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绿绿森林》何金野

1、第一章

　　木筏总是在水面晃晃悠悠，或许这里的水也熟悉了这些木筏，它们看起来从很多年前就是这个模样，至少在赵晴的回忆里就是这样的。

　　但或许是错觉，赵晴总觉得这船似乎比几年前要变得更大了一些。

　　竹子绑着的木筏，或许是还包裹着一层从旧时间走来的防水材料，但竹子的模样还是很清晰，曾经对于几岁的赵晴而言是非常特别的。

　　她还记得自己买过一个仿制船，就是用竹子雕刻的，船棚是用竹子叶和竹子枝条编制的，看起来像是从密密实实编结的席子上裁剪了一块，随意搭配成了船的防风罩。

　　但那只是她记忆里的物件了，现在虽然是还是走进相似的炎热里，但早已找不到那般手工品。

　　她只是趁着还安静的时间里，选了一个和记忆一样的时间，重新回到龙虎山。

　　上一次来到这里还是几岁的光景，那时候总是记着夏季的西瓜很便宜，拿着尼龙网去小区街道走几步就是一家西瓜摊，成堆的西瓜落在地上，有的瓜落在车上。

　　年纪还小的孩子也会好奇为什么这西瓜长在地上又长在车上，但很快又因为吃了大口西瓜没有吐籽被大人吓唬着要从肚脐眼冒出西瓜藤蔓，根本不知道西瓜在泥土里才会生根发芽。

　　就是在那样的年岁里，赵晴每天吃着几毛钱一斤的西瓜的炎热夏日，清晨还是太阳未曾从密集的云层里冲出来的时候，她就被长辈从床上拉起来。

　　在包车去往龙虎山的约车时间前一个小时，赵晴就被从床上拉起来，她迷迷糊糊站在临街的窗子，这么早的时间，对面学校的孩子都还没有起来跑操呢！赵晴跺着脚对大人喊，我要睡觉！我要睡觉！但很快被桌上的煮鸡蛋，卤鸡爪，切好的半个大西瓜吸引眼球。

　　关于西瓜，赵晴很有经验，半大的西瓜一半都是她的，连坐在车上她都能小心翼翼抱着西瓜用勺子挖着吃。

　　从家经过火车站再持续往前走，弯弯绕绕不知道过多少路就能到了地方，赵晴下了车也不忘抱着西瓜往前跑，一边奔一边喊，到地方了，到地方了！

　　虽然她不至于年年都来龙虎山，但年年来龙虎山的人都很多，只是分日子，人多人少而已。

　　再一次来到这里的现在，她已经度过了很多年岁，连新的小孩子都顶着和过往完全不一样的帽子，拍照的风格也完全变了，更清晰的拍摄似乎能把时间更为精准的留存下来。

　　小孩叽叽喳喳跟鸟雀一样，看上去不像是会安静的年纪，倒像是一群随时要扑腾开、乱飞进夏日枝叶里的小兽。

　　周围的人没有几个是独自出来的。可是独自出行的人会获得更多的快乐，走到不同的地方就会获得不同的，令人好奇的的是自然的环境会带来什么样的心绪呢？

　　就像是窝在自然的角落里打瞌睡，坐在木筏里，青山遮不住，溪流也要醒了，水活动着推着人慢慢地走出来。

　　赵晴喜欢穿着白色的短袖T和灰色的阔腿长裤，不习惯背着双肩包，所以她的包斜挎在一侧，坐木筏的时候就得牢牢地抱住。

　　比起记忆里年纪大点木筏师傅经常不注重仪表，裤子上总是沾着水和泥巴，鞋子都穿着雨鞋，但多是习惯光着脚，鞋子一律扔在岸边等着下班再去穿。

　　但总体上还是没什么变化，都是为了生活，为了划船划木筏更快一些。

　　老周在这划木筏好多年了，年年出来年年划，周围的人都认识他，但说实话在这景区工作久的人，谁不是都认识对方呢，总是见着了还能热络地喊出对方的名字。

　　所以赵晴坐在木筏上的时候，就看到老周跟周围反方向的木筏工人，算是每个都打了招呼吧。对于这样的熟络，赵晴感觉不太适应，虽然不是跟她打招呼，但这样的热闹总是让人觉得有点不适应。

