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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饿鬼# ...

  •   新塔州,布隆内尔市北郊,米洛湖畔。

      冬末和海拔带来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残雪如同斑驳的白绒毯,点缀在背阴的坡地和松林之间。初春的阳光试图驱散山间的冷清,洒在湖面上,泛起粼粼金光,却也在融雪处留下湿漉漉的痕迹,空气清冽而干净。

      陈浩蹲伏在一丛低矮的灌木后面,像一块石头一样定住,只有手中那只高倍望远镜缓缓移动,追踪着湖泊冰缘与水波交界处的生命迹象,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他却浑然不觉,将全部心神都浸入了那片生机勃勃的水域。

      周围乍一看空无人影,实际上在他到达这里并开始观测的一个多小时里,这片区域里还算热闹。对岸远处,依稀能看到两个垂钓者安静的身影,如同凝固的剪影。更下游一些的岸边,则支着两顶颜色鲜艳的露营帐篷,偶尔有模糊的人影在帐篷间走动,一缕若有若无的炊烟融入清冷的空气中。就在大约半小时前,一位全副武装、穿着鲜艳冲锋衣的登山者从他身后的步道上经过,还友好地朝他喊了句“早上好。有拍到什么猛禽吗?”

      陈浩的黎语仅限于日常寒暄和所学专业词汇,别的几乎算空白,于是只得有些窘迫地抬头,磕磕绊绊地回了句“只……只有些鸭子,谢谢了。”

      “加把劲,时间还不算晚!”对方善意地笑了笑,便继续自己的路程了。

      这些分散的人迹并未打破湖区的宁静,反而更衬托出这片天地的开阔与安详。

      “有了有了……”他低声自语,调整着焦距。

      一只绿野鸭正优雅地在水面滑行,雄性特有的栗红色头部,和眼后那道醒目的绿色斑纹在望远镜中清晰无比。它似乎毫不在意初春的寒冷,偶尔低头啄食,姿态闲适。陈浩也耐心地等待着,捕捉它振翅抖落水珠的瞬间,相机连拍的轻微“咔嚓”声淹没在风声里。

      镜头稍移,另一只体型更大些的水鸟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只别瑞安雁,经典的黑色头颈和白色颊斑永远不会被认错。此时它正挺着胸膛在浅水区踱步,似乎在宣告自己对这片刚刚解冻的水域的所有权。陈浩笑着摇摇头,同样将其收入镜头之中,记录下它那副略显傲慢的神气。

      他小心地在随身携带的皮质观测笔记本上记录:

      ·时间: 10点17分
      ·地点:布隆内尔以北35公里,米洛湖
      ·天气:晴,微风,气温约零下一度
      ·观测记录:
      ·绿野鸭,雄性,1只,行为:觅食,休憩。
      ·别瑞安雁,1只,行为:领域巡视。
      ·备注:湖面冰缘接近融化,可见少量其他雁鸭类(待辨)。

      合上笔记本,他正准备继续搜索,一道迅捷的黑白身影猛地闯入视野。

      “哦?”陈浩精神一振,“居然是……大鹞?” 这种猛禽并不常见,尤其喜欢在湿地和开阔地带低空滑翔觅食。

      果然,那只白腹黑翼的大鹞正以一种轻盈飘忽的独特姿态贴着湖岸芦苇丛飞行,锐利的目光不断扫视着下方,寻找着鼠类或小鸟的踪迹。它飞得极快,路线毫无规律,时而爬升,时而俯冲,时而借助气流盘旋。

      陈浩的镜头立刻追了上去,但这家伙实在太活跃了。他不断调整着角度,嘴里忍不住低声念叨起来:“祖宗诶,祖宗……你稳一点行不行?哎,别往那边转啊……诶,好,就这样……保持住……啧!” 每次刚对上焦,它又灵巧地改变了方向。

      跟这只大鹞足足搏斗了五六分钟,陈浩感觉自己脖子都快僵了。终于,在一次短暂的悬停观望时,他抓住了机会。

      “诶!好,终于拍到了!” 他长吁一口气,看着相机屏幕上那张相对清晰的照片,心满意足。照片里,大鹞舒展着双翼,白色的尾部清晰可见,背景是湛蓝的湖水和远山,构图意外地不错。

