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死后我造出了他的仿生人-桎梏》多米多又多

12、破茧之志（2）

　　这个认知狠狠砸在他的神经上。他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桌沿，那瘆人的寒意透过掌心直刺心底。

　　就在这片令人窒息的余波中，丁呈院士缓缓站起。

　　他没有看被拖走的金向明，也没有看脸色微变的希尔薇。他沉稳地扫过全场，带着历经风霜的洞悉，最终落在委员会和叶斐身上。

　　“科技，是火种。”

　　丁呈的腰背挺直如松，声音不高，却带着泰山压顶的分量，在寂静的听证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灵魂上：“它能驱散蒙昧，照亮前路；亦能焚毁文明，化为灰烬。持火者之心，当存敬畏，当有边界。”

　　“金向明的堕落，是个人的悲剧，更是技术伦理失序结出的恶果！”

　　他看向全息屏上学姐沉静的影像和她那只仿生义肢，眼神沉重而复杂。

　　随即，他的声音陡然转厉，锐利的目光带着锋芒，直刺矩阵代表和希尔薇所在的方向，虽未点名，却已昭然若揭，“其背后若有推手，便是对科学精神最彻底的背叛！是对人类智慧殿堂最肮脏的玷污！”

　　“叶斐，”

　　最后，他转向叶斐，语气稍缓，带着深沉的期许和一种对于灵魂的终极拷问：

　　“希望你能持此火种，照亮应行之路，明辨是非曲直，”

　　“而非……坠入欲望的灰烬，迷失于权力的迷途。”

　　“Q-Mind的大门，为你敞开。期待你的加入，与我等同行。”

　　他走上前，在叶斐肩膀上重重拍了一下。那力道沉稳，带着托付的分量，瞬间冲垮了叶斐强撑的堤防。

　　叶斐内心翻江倒海，巨大的酸楚、沉冤得雪的释然、被信任的滚烫，以及对丁呈那句箴言的沉重感，交织在一起。眼圈难以抑制地泛红，他用力咬住下唇内侧，才勉强维持住站姿，不让那脆弱的泪意滑落。

　　宣判结果毫无悬念：叶斐所有指控成立，恢复一切名誉与工作权限，重新开展Q-Mind核心考核；金向明被研究院开除，移交司法机关严惩；对矩阵公司的所谓“核查”，仅仅宣布启动调查……

　　轻飘飘的结论，像一张苍白的纸，试图掩盖其下汹涌的暗流。

　　尘埃落定，人群开始低声议论着散去。

　　强烈的疲惫和迟来的、带着苦涩的释然一起袭来。

　　叶斐闭眼，深深吸气，试图沉淀所有翻腾的心绪。再睁眼时，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旁听席前排光影交界处。

　　陆起之站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陆起之对他微不可察地点下头。浅蓝色眼睛沉静依旧，像包容万象的深海，接纳了他所有的混乱、疲惫，带着无声的温和与笃定。

　　就在叶斐准备走向他时——

　　滋啦——滋啦——

　　整个听证大厅的照明系统毫无预兆地剧烈闪烁起来，发出刺耳的电流噪音，光芒明灭不定。

　　随即，所有灯光“啪”地一声彻底熄灭，整个空间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

　　“怎么回事？！”

　　“电路故障？” “安保！” 惊疑不定的低呼在黑暗中四起。

　　几秒钟后，主照明伴随着一阵嗡鸣声恢复。

　　矩阵一行人面色铁青，一言不发地迅速离场。

　　希尔薇经过叶斐和陆起之身边时，脚步未停，只是微微侧过头。寒冷的目光扫过叶斐，最终在陆起之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带着一种评估猎物价值般的审视，随即又落回叶斐脸上。

　　她嘴角那丝难以捉摸的弧度更深了些，红唇无声翕动，眼神清晰地传递着：

　　游戏，才刚刚开始。

　　她毫不犹豫地消失在门口，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冰冷而决绝。

　　几乎同时，叶斐和陆起之的终端同时震动，屏幕亮起刺目的光。

　　屏幕上弹出的是研究院内部公告系统的强制推送，来自波士顿生命矩阵公司的官方声明，标题字体硕大而傲慢：

　　[波士顿生命矩阵公司关于近期“里程碑式”技术突破及全球战略合作的声明]

