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钟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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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抬起手，抽噎着遮住发红的眼眶，嘴里还在自言自语：“后来，我偷偷回家找过她们，每一次她们都会说出好过分的话，一次比一次难听，难听到我没有勇气再看她们一眼。”
“要是、要是我那天快点回去，是不是就遇不到城主，她们也...不会不要我？”
裴北是真的不知道，命运的一切都自有定数。
她没办法给女孩一个确切回答，任何敷衍的答案在此刻都显得太过残忍。
“也许吧。”
“可...她们不会骗我的。”女孩用力擦干泪水。
裴北俯下身，目光怜悯地看着她：“她们可能只是想让你活下去，只要你记得，她们就会永远活在你的回忆里。”
其实她不知道，杨柳是怎么躺在冰冷的荒野，独自咽下再也无法与家人相见的事实。
女孩没像她母亲说过的那样，把一切都归咎于她们对自己的抛弃，而是陷入无尽的自责中，责怪自己的天真、自己的弱小、自己的无能。
这些难以消化的情绪在每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折磨着女孩，消磨掉她对未来的美好幻想，扭曲了她的认知。
“我不要她们变成回忆，她们...也不会！”杨柳颤声笑了起来，那笑声忽高忽低，像即将被人扯断的琴弦。
对，只要、只要抓到这几个人，城主会奖励自己的...她比上一任更聪明，更懂自己，也绝对有办法让妈妈和姐姐回来！
当她放下手时，周遭的气势瞬间改变，看向裴北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狠戾。
裴北瞳孔骤然缩小，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无比危险的气息，手刚按上枪套，女孩已如离弦之箭般冲到她面前。
“我已经长大了！”
与此同时，天台上的祁韵沧看着何梓澜腰间的对讲机，沉声问道：“裴北上一次回信是什么时候？”
何梓澜瞥了眼腕表时间：“十五分钟前。”
女人的拇指在食指上反复刮擦，裴北应该在十分钟内回信的，她那边是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刻度，这里是渡鸦，立刻汇报你当前的方位。”
巷子里，裴北甚至没看清对方的动作，只感觉腹部被一柄铁锤狠狠捣击，她两眼一黑，倒退几步才勉强站住。
“杨柳...你冷静点。”女人弓着身体艰难喘息。
“冷静？我很冷静啊。”杨柳歪头看着发麻的手掌，随意甩了甩，“你在害怕我吗？”
拥有力量的感觉太美妙了，面前的人压根没有招架之力，一直在节节败退。
裴北强忍剧痛，侧身躲开直击面门的一拳，顺势拍在对方肩上，卸掉那份蛮横的力道：“没有，我不想伤害你。”
杨柳咧嘴笑开：“啊~原来是不愿意对我出手。”
她似乎没有受到影响，被击中的肩膀只是晃了晃，很快就稳住身形。
“我卖卖惨，你就心疼我了？”杨柳跨步上前，再度勾拳攻击，她的进攻没有章法，但速度快得惊人，带着不符合她瘦弱身躯的力度。
裴北反应很快，敏捷地仰身避开，同时抬肘格挡紧随其后的横劈。
女孩说得没错，自己的确因为对方刚才说的故事心软，大家远没到需要见血的地步，因此她每一次出手都收着力。
裴北飞速看了眼时间，距离祁韵沧呼叫自己又过去了一分钟。
“我在。”裴北扭腰躲开女孩抓向自己的手，抽空回复队友。
这一瞬间让她肋间空门大开。
杨柳血气上涌，对方说出的话彻底激怒了她，不被人放在眼里的感觉让她反胃。
“我最讨厌的，就是你们这种高高在上的怜悯！”杨柳怒吼着冲撞过去。
裴北只觉得迎面飞来一颗高速飞行的炮弹，后背重重砸上坚硬的墙面，撞得她喉间气血翻涌。
女孩的喊叫被清晰地收录进耳麦，对讲那头的众人脸色骤变。
“刚才是杨柳的声音？”禹迟惊疑不定地看向祁韵沧。
祁韵沧面色凝重：“是她。”