      成就感过后,他下意识地想将这张得意之作分享到国内的观鸟爱好者群里。他掏出手机,看到信号格——只有微弱的一格,还在不停跳动。

      图片发送的圆圈转啊转,最终弹出了一个红色的感叹号。

      “唉,果然……”陈浩叹了口气,想起朋友之前的吐槽,说这新塔州地广人稀,很多地方信号覆盖跟闹着玩儿似的。他无奈地收起手机,好在重要的观测数据和照片已经本地存储。

      他拍了拍背包侧袋,里面放着朋友前几天送他的礼物:一把沉甸甸的多功能军刀,以及为了以防万一而准备的纸质地图和指南针。“真是用不上,”想到自家损友,他忍不住乐了,“我就是来拍个鸟,又不是来玩荒野求生,老林这小子真是的……”

      做完记录,陈浩胃里传来一阵空虚感,索性撕开一包巧克力能量棒,就着保温杯里的热水慢慢吃着。更近正午的阳光照在身上,带来一丝暖意,湖光山色,静谧安然,让他几乎忘了刚才信号不佳的小插曲。

      但就在他拧紧水杯盖子的瞬间,一阵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声自远方天际传来。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见一架民航客机正在天上飞行,银色的机身反射着阳光。不过他不是飞友,所以也分不清具体型号,只觉得那飞机飞得很低,低得不太寻常。

      起初他并未在意,但看着看着,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这架飞机的飞行姿态……似乎有些不对?它的机头角度在肉眼可见地朝下,而且那航迹,怎么看都像是……正直直地朝着自己这个方向而来?

      “错觉吧?”陈浩喃喃自语,试图打消这个荒谬的念头,“应该是我角度的问题……”

      他强迫自己低下头,整理背包,想把相机和望远镜收好。但那股莫名的不安感却挥之不去,如同细微的木刺扎在心头,终于迫使他忍不住再次抬头,而后瞳孔骤然收缩。

      不是错觉!

      那架飞机确实越来越低,而且朝着这个方向飞来的角度没有丝毫改变!它的机翼和襟翼甚至开始出现一种不正常的抖动,完全失去了大型客机应有的平稳。

      “怎么回事?降落吗?不对,这里根本没有机场啊,降什么鬼落!”陈浩的心脏开始狂跳,忍不住拿出望远镜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距离更近了一些,他甚至能透过望远镜隐约看到飞机的细节——

      机翼的抖动更明显了,看起来快要断掉,如同绝望振翅的鸟儿,随后他看见了上面别瑞安联合航空的标志:一片针叶。

      此时一阵寒风恰好掠过,带来了更清晰的引擎轰鸣——那声音完全铺满了头顶,持续不断地挤压着空气,厚重得如同实质!

      “我靠!”

      陈浩脑子里“嗡”的一声,全身血液似乎都凉了。他猛地跳起来,也顾不上收拾摊开的东西,一把抓起背包、相机和望远镜等最贵重的,转身就朝着更高处的树林疯狂跑去,求生的本能驱使着他远离湖边这片开阔地。

      他一边跑,一边惊恐地回头望去。

      那架巨大的客机此刻已近在咫尺,低空呼啸带来的压迫感令人头皮发麻。庞大的机体遮挡住了部分阳光,在地面上投下飞速移动的死亡剪影。

      陈浩眼睁睁地看着它保持着一种扭曲抖动但完整的姿态飞行,机头以一个极其陡峭的角度扎向山峰,随后又以毫厘之差险险擦着山脊掠过,强劲的气流吹落一阵积雪,最终,它毫无挽回余地般朝着冰冷的湖面猛扎下去!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猛然炸开,地动山摇,并在山谷间来回震荡!

