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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春寒料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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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日誓师大会那慷慨激昂的余音,并未能在现实的高三楼里持续太久。它像投入滚烫铁水中的一颗冰块,发出刺耳的嘶鸣,激起剧烈的蒸汽,但最终迅速被更大的炽热所吞噬、同化,只留下一种更加焦灼的氛围。
倒计时牌上的数字从三位数跌入两位数,像开启了某种加速魔法,减少的速度快得令人心慌。每一天都像从一台高速运转的复印机里吐出,带着相同的油墨味和令人目眩的重复感。试卷不再是“雪片”,而是汇成了汹涌的潮水,一浪高过一浪,仿佛誓要在最后关头将他们彻底淹没。
各科都进入了最后的“狂轰滥炸”阶段。语文的古诗文默写范围扩大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要求一字不差;数学的压轴题越来越刁钻古怪,仿佛不是为了检验知识,而是为了挑战思维的极限;英语的阅读材料长度和生词量陡增;文综/理综的综合大题更是如同复杂的迷宫,一步错便满盘皆输。
走廊里,“唰唰”的翻试卷声和“沙沙”的书写声成了永恒的背景音。课间趴倒一片的景象愈发普遍,甚至有人一边吃着面包一边还在盯着单词本,眼眶下的乌青成为标配。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致的疲惫,一种被反复榨取后的干涸感,连呼吸都觉得耗费力气。
春天似乎已经到来,窗外枯枝冒出新芽,玉兰花苞日渐饱满。但高三楼里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反而弥漫着一股倒春寒般的凛冽。那种“寒”,并非来自气温,而是源于一种日益增长的、对即将到来的终局的恐惧,以及一种体力与心力即将消耗殆尽的预警。
南星觉得自己像一根被拉到极致的皮筋,失去了所有弹性,随时都会崩断。睡眠严重不足,白天靠浓咖啡和风油精强行提神,注意力很难长时间集中,效率低下。一次重要的文综模拟,她竟然在答主观题时脑子一片空白,平时背得滚瓜烂熟的知识点像被橡皮擦擦去了一样,留下令人恐惧的空白。试卷发下来,惨不忍睹的分数像一记重锤,砸得她眼前发黑,整整一节课都浑浑噩噩,老师讲了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那种“跑不动了”的感觉,比冬夜那次更加具体,更加致命。它不再是情绪上的低落,而是能力上的枯竭。她看着周围那些依旧在奋笔疾书的同学,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落后感和自我怀疑将她紧紧包裹。
江宸的状态同样不佳。竞赛的最终结果未能达到最理想的预期,虽然依旧优秀,但与他自身的期望值产生了落差,带来一阵不小的失落。紧接着,在一次难度极高的理综限时训练中,他罕见地未能完成所有题目,时间管理出现了重大失误。连续的小挫折像细小的冰雹,持续敲打在他原本坚固的自信上。他变得更加沉默,眉头锁得更紧,周身的气压低得让偶尔想找他讨论问题的同学都望而却步。
他们依旧在放学后同行,但对话越来越少。往往是一路沉默,各自沉浸在自身的挫败和焦虑里。那种无声的支撑似乎仍在,但在巨大的、席卷而来的疲惫和压力面前,显得有些杯水车薪。有时,南星想开口说点什么,但看到江宸紧绷的侧脸和眼底的疲惫,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怕自己的负面情绪会加重对方的负担。江宸大概也是如此。
这是一个奇怪的阶段。他们靠得很近,却又仿佛被无形的墙壁隔开,各自在自身的泥潭里挣扎。共同的困境并未让他们更多地倾诉,反而因为都承受着极限压力,而生出一种小心翼翼的回避,生怕成为压垮对方的最后一根稻草。
某个周四的晚自习,南星对着一道反复做错的数列题,思维却像陷入泥沼,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出那个错误的循环。焦躁、自我厌弃、还有对未来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让她崩溃。她死死咬着下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就在这时,一个小纸团从斜后方滚落到她的桌角。
她的心猛地一跳。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的传递了。
她做贼似的飞快攥住纸团,在桌下悄悄展开。
上面没有字,只画着一个极其简单的、歪歪扭扭的小火箭,正喷着微弱的火焰,艰难地向上飞。旁边还有一个更小的、几乎看不清的星星图案。
是江宸的笔迹。画得依旧很丑,却一眼就能认出。
南星的鼻子骤然一酸,眼眶迅速发热。她死死咬着嘴唇,才没让那点湿意掉下来。她没有回头,只是将纸团紧紧攥在手心,那粗糙的纸张边缘硌着皮肤,却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实实在在的慰藉。
他看到了她的挣扎。他没有说什么,却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告诉她:我知道你很艰难,我也是,但别停下,继续飞。
她重新拿起笔,深吸了一口气,将那个画着小火箭的纸团小心地塞进笔袋的夹层。然后,她再次看向那道令人头疼的数列题。虽然思路依旧滞涩,但那种几乎要将她吞噬的孤立无援感,却悄然褪去了一些。
她知道,春寒依旧料峭,前路依旧艰难。他们或许依旧疲惫,依旧沉默,依旧被各自的困境所缠绕。
但那个歪歪扭扭的小火箭,像一枚小小的火种,微弱,却固执地亮着。
提醒着她,也提醒着他:他们仍在同一片天空下,面对着同样的风暴,做着同样艰难的飞行。即使缓慢,即使踉跄,也未曾真正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