何梓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她声音怎么变成这样了？”
难怪裴北半天没回话，竟然遇见了杨柳。
想到雾城的诡异之处，祁韵沧毫不犹豫地卸下卡在门把手的插销：“走，去和裴北汇合。”
一行人立马消失在楼道中。
裴北趁着杨柳身形未定的时机，绕至她背后，一把将她右手反扣起来：“我不是可怜你，你还年轻，未来有太多可能，不应该被困在过去！”
“未来、未来、未来！你们只会说那些虚无缥缈的未来！”杨柳怒极反笑。
裴北手上还未来得及发力，不料杨柳借势前冲，依靠巨大的惯性硬生生从自己的钳制下挣脱。
女孩左手摸向口袋的同时，反身冲向裴北：“我要的是现在！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在！”
裴北清楚，自己不能再留手了，对方明显失去了理智。
她趁着杨柳扑上来的空档，飞速掏出别在腰间的手铐，精准地拷到女孩手腕上。
冰凉的寒意顺手腕传来，杨柳舔着自己的虎牙，露出一个阴森笑容：“不过，未来...已经送到我面前了。”
就在裴北发力将女孩扯向路边水管的弹指之间，杨柳猛地撬开手中的瓶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狠狠扎向裴北，拇指死死抵上注射按钮。
腰间升起一阵莫名的寒流，刺骨的痛楚迅速蔓延，裴北心下一惊，迅速将她铐死在管道上。
“现在能冷静了吗？”裴北后退两步，捂着腰侧和她拉开安全距离，站在原地大口喘气。
杨柳扯着被铐住的左手，水管叮当作响，脸上露出一丝诡笑：“能啊。”
话音未落，杨柳张开手掌，完成了使命的玻璃瓶从她手中脱落，“啪”地炸开一片细碎寒芒。
痛感自胸腔开始蔓延，裴北清楚地看见，地上的碎渣干干净净，没有半点药剂剩余。
肾上腺素带来的作用褪去，腰间变得无比炽热，裴北错愕地低头。
作战服破开一个小洞。
“...你给我注射了这个？”裴北不敢置信地指着那瓶破碎的药剂，声音因五脏六腑的灼痛变得颤抖。
胃里突然泛起翻江倒海的恶心，她猛地扯下面罩，扶着墙面吐出一口血。
远处人群仍在诵读经文，像是一首铿锵低沉的交响曲。
话音刚落，裴北喉间再度涌上一股腥甜，更多的鲜血从嘴角溢出。
杨柳机械般挣着手铐，水管震颤着抖落片片残影：“是啊，你看见她们了吗？”
铁器撞击声与呼吸混合到一起，耳畔传来悠扬钟鸣。
“铛——铛——”
视线开始模糊，裴北拭去嘴边的血液，听见自己说了句。
完蛋。
杨柳癫狂的笑声回荡在悠悠铮响中。
女人贴着墙软软倒向地面。
看着裴北逐渐失去意识，女孩笑得蹲到地上，眼泪大颗大颗地从她眼中滑落：“妈妈，姐姐，再等等我，很快了...很快了。”
一双马丁靴停在她面前。
“小杨柳。”
杨柳抬头看去，女人穿着件深棕色的束腰风衣，面容被阴影笼罩。
“城主！”她眼中骤然爆发出强烈光芒，“我抓到一个了！还剩三个人！”
城主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听不出喜怒：“你做得很好，这一个...够了。”
说完，女人俯身在裴北身上翻找着钥匙，风衣下摆擦过玻璃碎渣，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她却毫不在意。
裴北手指无力地抬起，又被女人轻飘飘拂开。
“城主，我来吧。”女人身边的手下欲要为她拾起衣摆。
女人摸出收纳包中的那片钥匙，甩给手下：“不用，带她们回去。”
杨柳表情变得困惑：“不找其她人了吗？”
女人声音平静，像是风暴前蓄势待发的潮汐：“她们会来的。”
看着手下为杨柳解开束缚，女人插着口袋，转身步入浓雾中。
裴北缓缓阖上眼皮，鼓点般的脚步在世界回荡，耳畔的钟鸣变得密集而尖锐。
戒尺噼啪敲打着桌面，周遭霎时鸦雀无声。
一声怒喝打破了当下的平静。
“薛辰！”
裴北浑身一颤，茫然睁开眼睛，阳光正从窗户斜斜洒落，黄色戒尺停在距她不到十公分的位置。
“就算你测验成绩不错，也别在我的课上睡觉！”
裴北花了半天时间才让视线凝聚到一起。
女人穿着宽松的纯白衬衫，右手握着戒尺立在她面前，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思绪缓慢转上几圈，裴北这才认出来，她在昨天的梦里解救过自己。