      左边倾斜的机翼率先触水,如同脆弱的火柴棍般瞬间扭曲崩碎,带起一道混合着金属碎片的白亮水墙。

      紧接着机头冲入水中,很干脆地与机身主体分离,甩出许多人影出来。

      剩下相对完整的主体如同一个被巨人狠狠投在水面上的脆弱石子,在水面上弹跳了一下之后,就在无法想象的巨力下轰然破碎解体!唯有右边的机翼斜斜地指向天空,仿佛溺水者在死亡之前最后一次绝望伸手呼救,随后巨大的撞击力激起的水柱冲天而起,足足有数十米高,仿佛在湖底引爆了一枚重磅炸弹,激起的水花让人短时间内什么也看不清了。

      飞机的蒙皮、结构框架、引擎、起落架……以及无数行李碎片、座椅……在撞击核心猛地向外崩裂、抛洒!一些模糊的、属于人类的残破躯体,也在这毁灭性的力量下被撕碎甩出,如同下了一场残酷的雨。

      此时陈浩早已扑倒在地,死死抱住脑袋,将身体蜷缩在一棵粗大的云杉树后。他能感觉到猛烈的气浪裹挟着冰冷的水滴和碎屑从头顶呼啸而过,听到树枝被断裂物品击中的“噼啪”声响,甚至有一块扭曲的铝板呼啸着深深嵌入了不远处的树干里。

      那如同末日般的巨响和震动持续的时间似乎无比漫长,又仿佛只有一瞬。

      几秒钟后,一切渐渐平息,只剩下湖水剧烈动荡的哗哗声,以及一些细小杂物持续落地的簌簌声。

      陈浩的心脏还在疯狂擂鼓,耳朵里充满了嗡嗡的耳鸣。他浑身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试探性地抬起头,拿开护在头上的背包。

      视野逐渐清晰。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落在他面前不到半米处的一只断手。皮肤苍白,指甲涂着淡淡的红色指甲油,手腕处断裂得参差不齐,露出森白的骨头和暗红色的肌肉组织,静静地躺在融雪和泥土混合的地面上。

      “呕——!”

      强烈的恶心感和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冲垮了陈浩的神经,他猛地扭过头,胃里翻江倒海,先前吃下的巧克力棒和热水全都一股脑吐了出来,酸涩的味道弥漫在口腔和鼻腔里。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过了好几秒,他才勉强压下第二波呕吐的欲望,用颤抖的手摸向口袋里的手机。

      他解锁,哆哆嗦嗦地按下了报警电话,手指悬在拨号键上。

      然而,就在拇指即将按下的那一刻,他的目光竟然再次不受控制地落在那只断手上,落在这片狼藉不堪、遍布残骸的山坡上,落在远处湖面上那片仍在冒着气泡和油污的巨大扭曲残骸……

      一种巨大而莫名其妙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将他彻底冻结。

      陈浩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颤抖地悬停了几秒,最终,残存的理智和想帮忙的急切压倒了那阵冻结他的寒意,他猛地按下了拨号键。

      “紧急服务,您的位置在?” 接线员的冷静利落声音传来。

      “你好?……呃,有事故!飞机……飞机下来了!” 陈浩的黎语在这一刻变得无比贫乏,他磕磕绊绊,几乎语无伦次。

      他拼命搜索着词汇,夹杂着零星者涵语,好在还是报出了“米洛湖”、“布隆内尔市北郊”等关键信息。电话那头的接线员显然也意识到了事态严重,极力保持着冷静,用缓慢清晰的黎语和他反复确认着地点。当对方终于说出“救援已在路上”时,陈浩才像虚脱般松了口气,挂断电话。

      他撑着膝盖喘息,抬头望向湖面,景象却让他心头一紧。之前对岸的钓鱼者、下游的露营者,此刻都开始行动了,正从不同方向朝着坠机核心区域最近的湖畔靠拢。他甚至看到有人从露营帐篷里拖出了一艘折叠小艇,正在奋力将其充气,准备直接划向那片漂浮着燃油和残骸的死亡水域。

      一种复杂的情绪浮现在陈浩心头——那是一种不愿独善其身的责任感,以及……害怕一个人待着的恐惧感。

      好吧,他承认自己胆子确实不大。

      陈浩深吸一口凛冽而混杂着怪异气味的空气,将呕吐后的不适感强行压下。

      “得做点什么才行。”他对自己说,随即拉紧背包带,朝着众人汇聚的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去。

