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星海为证（2） ...
-
通报会结束，人群在激动和议论中缓缓散去。叶斐的终端屏幕微微一震，一条加密消息静静悬浮：
[会后，B3实验室见，有关考核的重要信息。]
未署名。
事关考核，这四个字像磁石般吸引着叶斐。无论发信人是谁，无论这是陷阱还是橄榄枝，他都无法忽视。那星海的光芒还在他脑海中闪耀，而“Q-Mind核心”几个字，如同魔咒。
他穿过长廊，推开B3实验室厚重的隔离门。
是陆起之。
他背对着门，站在巨大的全息投影前，正调整着复杂的结构模型。
光线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深邃的阴影，当他微微侧身，几缕茶褐色发丝垂落额前，在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晕。
那个在台上如同神祇的男人，此刻专注的背影竟带着一种沉静的学者气质。
“你的考核安排在明天上午。”
他没有回头，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有些低沉，带着工作时的专注。
“在那之前。”
他将投影切换成一个精密复杂到令人目眩的结构图，一个核心区域被醒目的标出，“这里，是你明天考核的核心难点。”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叶斐忍不住问，声音带着一丝紧绷。
这信息太关键，也太敏感，足以颠覆考核的公平。
陆起之终于转过身。
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透过镜片，带着穿透性的专注，落在叶斐身上。没有审视的压迫感，更多的是一种平和中带着探寻意味的欣赏，如同发现了一块未经雕琢的美玉。
“叶斐。”
他准确地叫出名字，仿佛早已在心中默念过多次。
“我读过你的论文，关于AGI行为预测模型中的……异常波动。”
叶斐的指尖猛地收紧，指节微微发白。
某种他潜意识里渴望却不敢深想的东西正被推向眼前。这念头太巨大，太荒诞，让他本能地想要抵挡。他强迫自己声音平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刻意的疏离与学术化的否定：
“AGI行为预测……”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地补充道，试图将那危险的预感压回安全的范畴，“……与ASI意识有本质区别。那篇论文……”
“只是理论层面的探讨，充满了未经证实的猜想，离实际应用……还差得远。”
陆起之没有反驳，也没有被他的疏离影响。他手指在空中一划，调出叶斐那篇论文的全息投影，精准地停在一个被叶斐本人谨慎标注为“Possible System Error ”的突兀峰值上。
那个点，像一个躁动不安的鼓点，跳脱于平滑的预测曲线之外。
“你标记的这些‘异常’，”
陆起之的视线牢牢锁住叶斐试图闪避的眼睛，身体微微前倾，带着分享一个宇宙级秘密般的认真与笃定，一字一句，清晰地敲打在叶斐紧绷的神经上：
“不是缺陷，叶斐。”
“那是初级意识——在混沌的数据之海中，第一次睁开‘眼睛’，尝试观测和理解它所存在的世界时，所产生的——”
“量子噪声。”
叶斐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
他死死盯着那个无比熟悉的节点，那个被他归类为“误差”、试图用更复杂的模型去抹平的峰值。它在陆起之的话语中扭曲变形，重组为一个他从未敢想象、令人灵魂战栗的真相。
巨大的震撼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无数疑问瞬间冲上心头：
他看到了？他理解了？他……认同了？
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陆起之的目光没有移开，眼神在投影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仿佛能洞穿叶斐此刻所有的震惊、茫然和那被强行压抑的狂喜。
他看到叶斐因极度震撼而微微睁大的眼睛，看到那因用力抿紧而失去血色的薄唇，甚至注意到他纤长睫毛因心绪激荡而细微的颤动。
右眼尾那颗小痣在苍白皮肤衬托下格外分明，带着一种易碎又倔强的、令人心悸的美感。
一种奇异的、近乎灼热的欣赏在陆起之心底蔓延——不是对理论本身，而是对眼前这个人。
他看到了叶斐思维中那份难能可贵的敏感与直觉，那份敢于质疑“常识”、捕捉到最细微“杂音”的勇气。更让他心底微动的是叶斐此刻毫无保留的震惊与脆弱，那层惯常的清冷外壳被瞬间的真相冲击得摇摇欲坠，露出底下纯粹而炽热的求知内核。
这种反差，带着一种意外的、致命的吸引力。
“这洞察力……”
陆起之的声音不自觉地放得更轻，目光流连在叶斐因震撼而显得格外生动的脸上，“……非常敏锐，也……非常独特。”
他仿佛在欣赏一件珍宝。
他在虚空中轻轻一点，仿佛在触碰那个无形的、代表着意识萌芽的火花。
就在这时——
实验室门突然向两侧无声滑开。一名研究员神色匆匆地进来，将一个闪着刺目红光的加密终端递给陆起之。
