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陷落无声（1） ...
-
翌日清晨，ASI研究所的主楼在阴郁的天光下矗立。
叶斐站在大楼前，眼下浮着两片浓重的青影，昨夜纷乱的画面仍在脑中反复撕扯——
陆起之洞悉宇宙奥秘的星海、希尔薇淬毒的冷笑、阴影中贪婪的喘息……这些搅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一股沉重的不安感，压在胸口，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滞涩。
他机械地跟着全息导航前进，临近会议室门前，却看到“使用中”的指示灯正泛着红光。他在附近的长椅坐下，指尖摩挲着终端边缘。
屏幕下方不起眼的滚动信息栏，一条刚刷新的匿名帖子标题一闪而过：
“[吐槽]院里的某些人，玩定制玩得真花，也不怕捅娄子？”
叶斐皱眉，指尖悬停，刚想点开细看。
会议室的侧门开启，两名穿着生命矩阵公司制服的男子叼着烟踱出，浓重的烟草味瞬间弥漫在空气里。
“……希尔薇那女人就偏好亚洲男人这一口。”其中一人吐着烟圈，声音含糊。
“尤其是陆起之那种装腔作势的调调。”另一人嗤笑附和。
烟头在昏暗的走廊里明灭不定。
“哼，等她套出‘星穹’的核心算法，看他们还怎么嚣张。boss给的期限只有两周，如果拿不到……”话音突然压成耳语，两人同时按住耳麦，像是接收到某种指令，急促地转身离去消失在走廊深处。
两周期限……核心算法……希尔薇的接近……
还有那台……密码箱。
叶斐的心猛地一沉，寒意从后背急速爬升。
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疯狂碰撞、拼凑。这不再像是简单的学术竞争或个人的恶意构陷，更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目标明确的掠夺。他感觉自己被迫站在一张巨大阴谋蛛网里，无形的丝线正从四面八方缠绕而来，越收越紧。
会议室的指示灯终于熄灭，大门无声滑开，一行人鱼贯而出。
陆起之走在队伍末尾，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稳，却在扫过长椅上孤身一人的叶斐时，几不可察地收缩一下，掠过一抹难以捉摸的光芒。
叶斐刚站起身，想抓住机会上前，却被空气中骤然弥漫开的硝烟气息钉在原地。
“很遗憾未能达成更深层次的合作意向。”
丁呈教授站在门口，微微颔首，嘴角挂着学者式的、恰到好处的微笑，但这笑意并未真正抵达眼底。
生命矩阵公司的领队，粗暴地扯下耳朵里的翻译器，用生硬蹩脚的中文吼道：“丁院士！你会后悔今天的决定！”
丁呈闻言，只是轻抬花白的眉毛，脸上的温和纹丝未动。
领队猛地转身，冲着走廊深处咆哮：“希尔薇！
叶斐顺着声音看去，心脏骤然收紧。
是那个金发女研究员希尔薇。
她的目光正牢牢锁在陆起之身上。那双眼睛里的神情，绝非单纯的学术关注或敌意，更像捕食者锁定猎物时那种赤裸裸的、带着评估与贪婪。
在被领队呵斥后，她才迅速收回目光，迈着优雅的步伐跟上队伍。
经过叶斐身边时，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只是嘴角极其夸张地向下一撇，翻了一个巨大而充满恶意的白眼，毫不掩饰的轻蔑，恶狠狠地刺向叶斐。她耳垂上那枚看似不起眼的银色耳钉，在叶斐视线掠过时，极其微弱地、仿佛错觉般闪烁了一下光点。
叶斐的呼吸发紧，希尔薇的敌意赤裸得令人心惊。这两天听到的信息，事关科研核心安全，他必须尽快告诉陆起之。
他刚抬起脚，一个油腻而过分热情的声音却横插进来，精准地挡住了他的去路。
“哟！这不是叶斐学弟吗？”
一个顶着稀疏头发、身材微胖的男人从转角处冒出来，脸上堆着夸张的笑容。
“我是金向明啊，丁教授项目组的！还记得吗？咱们可是校友！幸会幸会！”他不由分说地伸出手，重重拍在叶斐单薄的肩膀上，力道大得让叶斐的肩胛骨一阵闷痛。
叶斐不着痕迹地侧身卸力，礼貌性地微微点头，声音冷淡：“金学长。没想到你也在这里工作。”
“嗨，在丁教授手下混口饭吃罢了。”
“你是来参加今天的考核吧？AGI所的高材生，这次肯定十拿九稳！”
金向明故作谦虚地摆摆手，他边说边夸张地看了眼腕表，动作间却刻意让袖口那块亮闪闪的限量版名表露出来。
“离报到还有段时间呢，我办公室就在附近，走走走，去喝杯咖啡？正宗牙买加蓝山，外面可喝不到这品质！”
根本没给叶斐拒绝的机会，金向明已经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几乎是半推半架地带着他往走廊另一端走去，力道带着不容置疑的控制。
叶斐身体僵硬，他强压下本能的反抗冲动，大脑飞速运转：
他当然记得这位学长。
他们之间的交情，虽然不过是几场校园探讨会上打过照面，但金向明那副过度膨胀的自信裹挟着刻意的谦卑的姿态，以及眼神深处的阴鸷，曾给他留下过深刻的印象。
在研究院这么久，他甚至都不知道金向明具体在哪个项目组。
此人向来独来独往，对“普通”同事不屑一顾，更遑论什么“校友情谊”。今天这突如其来的“热情”，究竟意欲何为？
是巧合？还是……
这“偶遇”的时机太过微妙，这“热情”的举动粗暴得毫无掩饰，背后充斥着令人不安的刻意气息。
如芒在背，警铃在叶斐的脑海中大作。
就在这窒息的压迫感中，办公室的门被金向明粗暴地一把推开。
迎面撞入视野的，是整墙的金色证书在射灯下闪着刺眼俗气的光，其中几份来自名不见经传的野鸡机构的表彰状，被刻意装裱在浮夸的金框里，透着一股荒诞的虚荣感，与研究所严谨的学术氛围格格不入。