      他确实不懂心肺复苏什么的,但至少他的背包里还有几条巧克力棒,对于落水后可能失温的幸存者而言,这点热量或许能救命——这个念头给了他前进的勇气。

      然而,通往湖畔的开阔地带,已是一条被死亡洗礼过的路径。他只顾盯着远处的目标和涌动的人群,没留神脚下——“噗嗤”一声,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柔软又极具阻力的触感从鞋底传来,好像陷进了一个揉好的面团里。

      他低头——那是一块模糊的、不再属于任何完整生命的组织,正被他牢牢踩在脚下。

      “呃啊——!”陈浩触电般猛地跳开,身体抖如筛糠,胃里再次一阵翻搅。他脸色惨白,对着那团无法辨认的血肉,双手合十,用带着哭腔的者涵胡乱念叨着:“对不起、对不起……无意冒犯哈无意冒犯……”他不知道该向谁祷告,一连搬出国内外好几尊大神的名头,只是本能地祈求宽恕与安宁,“我,我先去帮忙了哈……回头我再亲自埋了你……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他一边念叨,一边后退,同时不断回头防止再踩到什么,并极力忽视掉自己头几个带血的脚印。

      经历短暂的崩溃后,他用力抹了把脸,强迫自己移开视线,重新望向坠机点附近。但他不再奔跑,而是以一种更为谨慎、甚至带着几分敬畏的姿态前进,目光死死盯着前方地面,像穿越雷区一样,迂回着避开那些越来越密集的、属于人类的遗骸与碎片。

      每一步,都踏在理智与噩梦的交界线上。因为此刻他冲向的,不是简单的救援现场,而是一个巨大的人间炼狱。

      在陈浩专心致志、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人群聚集处赶去时,两架战斗机拖着尖锐的呼啸声,以一种极低的姿态,几乎是擦着湖面和对面的山脊线,一前一后地从米洛湖上空高速掠过。那震耳欲聋的噪音瞬间压过了现场的混乱,引得不少人抬头张望。陈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心头一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战机涂装灰暗,线条凌厉,带着一股冰冷的杀气,与他平日里在照片或者视频上看到的截然不同。

      但他此刻满心都是尽快赶到救援点,只这一眼,便收回目光,继续艰难地跋涉,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琢磨它们的来意。

      当他气喘吁吁地终于抵达那片临时形成的混乱救援集结地时,这里已经聚集了大约三十多人,身份各异,除了之前提到的垂钓者和露营者,还有什么冬泳和采集标本的等等,更远处还有一些零星的影子正在奋力跑来。

      人群中,一个穿着类似巡护员制服、声音嘶哑的中年男人正站在一块稍高的石头上,大声呼喊着进行粗略的分工:“有医疗经验的!医生!护士!请到这边来!会划船、有船的,负责下水搜救靠近岸边的幸存者!其他人,帮忙准备保暖衣物,收集能用的物资,或者在这里待命,随时准备接应!还有……”

      在他的组织下,几名不知是现任还是退休的医生和护士迅速站了出来,聚在一起开始整理手头极其有限的急救物品。几个带着皮划艇或小艇的人已经毫不犹豫地下水,奋力划向那片漂浮着残骸和油污的湖面。剩下一些像陈浩一样,既无专业技能也无水上工具的人,则有些尴尬地聚在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指令,为自己帮不上大忙而暗自懊恼。

      就在这时,第一艘下水的皮划艇已经拖着一个半趴在艇边,浑身湿透且意识模糊的幸存者返回了湖边栈桥。陈浩和旁边几个同样等待任务的人立刻涌了上去,七手八脚,极其小心地将那个冰冷沉重的躯体从小艇上搀扶拖拽了上来。

      栈桥湿滑且拥挤,众人注意力都集中在幸存者身上。陈浩正抬着幸存者的肩膀,眼角的余光瞥见身旁一个穿着亮蓝色冲锋衣的女孩正费力地托着幸存者的腰。她为了避开地上散落的缆绳,向后挪了一步,靴子恰好踩在栈桥边缘长满青苔的木板上,脚下猛地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就要朝着冰冷的湖面仰倒下去!

