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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北上的列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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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别的日子,终究还是在日历上被一个个红圈标记了出来,无可避免地走到了眼前。
开学前的最后几天,家里的气氛变得微妙而粘稠。母亲变得格外沉默,总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南星转,看着她收拾行李,眼神里充满了欲言又止的担忧和不舍。父亲的话则莫名多了起来,反复检查着行李清单,叮嘱着各种她早已知道的注意事项,从“身份证和录取通知书一定要贴身放好”到“在火车上别吃陌生人给的东西”,絮絮叨叨,仿佛要通过这些话,将所有的牵挂和爱护都塞进那早已满溢的行李箱里。
南星耐心地应着,心里那点对远行的兴奋和新生活的期待,被这种浓得化不开的离别愁绪包裹着,也变得沉甸甸的。她甚至开始仔细地打量这个家——家具摆放的角度,阳台上花草的长势,厨房里飘出的熟悉饭菜香——试图将这一切更深地刻进记忆里。
出发的前一晚,母亲做了一大桌她爱吃的菜,不停地给她夹菜,自己却没吃几口。父亲开了一瓶酒,独自小酌,气氛安静得有些压抑。饭后,母亲将一个厚厚的信封塞进她手里,里面是崭新的人民币和一张银行卡。“穷家富路,在外面别亏待自己,该花就花。”母亲的声音有些哽咽。南星推拒不过,捏着那沉甸甸的信封,鼻尖一阵发酸。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一家人便出发前往火车站。站台上永远上演着相似的离别戏码。人头攒动,空气闷热,混杂着汗味、泡面味和消毒水的气息。广播里不断播放着车次信息,拉着行李箱的轮子声咕噜噜地响成一片。
南星的父母不停地对着她最后叮嘱,眼神紧紧跟随着她,仿佛一错眼她就会消失。父亲用力拍了拍她的肩膀,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吐出两个字:“好好的。”母亲则红着眼圈,帮她理了理其实并不乱的衣领,千言万语都化作了无声的抚摸。
“旅客们请注意,由本站开往北京的K-7428次列车即将开始检票……”
广播响起,像最终的号令。
“爸,妈,我走了。你们放心,到了我就给你们打电话。”南星深吸一口气,拉起沉重的行李箱,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平静。
她转身汇入检票的人流,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去。父母还站在原地,用力地朝她挥着手,母亲似乎悄悄别过了脸。那一瞬间,她的眼眶猛地一热,赶紧扭回头,不敢再看,拉着箱子几乎是逃跑般快步走向站台。
找到自己的车厢和铺位——一个靠窗的上铺。她费力地将巨大的行李箱塞到床铺底下,然后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狭小的空间让她暂时与下方喧闹的人群隔离开来。
汽笛长鸣,车轮缓缓转动,发出沉重而有节奏的“哐当”声。站台开始缓慢地后退,父母的身影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视野里。城市熟悉的街景也开始加速倒退,熟悉的楼房、街道、河流逐渐被陌生的田野、村庄和远山所取代。
一种强烈的、混合着离愁和自由的奇异感觉,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真的离开了。离开了生活了十八年的家,离开了那座熟悉的小城,离开了过往的一切。
列车高速行驶,车窗外的风景不断变换。她靠在窗边,看着广阔的、与南方截然不同的平原景象在眼前展开,地平线变得无比遥远。车厢里,同行的旅客们渐渐安顿下来,嘈杂声稍减,有人开始泡面,有人爬上中铺休息,有人低声交谈。
她拿出手机,信号时断时续。班级群里安静了许多,或许大家都踏上了各自的旅程。她点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依旧停留在遥远的互相道贺。她犹豫着,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很久,窗外飞速掠过的电线杆在屏幕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最终,她只是拍了一张车窗外的照片——飞速后退的、模糊的绿色田野和湛蓝天空——没有配任何文字,发了出去。
几乎是在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手机轻微震动了一下。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点开。
收到的,同样是一张照片。
拍摄的角度似乎很高,透过小小的舷窗,能看到下方无边无际、厚重绵软的云海,以及云海之上,格外刺眼灼目的阳光。是飞机上拍的。
照片下面,依旧没有任何文字。
南星看着那两张截然不同的照片——一张是贴着她窗边飞驰的、带着人间烟火气的田野,一张是悬浮于云海之上、仿佛脱离尘世的俯瞰。它们并排躺在对话框里,沉默地诉说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离开方式,两条已然分开的、奔向不同远方的轨迹。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她心中弥漫开来,不是悲伤,也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关于时间和距离的深切感知。
她没有再回复。他也一样。
这种无声的、遥远的“报到”,仿佛成了他们之间最后也是最恰当的告别式。
列车继续向北,铿锵有力地行驶在看不见尽头的铁轨上,载着她和满满一车怀揣着各自梦想与乡愁的陌生人,义无反顾地奔向一个全新的、未知的起点。
窗外的天光逐渐变化,从清晨的明亮到午后的炽白。广播里开始播报前方到站的信息。
南星从背包里拿出耳机戴上,随机播放了一首轻缓的音乐。然后,她调整了一下姿势,目光重新投向窗外不断延展的、陌生的北方大地。
离家的距离越来越远,但前路,也在脚下越来越清晰地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