　　有的人上木筏前从冷饮店里买了雪糕或者饮料，过往十几年，从透明糖水棒冰到各色色素炒冰，现在的各个品牌的奶茶。

　　对于老周而言，看着旅客手里吃的喝的，也能感受到这日子的变化。

　　老周经常脸上堆着笑，但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光，或许是对工作的热情，或许是生活的向往，又或者是生意人的精明，他说着龙虎山的美，推荐着周围有什么可买的。

　　从仙女岩离开，落定桃花州，老周迫不及待介绍着下午要开始的悬棺表演，划着木筏找了个好位子，周围全是木筏，各靠着各，感觉都能一步走去对面的木筏里。

　　这些不重要，主要是今天的阳光很不错，晴空万里，很适合看悬棺葬的现场，就等着些时间，远远的就看着木棺被拉上去，如何如何就塞进了山里空的地方。

　　“ 现在大家都是走栈道去看表演，知道坐木筏在这看表演的人不多了，还是会选，这里看也是可以，就是有点刺眼。”

　　老周说的没错，现在有更好的观看点，但赵晴就想用小时候的视角去看，那山远人远的，只看到星点一样的人在山上走，或许是借着山顶的支撑点利用了绳子，最终完成将其塞进山体洞内深处，完成崖墓入葬，而这样的表演也取意见者升官发财。

　　因为离得远，许多高难度的动作，她从来没有看清楚过，包括表演的各种寓意，儿时的她也不会去在意，只是看着好玩，现在的她也只是想在短暂的时间里走回记忆里，但周围的一切都在告诉她，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

　　在木筏继续的摇晃中，喊着后面表演是落棺，寓意不好的木筏工人声音很大，可能是来回多次一直说话，抑或是许久没有喝水而声音沙哑，反正在如似
　　激烈的口角进行的现场，她坐的木筏也启程去了下一片地方。

　　不过这个时间喊着离开的木筏工人也有几个，木筏都飘在江上，离开的路线也是你的木筏左点，我的木筏右点，在时间差里一个个木筏向着下一个景点走去，看起来像是在时间线里各奔东西，其中赵晴坐着的木筏也跟着启程，顺着水流奔去看了丹霞风貌的惊叹里去了。

　　木筏工人是老老少少的当地人，附近城县的人也有，在这里的日子多是勤快的，但赵晴也偶尔看到岸边，不是片刻之间闪过的竹林，就是阶梯往下走着的岸边。

　　这些个地方，停着竹筏的人就会带上一种叫人纳闷的闲散来，没客人的时候，不是围着小木凳摊开一副旧扑克牌，就是横躺在竹筏上眯一会儿，远远看到老周，还会用篙杆哗地一打水，嘴上喊着是老周啊？

　　但周围盖着帽子的人立刻醒了，一种从疲倦里出来的清醒就跟着慢慢钻出来。

　　都是在龙虎山摆筏多年的老工人，不出筏沿岸走一圈，卖茶的人能热络地喊出他们的外号；上了筏同筏工拍肩拍背的，也可能是为省几块钱套近乎。

　　赵晴看着岸边的山水，直到听老周说，“今风顺，过两天涨水就不出了。” 她才转身注意到各路人的对话。

　　很快到了码头，赵晴看着也有人从这边走下来到了木筏上，岸边旁边立着旧得发亮的竹篙。

　　她注意到有的木筏上客人多，遇上这样成群的客人，还是需要两个人合力撑篙把筏子送离岸，人手不够，隔壁筏上的人便跳过来搭把手。

　　眼睛里看着水面一晃一晃，耳边讲价的声音像拌嘴，又像各说各理的会谈，反正是各人拿着话头，各给方便，慢慢地一只只竹筏离开码头，各自滑进丹霞崖和绿树的缝隙里，赵晴鞋跟轻轻磕着竹节，起身，离开了木筏。