      陈浩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本能反应,他正抬着幸存者肩膀的右手不敢松,左手却闪电般探出,一把牢牢抓住了女孩冲锋衣的袖口,用力向后一带。

      女孩被他拽得一个趔趄,重新站稳,惊魂未定之下,手下意识地紧紧扶住旁边一根支撑栈桥的结实木桩,随后立刻转向陈浩,投来一个混合着后怕与感激的急切眼神,用力地朝他点了点头,算是道谢。陈浩也赶紧点了点头示意“没事”,两人便没有更多交流,立刻重新投入了搬运工作。

      那被救上来的是个中年男性,脸色青白,嘴唇发紫,手臂还在无意识地轻微痉挛。

      医生和护士们立刻围了上去,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开始检查、按压和实施急救。

      压抑的希望在人群中悄然滋生,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他们。

      这时第二艘皮划艇也返回了,带回来另一个幸存者,陈浩一边准备再次上前帮忙,一边忍不住频频回头,焦急地关注着第一个被救起者的状况。然而现实很残酷,尽管医生们拼尽全力,那个中年男人手臂的痉挛还是渐渐停止了,胸膛也不再有任何起伏。一名年长的医生最终颓然地摇了摇头,停止了按压,摘下眼镜,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一股无声的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压抑的抽泣声从人群中某个角落响起。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悲伤氛围中,那两架战斗机去而复返,再次带着刺耳的轰鸣从湖面上空低空掠过,巨大的噪音搅得人心烦意乱。陈浩听得烦躁,抬头暗自想道:你们又不下来帮忙,在天上飞来飞去除了看热闹和制造噪音还能干什么?吵死人了!

      没来得及继续在内心抱怨,第二艘皮划艇已经靠岸。

      陈浩等人连忙上前,这次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性幸存者,她的情况看起来更加骇人——左边大腿自膝盖上方一点的位置已经彻底断了,断裂处血肉模糊,正不断向外渗着血水,将周围的湖水染成淡红。

      于是他们只能更加小心,几乎是托抱着将她搬运上岸的。医生护士们迅速过来,用能找到的最干净的布条和衣物奋力为她包扎止血,然后继续进行心肺复苏。然而,奇迹并未再次降临,和第一个幸存者一样,这位年轻女子原本还有些微弱的肢体动作也慢慢归于沉寂,最终一动不动。

      接连的失败让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沉重的气氛几乎要将空气凝固。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突生!

      那个已经被判定死亡、躺在地上毫无声息的第一个幸存者,喉咙里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哀嚎。正在旁边收拾器械的医生一愣,连忙凑过去,俯下身,努力想听清他在说什么:“你说什么?坚持住!”

      另一名医生则和护士准备再次施救。

      陈浩也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想听清楚那模糊的音节。

      下一秒,更惊悚的一幕发生了!

      那原本“死亡”的幸存者猛地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浑浊不堪,毫无生气!他一把死死抓住了俯身下来的医生的衣领,脑袋以惊人的速度向前一探,张开嘴,狠狠咬住了医生的脖颈侧面!

      “啊——!”凄厉的惨叫从医生口中迸发,鲜血瞬间涌出!

      周围的人都吓呆了,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几个人连忙冲上去试图拉开那个咬人者。但对方的力气大得异乎寻常,死死咬住不放,如同野兽般发出“呜呜”的低吼。拉扯间,医生的伤口被撕扯得更大,鲜血汩汩直流。眼看情况危急,一个看起来十分强壮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低吼一声,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咬人者的下颌关节处。

      “咔吧”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咬人者的下巴被打得脱臼,嘴巴不自然地张开,终于松开了利齿。众人连忙七手八脚地用绳索和撕开的布条将那个仍在不断挣扎着试图攻击的“疯子”牢牢捆住。

      而短短的时间内,被咬的医生就已经因为失血和剧痛而脸色惨白,瘫倒在地。此时此地条件实在简陋,两个护士只能按着他的伤口,却无法有效止血,急得满头大汗。

      幸运的是,此时有人开着一辆底盘较高的越野车冲到了附近。大伙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陈浩和几人连忙合力将重伤的医生抬上车,催促车主以最快速度将他送往最近的医院。