　　正文措辞冠冕堂皇，极尽炫耀其技术的“划时代突破”和“无可争议的全球领导地位”，字里行间充斥着技术碾压的傲慢和对竞争对手的轻蔑。更刺目的是末尾那句：“……矩阵将与全球顶尖机构展开更深层次合作，共同引领人类迈向由我们定义的新纪元。”

　　叶斐抬头，与几步之外的陆起之交换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凝重。

　　金向明倒了，但真正的巨兽，刚刚才慵懒地亮出它森然的獠牙。那短暂的黑暗和这条紧随其后、带着宣战意味的声明，就是矩阵无声却震耳欲聋的警告。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铅云低垂，似乎更加阴沉，压得人透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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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场风暴的余波似乎还在空气中震颤。

　　叶斐工作权限的恢复过程却高效得近乎冷漠。没有道歉，没有解释，只有冷冷的系统提示音。这效率本身，就像一记无声的耳光，重重地提醒着他：

　　在庞大的权力与资本机器面前，个体的清白与冤屈，不过是可以被快速“修正”的数据流，轻飘飘，无足轻重。

　　他胸中那股持续多日的、几乎要将他溺毙的窒息感似乎松动了一些，却没有完全消散。只有在指尖触碰到那枚代表着他研究员身份的全息芯片卡时，才奇异地带来一丝踏实的慰藉和沉重的归属感。

　　那扇通往他执念深处、也通往未知风暴中心的大门，终于重新对他敞开了。

　　后续的考核过程顺利得近乎虚幻。直到丁呈那句郑重的”Q-Mind，欢迎你的加入”在耳边响起，叶斐才惊觉这一切并非梦境。

　　几天前，他还被钉在耻辱柱上，像一条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几天后，他仿佛从未离开，甚至踏上了更高的台阶。这种“重生”感，却比之前单纯的绝望更显复杂，像踩在薄冰之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此刻，叶斐坐在旧港区蓝锚咖啡店靠窗的位置。窗外是灰蒙蒙的海天，弥漫着散不去的雾气。

　　他主动约了陆起之来这里。

　　嘀嘀------

　　桌面的全息通讯屏自动亮起，推送着今日要闻头条：

　　[南城警方破获多处大型违规定制仿生人窝点！查获未注册‘私人订制版 ’机器人13具，涉及多位公众人物形象！]

　　新闻配图是昏暗仓库里，一排排被蒙着惨白尸布的人形轮廓，像停尸房般森然。报道提到，这些机器人被用于满足客户的”特殊癖好”，存在严重伦理和安全风险。

　　评论区一片哗然，愤怒的谴责与猎奇的窥探、冷漠的看客交织翻滚。

　　叶斐盯着新闻陷入沉思，连身旁悄然笼罩的熟悉气息都未立刻察觉。

　　“感觉如何？”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叶斐猛地从新闻带来的冲击中回神，发现陆起之不知何时已站在桌旁，手里端着两杯咖啡。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沉静依旧，却少了些平日的锐利，多了一份难以言喻的专注，正落在他脸上，似乎在细致地确认他的状态，是否安好。

　　叶斐下意识地避开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视线，目光扫过他手中的咖啡杯——正是自己惯喝的加一份奶不加糖的拿铁。

　　他微微一怔，心底滑过一丝细微的涟漪。他从未特意说过自己的口味……这份无声的留意，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心湖。

　　他接过温热的咖啡杯，指尖不经意触碰到陆起之递杯的手指。一股细微却清晰的电流感仿佛从接触点瞬间窜了上来，顺着指尖蔓延至手臂。

　　“……有点不真实。”

　　他迅速握紧杯身，温热的瓷壁带来些许安定，声音努力维持着平稳。然而，耳根悄然染上的薄红却泄露了瞬间的慌乱。

　　陆起之的视线仿佛不经意地掠过他微红的耳廓，随即落在他终端尚未关闭的新闻页面上，那刺目的标题和配图映在他浅蓝色的眼睛里。

　　他准确地捕捉到了叶斐未出口的沉重。抿了一口自己的黑咖啡，声音平稳依旧：“也……更复杂了？”

　　叶斐定下心绪，顺着他的视线看向屏幕，手指点了点那行刺目的文字，声音里带着忧虑的沙哑：“矩阵步步紧逼，外面……更乱了。”

　　陆起之在他对面坐下，双腿交叠，视线投向窗外灰蒙蒙、仿佛永远化不开的海天雾气。

　　“金向明只是冰山一角，矩阵也远非终点。”

