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塔斯曼冰川消失之前》执笔十二画

18、不如不见！

　　为期三天的会议结束了。
　　这一次出来，林芊潼总算认识到日本人磨人的谈判了，吃饭玩的时候还可以好好的，但一上桌谈起事来，那副一脸郑重又严肃的模样，不肯退步的模样，真叫人感到难磨。
　　好在这个叫江藤先生的最后同意了接近他们预期的底价，这最后才算是圆满结束。
　　看到江藤先生站起来握手，和陈宇淇露出笑容的那一刻，林芊潼好像看到了自己在小动物爱心驿站看到的柴犬，眼睛咪咪，看起来就不是什么善茬。
　　不过除了表露出来的这个模样，江藤先生也没做什么出格的。
　　为了不让自己多加评论，林芊潼找了个借口赶紧下楼。
　　在楼下等陈宇淇的时间有点长，因为大楼下面连接着商场，她觉得也可以先逛一逛。
　　在异国他乡，就算是商场这样并不惊奇的地方都可以让人觉得可爱许多。
　　新鲜感总是给人愉快的感觉。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突然间，被一双眼睛吸引了过去。
　　小男孩的脸天真无邪。
　　他的眼睛圆圆，一直盯着林芊潼看，然后又慢慢走近她。
　　她不自觉蹲下来，和他平视。
　　“你......”
　　‘Do you need help？’
　　小男孩说的日语她完全听不懂。
　　看这个男孩的样子，她估摸应该是走丢了。
　　于是她比划着，一边道：“待会带你去招待处找爸爸妈妈。”
　　小男孩听不懂，只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她。
　　林芊潼站起来，看到底下的招待处后，她抱起小男孩。
　　奇妙的是，男孩被她抱着也不闹。
　　她惊讶地朝他笑了笑：“陌生人这样抱你，怎么可以不警惕呢？”
　　也许是因为她笑着吧，就算语言不通，男孩也知道她的友善。
　　她用手指着楼下的招待处，一时间语言混乱：“reception......呃......”
　　‘I am going to take you there.’
　　虽然知道男孩不懂，但总归是外语。
　　外语对外国人，她觉得也没问题。
　　小男孩被抱着下扶梯，不哭也不闹。
　　她仍旧觉得惊奇。
　　这和她在国内大街上看到的许多小孩都不同。
　　快到招待处的时候，她把小男孩放下，正准备询问时便看到小男孩朝门口的一对年轻人跑去。
　　呆滞了下，周围的声音突然变得吵闹起来。
　　她看到大家纷纷拿出手机，然后表情惊慌，又在下一个瞬间涌向玻璃门外。
　　她的手机震动了下。
　　拿出来一看，日文是看不懂的，但英文的earthquake一下子攫取了她的心。
　　如果是她想的那样......
　　脚步有些站不稳。
　　她看不清旁边的那些人，能看到的只有突然停下来的小男孩。
　　登时，她的脚迈出去。
　　那大概是她从大学毕业以来跑得最快的一次了。
　　就好像是一瞬间，她就接到了这个孩子，并且一鼓作气抱起然后往外跑。
　　人声哭嚎起来就像可怕的恶鬼，层层叠叠的声音扰得她头疼，也让她怀里的孩子哭闹起来。
　　她看到那对年轻夫妇。
　　女的想往里跑，男的却死命把女的往外拽。
　　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林芊潼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必须快点，再快点。
　　地面非常强烈地摇晃了下，她没有立住，跪坐在地上，膝盖的疼痛令她无法立刻站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她做出决定，用手把男孩一推，就推到了门口。
　　接着是被什么席卷着带走一样，她的眼前一片黑暗。
　　等到睁开眼睛时，她发现自己动不了。
　　她看得见直径大概有一厘米的小洞。
　　小洞外的世界很可怕。
　　一双眼睛，但凡看到外边的狼藉都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
　　房屋东倒西歪，呈现出来的斜度有种怪异的美感。
　　若是记录下来，一定是很特别的体验......
　　一瞬间闪过的想法令她接连眨了几下眼睛，一边心想自己真的是疯了。
　　都快到死的地步，居然还在想这种事。
　　“那个孩子......”
　　心猛然被揪紧了，她闭上眼睛尝试回想，却是如何都想不起最后那个孩子如何了，最后回想的结果只有黑暗，无尽的黑暗。
　　“嘶......”