      陈浩目送越野车远去,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湖面上,一艘正载着第三名幸存者返回的小艇,突然被几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行为怪异的“幸存者”围住。他们不像是在求救,反而疯狂地试图攀爬、拉扯小艇。划船的人惊慌地用桨击打,却无济于事。小艇在拉扯中剧烈摇晃,最终倾覆,船上的人和救援者一起,惊叫着跌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岸上的人看得目眦欲裂,却只能徒劳地大吼,无法施以援手。

      也就在这时,有人注意到,远处的湖面上,靠近飞机坠毁核心区的方向,不知何时起了一阵浓重的、不自然的白色雾气,那雾气正缓缓弥漫开来,使得背后的山峰都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不远处,一些“幸存者”竟然自己从冰冷的湖水中爬了出来,动作僵硬却迅捷地登上了岸,并且直勾勾地朝着陈浩他们这伙人所在的位置奔跑过来!陈浩见状,连忙从背包里掏出剩下的巧克力棒,撕开包装,准备递给跑在最前面的人补充能量。在他此刻的认知里,这些从空难中幸存、挣扎上岸的人,最需要的就是能量和温暖。

      跑在最前面的是个中年男人,浑身湿透,头发紧贴头皮,脸上毫无血色,但奔跑的速度却快得异乎寻常。于是陈浩挤出一个鼓励的笑容,将巧克力棒递过去,用磕绊的黎语喊道:“吃……吃点东西……补充体力……”

      但那男人对他的话和递来的食物毫无反应,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他的目光空洞地越过陈浩,死死锁定在陈浩旁边那些慌乱的人群,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如同野兽护食般的“嗬嗬”声。他的奔跑姿势也很奇怪,不像虚弱的幸存者,反而像一具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僵硬中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迅猛。

      陈浩的手僵在半空,笑容凝固在脸上,一丝疑惑盖在心头。

      “他……没听见?还是吓坏了?” 他下意识地想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就在这时,陈浩看见远处一个手里握着一杆老式猎枪的白发老人,正气喘吁吁地跟在那几个奔跑的“幸存者”后面,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喂!跑啊!那边的!他们不是人啊!快跑!别让他们靠近!”

      “不是人?”陈浩的大脑瞬间卡壳了。

      除了骂人外,此刻这三个字组合在一起的意义,实在超出了他能处理的范畴。这不是人还能是什么?是形容他们行为太疯狂了吗?

      还是……字面意思?荒谬感让他一时无法动作,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中年男人”,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人”的证据——湿透的西装,手上似乎还戴着婚戒……虽然狼狈了一点,但这明明就是个人啊!

      直到下一秒,陈浩注意到了他那双眼睛。

      浑浊,灰白,如同蒙上了一层浓密的死亡之雾,没有任何焦点,更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绪——没有痛苦,没有惊慌,没有求助,只有一种纯粹而原始的……饥饿感?

      那双眼睛,根本不像是长在活人脸上的!

      “嗡——” 陈浩的大脑一片空白,理智在发出尖锐的警报,“怎么有点像……像……”

      一个什么东西在他脑海里呼之欲出,却偏偏隔着一层轻纱,叫他说不出来,急得脑门冒汗。

      几乎是同时,老人见他们呆立不动,脸上露出极度焦急和绝望的神色,他猛地举起猎枪,稍微瞄准了一下,就对着那个跑在最前面、模样狰狞的“幸存者”扣动了扳机!

      “砰!”

      枪声在群山间炸响,震得陈浩耳膜生疼,也彻底打断了他的思考。他眼睁睁地看着子弹准确地命中了奔跑者的左胸心脏位置,爆出一小团刺目的血花。

      这老头居然开枪了!

      陈浩立刻找掩体躲起来,随后把焦点从老人转移到西装男身上——受了这种伤,就算不死,也该倒地不起了吧?

      好不容易死里逃生,没想到遇到个疯老头,唉……

      但接下来,让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中枪者只是身体猛地晃了晃,速度竟然没有丝毫减缓!他甚至没有低头去看自己胸口的伤,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痛痒的蚊虫叮咬,反而张开了流淌着浑浊涎水的嘴巴,发出更加兴奋和毛骨悚然的嚎叫,加速狂奔!