　　“这些新闻，”

　　“只是风暴来临前的序幕。ASI技术越接近实用，这潭水只会越浑，涌出的污秽也只会越多，越肮脏。”

　　陆起之的声音冷淡，却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沉重。

　　叶斐想起听证会上矩阵那番颠倒黑白的声明，想起希尔薇离去时毒蛇般的眼神。平静的水面下，致命的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头的寒意。

　　“丁老师那边……” 叶斐低声问，带着关切。

　　丁呈力排众议邀请他加入Q-Mind，这份信任沉甸甸的，但也意味着更大的责任和潜在的风险旋涡。

　　“压力很大。”

　　陆起之言简意赅，指尖摩挲着光洁的杯沿，泄露出凝重，“矩阵的公关攻势铺天盖地，技术上的竞争已到白热化，还有……”

　　“内部也不太平静。听说昨天矩阵的人私下接触了李立小组的两个核心成员，开出的价码……非常诱人。” 他目光扫过叶斐，带着提醒，话语中虽然省略了具体的数字，但那语气已说明一切。

　　叶斐的心沉下。

　　挖角……矩阵果然不会善罢甘休，已经开始从内部瓦解。

　　“丁老师怎么说？” 叶斐追问。

　　“他只说了一句：'心若不定，留也无用。'”

　　“但最近他把自己关在核心实验室的时间越来越长，出来的次数很少，脸色也……不太好。”

　　陆起之推了推眼镜，眼底是化不开的忧虑，未尽之言里，是对导师身体状况的深深担忧。

　　叶斐沉默着。

　　他能想象丁呈承受的压力。作为项目的灵魂人物，外有矩阵这头贪婪的巨兽环伺，内有暗流涌动，技术攻坚又到了最关键的隘口。那场听证会上丁呈关于“火炬与灰烬”的质问，此刻显得更加振聋发聩。

　　追求这足以照亮天堂也焚毁地狱的力量，他们每个人，真的能时刻保持内心的澄明，不被洪流吞噬吗？

　　见叶斐久久不语，清冷的眉宇间笼罩着忧色，陆起之转而用指节轻敲桌面，转移了话题，声音放缓：“你今天约我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听这些烦心事吧？”

　　那浅蓝色的深处，似乎掠过一抹带着温度的笑意。

　　叶斐恍然回神。

　　他想起自己的初衷，脸上浮现一丝歉意，随即抿嘴，略显局促地又喝了一口咖啡，温热的液体稍稍驱散了心头的寒意。

　　他放下杯子，目光变得郑重而真诚，清澈的眸子直视着陆起之：

　　“陆起之，”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凝聚所有的力量说出这句话，“谢谢你。谢谢你为我查找的证据，谢谢你……在听证会上和实验室外所做的一切，谢谢你愿意和我一起，并肩反击了这场恶战。”

　　每一个“谢谢”都发自肺腑。

　　他再次深吸气，向陆起之伸出右手。眼神却明亮而充满期待：

　　“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真正的并肩作战的队友了。Q-Mind项目，我们一起走下去，一起加油。”

　　陆起之看着叶斐伸出的手，那只纤细分明，还带着一丝微颤的手。又抬眼看向那张清冷面容上此刻毫不掩饰的憧憬与纯粹的信任。

　　他的视线在叶斐脸上停留几秒，眼神似乎闪过一丝叶斐难以完全解读的复杂光芒——有欣赏，或许还有一丝更深沉的、被点亮的微光。

　　随后，他没有任何犹豫，伸出手，坚定地、有力地握住了叶斐的手。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包裹住叶斐微凉的指尖，那份力量感瞬间传递过来，带着承诺的分量，驱散了最后一丝不安。

　　“是的，” 陆起之的声音低沉而明晰，如同誓言。

　　“我们终于可以并肩了。”

　　此刻，旧港区蓝锚咖啡店外，依旧是弥漫着雾气的灰蒙海天，湿冷的海风呜咽着拍打窗棂。

　　但在店内暖黄的灯光下，在咖啡的醇香与低语的背景音里，两只手紧紧交握在一起，隔绝了窗外的湿冷与喧嚣，也暂时挡住了远方隐隐传来的风暴雷鸣。

　　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瑟缩在寒风中长椅上的那个……

　　孤独的叶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