她怎么穿成这样？裴北傻傻看着她。
周围环绕着零星的偷笑声，旁边的女孩扯了扯裴北衣角，小声提醒她：“说话。”
“啊？”裴北晃悠着站起身，腹部的阵痛还未消退，她呲牙咧嘴地捂着肚子，看向身旁的女孩，表情突然凝固在面部。
“年年？”她试探着开口。
被她这句话一说，女孩头疼地用手捂住半边脸，满脸绝望：“我是要你跟黎老师说话。”
女人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两个当自己不存在的学生，似是在等待她们的回答。
裴北如梦初醒，她下意识昂首挺胸，抬手行了个无比标准的敬礼：“老、老师！”
教室里陡然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女人被她这个动作哽住，沉默半晌才开口：“...薛辰，你是不是很爱敬礼？”
裴北讪讪放下手，指尖沿着课桌边缘来回摩挲：“没有，我就是看见你很激动。”
“......”老师再度无语，“看见我有什么好激动的？”
“不知道啊。”裴北愣头愣脑地回答她，一副没搞清楚状况的样子。
年年缓缓将脸埋进臂弯，长叹一口气。
完了，全完了。
“你先出去跑五圈冷静一下吧。”老师抬手指向窗户外面的跑道。
裴北正欲迈步，女人的声音再度传来：“薛辰的同伙，对，就你，年杪秋，你们一起跑。”
女孩哭丧着脸，无精打采地和裴北离开教室。
待走出一段距离，女孩揉着头发恨恨瞪了裴北一眼： “薛辰！你没事发什么失心疯啊！”
裴北依旧没反应过来，面露不解：“我吗？”
“...那不然是我？”
裴北：“我叫薛辰？”
.......
年年仿佛看到白痴一样，欲言又止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干脆迈开双腿疾速飞奔：“离我远点，别把傻气传染给我！”
裴北立马追上去，只是这副身体让她察觉出一丝异样，太瘦了，可瘦弱中又带着份足以掌控的力量。
女孩在前方挑衅道：“薛辰！你行不行啊，快点抓紧跑完！说不定还能再上会课。”
来不及细想，裴北快步跟上，还不忘问她：“啥课？”
女孩觉得自己头更疼了，望着白惨惨的天空喟然长叹：“俺娘嘞...”
两人踏着泛黄的落叶前行，碾出一地金光。
跑过两圈后，女孩这才气喘吁吁开口：“血纹的实战应用。”
“哇靠！”裴北大叫一声，吓得女孩差点岔气。
年杪秋气得站在原地胡乱挥拳：“薛辰！你鬼叫什么！！！”
“我要上课！我要学！”裴北回头嘿嘿一笑，全力狂奔。
“那你倒是别睡啊！”女孩在她身后叫骂。
“我没睡！我眼睛今天穿少了，给它盖会被子很合理吧！”裴北毫不知羞地回嘴。
女孩死活追不上她，只得放下狠话：“薛辰！你下午给我等着！”
裴北高喊道：“你当我出租车啊！”
“啊啊啊啊啊啊！！！”年年怪叫着追杀她。
当两人回到室内时，已经累得...准确点说，是吵得上气不接下气了。
“坐回去吧。”老师瞟了喘着粗气的两人一眼，敲着投影幕布继续讲课。
“我之前说过，血纹可以用当下最强烈的情绪来激发，但你们还小，我不推荐这种用法。”
投影画面切换，老师顿了顿，接着说道，“所以，我会教你们一个最简单，也最有效的使用办法。”
激光笔打在课件最高处，女人沉声复述道：“信念。”
前排的女孩举手提问：“老师，什么是信念？”
女人微微仰头，似是对她的问题很满意：“问得好，信念可以简述为，你们的决心，还有对自己的信心。”
“去想你要做的事，并坚信它可以成为现实，我也称它为——驱动力。”
裴北呼吸尚未平复，但她还是举手问道：“老师，如果没有驱动力怎么办？”
老师哼笑一声：“那就去感受你当时最强烈的情绪，它会出来的。”
“可你不是不推荐用吗？”
“当然，这是下下策，如果没用好的话...”
角落处传来一声惊呼，打断了女人的回答：“老师，是这样吗！”
女孩腕间浮现一团繁复艳丽的红色花纹。
女人面色欣慰地点头：“对。”
“薛辰，你也试试。”她复又看向裴北，眼神中饱含深意。
“好好想想，你是为了什么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