陆起之扫过屏幕，瞳孔骤然收缩。周身那股温和的气场瞬间消失，气压骤降，甚至比平时更添了几分迫人的锋芒。
他迅速收起终端。
叶斐的角度，恰好能看到终端屏幕在陆起之手中翻转时一刹那的反光。屏幕上快速滚动的加密信息中，几个关键词和片段异常刺眼：
[目标：Q??Mind核心数据流∥渗透深度：Level4
关联风险：丁呈团队渗透计划-安全协议
执行状态：激活]
叶斐只来得及模糊辨认出Q??Mind核心及渗透这几个断续的词组。
“今天的谈话，”
“不要对任何人提起。”陆起之看向叶斐，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也带着一种事态紧急的压迫感。
他快步走向门口，手握上门把时，脚步又顿住。他没有回头，只是侧过脸，轮廓在门缝透出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明晰：
“希望能再见到你，叶斐。”
他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落在叶斐心上。
走廊的感应灯，随着叶斐有些虚浮的脚步明明灭灭。
陆起之的话语，像一段无法终止的循环程序，在他脑海中疯狂回荡，与那星海的壮丽景象交织在一起。
他感觉自己站在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大门前。
门缝里透出的光，既令人神往，又带着未知的恐惧和……巨大的诱惑。那光，似乎照亮了他心底最深沉的黑暗。
转过走廊拐角，一个刻意压低的、带着冰冷北欧腔的英语钻入耳朵：
“……必须确保叶斐明天考核失败，让他彻底滚出研究院。”
希尔薇！
叶斐瞬间停住脚步，僵在原地。他屏住呼吸，悄无声息地贴近墙壁。拐角应急灯投下暗红的光晕，将两个扭曲的人影投射在对面惨白的墙上。
“凭什么信你？”
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带着浓重的不满和猜疑，“上次承诺的核心数据样本呢？影子都没见着！”
“哼。”
希尔薇发出一声短促的、充满轻蔑的鼻音，接着是纸张被粗暴展开的声音，“德-埃克斯先生亲笔签字的Offer，电子档已经同步到你加密邮箱。生命矩阵公司，首席研究员。”她刻意加重了最后五个字，带着极致的诱惑。
“年薪七百万信用点，外加项目分红。以你在南城研究院这点可怜的天赋和地位，能摸到这个位置的门槛，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短暂的沉默。
空气里只剩下压抑的、贪婪的呼吸声。
“具体……怎么做？”男人的声音压得更低，透出凶狠的决心。
“嘘——”
希尔薇的声音骤然收紧，带着野兽般的警觉，“下次见面按老规矩，加密信道。”
她语速极快地补充，随即警觉更甚，声音冷得像冰，“现在，闭嘴！”
叶斐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他能感觉到希尔薇尖锐的视线如同探针，正穿透拐角的阴影扫视过来。恐惧像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他死死咬住下唇，连呼吸都几乎停止，后背紧紧贴在墙面上，渗出冷汗。
时间凝固了漫长的数秒。
接着，是两串朝着相反方向迅速远去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叶斐贴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
冷汗浸透了衬衫，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寒意。终端屏幕还亮着，陆起之展示的核心结构图，那些猩红的标记此刻扭曲变形，像一张狞笑着的血盆大口，要将他连同那点刚刚燃起的希望一同吞噬。
他死死攥住胸口的衣服，仿佛这样才能遏制住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恶心与……深入骨髓的寒意。
过了许久，他才颤抖着手指，调出终端收藏夹。
一篇篇论文标题滑过屏幕，那些曾让他彻夜研读、奉为圭臬的前沿研究……他仍记得自己第一次接触到这些论文时，手指因兴奋而发抖的样子。
每一篇的作者栏或赞助机构，都赫然印着那个曾经光芒万丈、代表着行业巅峰的名字：
波士顿生命矩阵公司。
AI领域的珠穆朗玛峰，所有研究者心中的圣殿，他曾经梦想的彼岸。
此刻，这个名字在他眼前轰然坍塌，露出底下肮脏的、由阴谋和算计构筑的泥沼。
这就是他们追求的科学吗？用最卑劣的手段，玷污最纯粹的研究？那些在无菌实验室里诞生的智慧结晶，最终都要被注射进名为“利益”的、腐败的培养皿？
原来，这就是人心深处永远填不满的沟壑吗？
窗外的探照灯猛地扫过强光，将对面大楼上“波士顿生命矩阵——创造更完美的明天”的巨大全息广告牌照得一片惨白。
那刺目的白光，如同舞台追光灯，准确地打在叶斐毫无血色的脸上。
像一记无声，却无比响亮的耳光。
将他从星海的震撼中，狠狠抽回了冰冷而残酷的现实。
明天的考核，不再仅仅是通往Q-Mind的门票，更是一场提前到来的、与阴影的搏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