蘅的脸上。

      “真的没有别的事。”路蘅解释。

      “怎么就没有了?他难道没说吗?难道没说……”段行知突然焦虑起来,陡然又往前弯一点腰,狠狠皱起眉,几乎把路蘅抵到那堆园艺工具上,声音却不由自主地放轻了一点,“他难道没说,你什么时候,才能……归我……”

      一句“归我”被他讲得七零八碎、吞吞吐吐,路蘅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幸好有镜片掩着,并不明显。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归他?

      “嗯,段先生没说。”路蘅说。

      “我就知道!”段行知一下又火大了,“操……他不说你自己不知道主动点吗?我每天早上都不舒服你没听见吗,你怎么不来给我疏导?有你这样伺候人的吗!”

      劈头盖脸、声色俱厉,路蘅没有彻底蒙圈,已经是他突出的社交功能托管运行的最佳状态了。他想了想,微笑起来,很四平八稳地说:“段公子,段先生肯定有他的考量,你先别着急,说不定……”

      “行了!反正我现在还小,所以我不碰你!”段行知气急败坏道,“你继续这样好了!别让我发现你对别的哨兵献殷勤,真有那么一天,我让你哭都没地方哭!”

      十七岁的人放起狠话都幼稚得让人想笑,路蘅抿了一下嘴唇,想说点什么,安抚这个认定全世界都该围着他转的少爷,但段行知噼里啪啦说完,恨恨瞪他一眼,就立刻大步流星,摔了门就走。

      砰地一声,花房都震了震。

      路蘅站在原地想了一会,没太想明白。他不觉得段先生资助自己是做慈善,但段先生迟迟不出手,也确实让他心里很不安宁。

      段行知的话,却让另一个可能性浮出了水面:如果段先生最初资助他的理由是为了他自己,但后来随着独子觉醒为哨兵、需要隐瞒身份且必须要有一个向导作为安抚的命运的发生,他的意图发生了改变,决定将自己送给段行知了呢?

      那他到底应该讨好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你的距离(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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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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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