      那嚎叫声,完全不似人声,更像是从破损风箱里挤出的死亡喘息。

      心脏中枪,而不死?

      陈浩如坠冰窟,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四肢冰冷麻木!他脑海中之前所有的不对劲——异常的速度、空洞的眼神、对食物的无视、老人声嘶力竭的警告——在这一声枪响后,瞬间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却又无法否认的恐怖结论!

      这个东西……真的不是人啊!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心脏中枪却依旧生龙活虎的“东西”狂奔而来,极度恐惧让他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动弹不得。

      情急之下,他用手狠狠拧了一把大腿,剧烈的疼痛才像一道电流般刺穿麻木,让他勉强回过神来。

      这,这分明就是他天天玩的《左边四人儿死了俩》、《末日大大战》、《地狱没房子》和《黎达尼亚完犊子了》里面的——

      “丧尸啊!” 他听到自己喉咙里挤出一个扭曲变调、充满恐惧的嘶吼,用尽全身力气转身,发足狂奔!

      陈浩真觉得自己在蒸屉平台白买那么多丧尸游戏了,在里面打通所有成就,自诩为精英幸存者,有什么用?“尸”到临头,连丧尸都认不出来啊!

      和他几乎同时起步的,还有一个穿着亮蓝色冲锋衣,看起来是来登山的女孩,陈浩一眼就认出了她,就是之前差点掉水里那个,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惊骇与绝望。

      另一边,老人的猎枪再次轰鸣,这次击中了那只奔跑丧尸的肩膀,打碎了骨头,但依然毫无用处。那只丧尸最终冲入了人群中那些因为害怕或反应迟钝而没能及时跑开的人中间,如同饿虎扑羊般,将一个吓呆了的女人扑倒在地,低下头死死啃咬起来,惨叫声再次划破天空!

      而更令人绝望的是,之前被救上来包扎好大腿伤口的第二个幸存者,也就是那个年轻女人,此刻也猛地睁开了浑浊的眼睛,一把抱住离她最近的一个正在试图安抚她的救援者的脚踝,张口就咬!

      一时间,湖畔哀嚎遍野,血腥味冲天!这混乱与惨叫,仿佛吸引了更多正从冰冷湖水中爬上来的丧尸,它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纷纷调转方向,朝着这片混乱的救援点涌来!

      陈浩一边拼命奔跑,一边惊恐地回头,他清清楚楚地看到,那个英勇开枪示警的老人,还在试图用枪托击打靠近的丧尸,想要救下被咬的人。然而,从他身后的森林阴影中,猛地窜出另一个速度快得惊人的身影,将他狠狠地扑倒在地!

      老人的呼喊和枪声戛然而止。

      惊恐之余,陈浩还十分难过:一个好人,就这样没了。

      而人群中,那些刚刚被咬伤的人,在经过短暂的抽搐和挣扎后,也纷纷以一种扭曲的姿态重新站起,双眼变得和那些丧尸一样浑浊,嘶吼着扑向了曾经的同伴,如同创世以来从未进食过的饿鬼一样,分食着同类的血肉!

      崩溃了!彻底崩溃了!

      剩下的人再也顾不上什么救人,什么秩序,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哭喊着,尖叫着,如同炸窝的蚂蚁般,朝着森林、朝着公路、朝着任何可能远离湖岸的方向疯狂逃窜!

      而此时,原本还算有序的湖畔,已经聚集了至少数十个这样的丧尸!

      混乱中,先前那两架战斗机第三次出现在米洛湖上空,但这一次,它们不再仅仅是盘旋观察——

      陈浩看到它们猛地压下机头,如同捕食的巨鹰般朝着岸边疯子最密集的区域俯冲而下,率先脱离机腹的是数枚航空炸弹,随后是带着尾焰的空对地导弹,它们带着死亡的尖啸划破天际,精准地砸入那片蠕动的“人潮”中央!

      “轰!!!轰隆隆——!!”