　　赵晴上岸的时候，木筏已经被水流轻轻推远了几寸，篙声在身后散开，混进岸边小摊贩的吆喝里。岸上的石板路湿漉漉的，脚步一踩下去，鞋底就印出一圈水迹。

　　以前来的时候，她只能吃家里带的食物，但现在她能买，但鼻尖闻到了各种食物香味，却只是想起来些回忆里的事情，想起小时候来这里时，总是惦记一种炒冰，这种炒冰，自动转着的搅拌头，挂着甜水转的飞快，裹着凉气，水就卷成了冰沙。

　　那时她总是抱着塑料杯，一边走一边吃，舌尖冻得发木，耳边是家人催她快跟上的声音。

　　她正想着，要不要找回那个味道，身边有人笑了一声，像是对着谁说了个调侃。

　　赵晴扭头，看见三个背着相机和登山包的年轻人围在一部手机前，声音从外放里飘出来，不算大，却一阵阵地打在她耳朵上。

　　视频里传来风声，还有一个男声在说：“今天是第九天，我们走过了三座山脊。”

　　画面中，镜头晃过一条窄窄的山路，草尖拍在镜头上，又退了回去。

　　那个男生一边走一边拍，镜头偶尔切到走在前面的女生，女生拿着一个小本子，时不时停下在本子上写几行，后来在某个山坳里坐下来，读出那几行诗。

　　反正听说是这个组合最近火了，是对情侣，男生是摄影师，女生是写了些诗歌，散文之类的作品，总之是把文学，徒步和自然合在一起。

　　时间久了，人气也高了起来，还被某品牌请去做活动，路线专挑风景和人文都出彩的地方。

　　后面的，赵晴没听清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说到徒步这个事情就像一粒子弹，干脆利落地击中了她的心口。

　　赵晴拿着手机找出来，视频她搜了几次也没找到，但却在搜徒步的话题下看到很多，画面里有一条金色的山脊，风吹得草甸翻滚，像海水一样涌向远方。

　　那样的风景，说出来其实并不稀罕，春夏之际南方高山大多是这个颜色，可她却记得很深。

　　她想起有人说过，想做一件事，就别等天气好、别等有人陪，光是心里惦记着，它就会像水里的草一样，长到把你淹没。

　　赵晴不是第一次起这种念头。以前看见徒步的照片，她会存下来，过几天又删掉，说自己没时间；或者在网上收藏攻略，却从没真正去买一双合脚的鞋。

　　可这一次不一样，她在想象里已经看到了自己站在山顶的样子，风拍在脸上，耳朵发热，脚底发麻。

　　赵晴想，自己已经启程在龙虎山了，或许真的走去新的地方，她甚至想好了地点，去武功山。

　　她听别人说那里高处看起来，天上云海像棉被，早上能看到日出推开雾墙，草坡连成一片，比照片上更辽阔。

　　从小到大，她的旅行大多是有人安排好的，买好票、定好房，照着行程走一遍。

　　她想用这一次，去探索一种自己选的自由。徒步这样的事情，其实也不用谁陪，不用和谁商量，自己走出去，冷了就多走两步，饿了就停下来找一碗热汤。她还想去寻觅旷野，看看那些平日只在屏幕上看过的颜色，摸摸风，听着风吹草低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样的。

　　想到这里，她在街口站了会儿，鞋尖顶着石板的缝隙，一下一下地踢着搬砖，手里翻着来来回回的视频，像是要把这个念头钉进心里。

　　背后的摊贩吆喝着炒冰的名字，手里推着铁铲的人不时抬头看她，问一句“要不要来一份？”赵晴笑了笑，说：“下次吧。”她转身往回走，像是已经踏上了另一条路，或者，她心里已经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