“这是我在斯坦福跟导师的合影……喏，这是AI创新大赛金奖，评委都夸我思路独特，有开创性……”金向明如数家珍地指点着墙上的“荣耀”，最后停在一张团队合照上。
照片中央是丁呈和陆起之，两人意气风发。而金向明则缩在队伍最边缘，脸上带着一种极力掩饰却依然流露出的讨好和勉强挤出的笑容，显得格外局促。
“说起来，”
他突然转向叶斐，状似无意地问，眼神却像钩子一样探过来，“听说你和陆起之最近……私下有交流？关系不错嘛。”
“只是普通同事。”
叶斐移开视线，声音冷淡如常，极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毕竟ASI所的天才研究员，谁不想认识一下，请教些前沿问题。”
“普通同事？”
“能让陆大研究员亲自带人参观核心实验室的‘普通同事’，可不多见啊。叶学弟，你这路子……走得够野啊。”
金向明咧开嘴角，笑容虚伪得像一张面具。他猛地凑近，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我听说……你那篇关于行为预测模型的论文，被丁教授特别圈注过？评价很高？”
叶斐的肌肉瞬间绷紧，后背的冷汗几乎是同时渗出。
他想做什么？！
难道是为了掠夺一篇可能有点价值的基础研究论文？像秃鹫抢夺腐肉一样？这种行为虽然卑劣，但在学术圈并非罕见。金向明那毫不掩饰的贪婪眼神，似乎印证了他看到了论文可能带来的声誉或资源这一点。
但……仅仅如此吗？
他微微后仰，拉开那令人作呕的距离，声音竭力保持平稳：“只是基础理论研究，纸上谈兵，离实际应用还差得远。金学长过誉了。”
“是吗？”
金向明拖长了调子，眼神带着审视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嫉恨。
“‘纸上谈兵’就能让丁教授和陆起之都青眼有加？学弟，你这谦虚……可有点假了。”
“资源这东西，放着不用就是浪费。你那点小东西，与其烂在你手里，不如……交给更懂得利用它的人，发挥最大价值，你说对吧？”他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叶斐，语气忽然变得阴沉，
叶斐不想再纠缠，直接起身：“时间不早了，我该去报到了。”
“急什么？”
金向明猛地转身，脸上虚伪的笑容瞬间消失，一步跨到叶斐面前，一把死死攥住他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叶斐腕骨生疼，仿佛要嵌入骨头。他的眼神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和赤裸裸的威胁，嘴角勾起一丝阴冷，
“老同学难得见面，总该多聊几句，交流交流‘心得’。”
叶斐看到对方眼中那份毫不掩饰的阴沉，知道暂时难以脱身，他缓缓坐回沙发。
阴影里，一个身影摇曳着走近。深V领口几乎开到肚脐，紧身短裙包裹着过分夸张的曲线，刻意模仿着性感的猫步，却带着机械特有的僵硬感。它走到叶斐面前，屈膝跪地，双手捧上咖啡杯，甜腻得发齁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主人，请用。”
叶斐猛地别过脸，一股强烈的不适感直冲上涌。
这刻意机械的行为和空洞的眼神，让他瞬间联想到家中那个“母亲”……
“学长，这……”
“怎么，不习惯？”
金向明突然手腕一斜，咖啡精准地泼洒在自己的皮鞋上。他看也不看，声音带着一种扭曲的愉悦：“安洁，处理一下。”
名为“安洁”的机器人立即温顺地匍匐过来，小心翼翼地为他擦拭鞋面。金向明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这一幕，眼中闪烁着病态扭曲的满足感和掌控欲，似乎在享受某种隐秘的权力快感。
“记得我们系那个才貌双全的系花吗？”
金向明俯身，用油腻的手指捏住机器人的下巴，陶醉地摩挲着，目光却投向虚空，带着一种怪异的怀念与亵渎，“……当年多少人的梦中情人啊。可惜，”
他嗤笑一声，手指用力，在机器人脸颊上留下浅浅的红痕。
“再像的皮囊，也模仿不出那种骨子里的……清高劲儿，对吧？那种……看垃圾一样的眼神。”
叶斐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具顶着学姐面容的机械造物，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愤怒、恶心、还有一股深切的悲哀，如同潮水将他淹没。
那张脸……虽然被浓妆和谄媚的表情扭曲，但眉眼的轮廓，分明就是当年那位在国际论坛上神采飞扬的学姐。她的论文至今还保存在叶斐的终端里，被他反复研读，视作启迪。
可如今，这双曾充满灵性的眼睛里，此刻却只有程式化的空洞和顺从。她的学术成就和人格尊严，竟成了眼前这个变态炫耀权力、肆意亵渎的玩物。
“金向明学长！”
叶斐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慨而微微发颤，但每个字都咬得极重：
“我尊重你在科研领域的工作。”
“但你现在做的事情，连最基本的科研伦理底线都……”强烈的恶心感堵住了他的咽喉，他再也无法忍受这污浊的空气，愤然转身，大步冲向门口。
“我们不是一路人。”
留下的话语掷地有声。
叶斐没有回头，因此也没看见身后金向明那张虚伪的脸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也没看见他的拳头重重砸在办公桌上，震得墙上那些证书框嗡嗡作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