      震耳欲聋的连环爆炸声瞬间吞噬了一切!巨大的火球裹挟着浓烟与泥土冲天而起,强烈的冲击波呈环形扩散,将爆炸核心处的怪物们直接撕成碎片,残肢断臂被狂暴地抛向高空。更外围的丧尸则像被无形巨锤砸中,成片地被抛飞或震倒,整个密集的队形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巨掌猛地抹去了一大块。

      完成投弹的战斗机并未拉高,而是继续俯冲,机头对准了那些挣扎着试图重新聚拢的零散目标。此时,陈浩听到了另一种更为尖锐、密集,如同撕裂布帛般的恐怖声响——那是机首的20毫米六管航空机炮在怒吼!

      这不再是普通枪弹的叮咬,而是钢铁风暴的洗礼!机炮炮弹化作一条条灼热的毁灭之鞭,先是狠狠抽打在湖岸交界处。炮弹击打在裸露的地面上,瞬间犁出一道道交错的深沟,溅起的不只是尘土,而是混合着碎肉与黑泥的腥咸血雾;而当这条火鞭扫过浅水区,水面顿时炸开一连串白色冲天水柱,如同沸腾般翻滚着残破的肢体和衣物碎片。

      陈浩还清晰地看到,一个狂奔的丧尸被炮弹直接命中腰部,上半身瞬间与下肢分离,在惯性作用下各自抛飞。更有数个丧尸被这致命的弹幕扫过,顷刻间化作四处飞溅的肉块!20毫米炮弹在地面上犁出的焦黑沟壑与湖中尚未平息的□□水柱交织在一起,共同构成了一幅怪诞图景。

      但不知为何,接下来一发航炮的炸点距离夺命狂奔的陈浩和女孩有些近,他能清晰地听到破片从耳边“嗖嗖”激飞而过的声音,还感受到了炮弹激起的泥土、细沙落在头发上的冲击,吓得他魂飞魄散一样被定住了……

      等他耳中嗡鸣和眼中金星消失,七窍再次归位,首先做的就是对着自己一阵摸索,最终在冲锋衣的肚子上摸到了一个被破片划开的、触目惊心的破洞,里面的保暖绒都露了出来。

      只差一点点,他就被开膛破肚了!

      陈浩积压已久的恐惧、无助和愤怒,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他对着天上刚刚结束俯冲、正在拉起的战斗机,用尽全身力气嘶声大喊:“狗东西!你们有没有点准头啊!是想连我们一起炸死吗?!”

      然而,完成了一轮攻击的战斗机毫不停留,引擎轰鸣着拉升高度,迅速消失在云端,只留下巨大的呼啸声在山谷间回荡,仿佛在嘲讽着他的无力和渺小。

      但陈浩的这声怒吼,却成功地吸引到了附近两只丧尸的注意。它们立刻发出兴奋的嚎叫,不再追猎更远处的人,而是调转方向,朝着落在后面的陈浩猛冲过来。

      “我靠靠靠靠!”

      陈浩吓得头皮发麻,立马转头使出全身的力气继续狂奔。这时他才发现,之前和他并驾齐驱的那个登山女孩,在他怒骂战斗机的的时候已经与他拉开了一段不短的距离,正跑在前方的山坡上。

      她似乎察觉到陈浩落在了后面,猛地回过头来,脸上满是焦急。在看到陈浩身影的瞬间,她立刻用力地挥舞着手臂催促,示意他赶快跟上。

      “好姐们儿,太够义气了!”

      陈浩看到在这生死一线的逃亡中,居然还有人愿意停下来等自己,心头莫名地一暖,仿佛被吓得冰冷的身体里注入了一股微弱却真实的热流。

      他不敢浪费对方的好意,脚下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咬紧牙关,几乎榨干了肺里最后一丝空气,拼命加快脚步,朝着那道亮蓝的冲锋衣身影,深一脚浅一脚地追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饿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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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本书未签约,曝光量低,若您感兴趣可贵手点点收藏,能评论一句就更好了。 本书以双女主为主视角,但部分章节会以其他角色为主视角,章节名后标“*”的即是女主不登场的章节,若您不感兴趣可跳过。 章节后标“#”的则是女主同样未登场,但对了解灾变真相很重要的章节,并不十分推荐跳过。 祝您阅读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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