　　脑袋突然发疼，她不由得发出难受的一声，而后身体突然绷住了。
　　身后的人突然传来咳嗽声，她这才发现那人离自己很近，甚至于连胸膛都是似有若无地贴着自己。
　　她没法回头，但猜想对方是和自己隔着很近的距离，所以咳嗽了下才碰到。
　　“你没事吧？”
　　她的声音是喜悦的。
　　在这种陌生的处境下，有个人能互相说说话还是很宽慰的。
　　身后很安静。
　　她骤然意识到这是在日本，是在她自己不熟悉的语言环境里。
　　恐慌感令人窒息。
　　她没想到时隔n多年，自己会再次体会到死亡离自己这么近，濒死感的来临毫无征兆，就像现下的余震一样。
　　她恐惧地闭上了双眼，只觉得大脑很难控制自己的眩晕感，胃部不断有东西翻涌，想要吐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可她一想到自己是个有尊严的人，便死命把这种感受抑制下去。
　　她不想在死的时候变得这样难堪。
　　如果说梦想实现不了，那至少走的时候要安生一点，而不是等着被别人翻出来的时候，看到自己的脸，自己的身体糊着脏兮兮的呕吐物。
　　她想起了那个小孩的脸，想起那些自己去当义工时帮助过的小动物，心头一酸，竟然忍不住抽泣。
　　毕业几年的眼泪不像读书时期的，那些肆意狂妄的大哭成了奢侈。
　　她已经......很久没有打哭过了。
　　在最初毕业出来那几年被骗，被伤害，她发现自己哭的方式变了。
　　那时候她才知道真正的成年人，脱离父母的庇护出来的人，连哭都是没有声音的，把心头梗死了，梗到酸痛，都不会让自己轻易发出声音。
　　可是现在自己竟然哭得这样恣意，这样伤心，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反正就是不想压抑了。
　　身后传来了点点温度。
　　她一下止住声音。
　　她能够感觉到背后应该是根手指，在轻轻点着她的背。
　　“你......很害怕？”
　　她的眼珠子逐渐睁大了，心脏砰砰直跳，就快要跳出嗓子了。
　　艰涩的声音从她的喉咙出来：“陈宇淇？”
　　“是我。”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
　　“呃......可能是吧，有的地方动不了。”
　　“动不了是什么意思？”
　　她的呼吸无法调控，不知道是不是刚刚哭得厉害，现在说话时不时会抽搐。
　　“有点麻，可能是被压到了。”
　　安静。
　　周围过分安静。
　　她感觉听到了自己心脏蹦跶的声音，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怎么都响个不停。
　　没两秒，她就又爆哭出声。
　　“你......你别哭啊，我在你旁边，不用怕。”
　　可能是因为她根本就听不进他的话，越哭越厉害，身后的人就放弃了劝说。
　　大哭之后的平静是她没有料想到的。
　　夜来临了，风也起了。
　　隔着小洞，她能感觉到窜进来的风，热热的，很难受。
　　虽然看不到自己的眼睛，但凭借十几年的经验，她知道自己的眼睛一定肿了，疲惫的感觉一阵一阵，她暗暗掐着自己的手指，企图用疼痛让自己保持清醒。
　　“你好点了？”
　　林芊潼没有作答。
　　“睡着了？”
　　“没睡的话，我给你说些事。”
　　“没睡。”她再次掐了自己的食指，拇指搓着皮肉，也能摸到月牙型的图案。
　　“我说吧，让我说。”
　　“好。”
　　“当初删你后，我有过很长的一段时间还在想你，我想着我们的重逢，想着在哪里见面，在哪里重启。我说祝你未来成为你喜欢的人，其实那里面也包括我自己的念想，我希望你成为很好的人，那同时我也是一样，到时我们就可以相见，到那时也许会有一段很好的缘分。”
　　林芊潼感觉到心脏处传来的疼痛。
　　她做了个缓慢的呼吸。
　　“嗯。”后面的人声音淡定。
　　这令她更急反感了。
　　“还有呢？”
　　她真的很气愤，这一切变成了这个样子。
　　“总而言之，不该是这样的，这样的相遇，这样的结局，那还不如不见！”
　　“那你想象中的相遇应该是什么样的？在哪里？”
　　她看着外边沉静的夜空，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白色的一片，略微浑浊的水面一点点出现在眼前。
　　“我想象中的相遇......”
　　“距离塔斯曼冰川完全消融大概还有40年的时间。”2019年，她在新西兰听到的导游是这么说的。
　　那时她便有一个想法，这辈子要和爱的人一起去一次。
　　然而，六年过去了，没有变化，她仍旧只身一人。
　　“嗯？什么样的？”
　　“应该是旗鼓相当的。”
　　“怎么个旗鼓相当法？”
　　她仿佛回到了那个夏日的梦。
　　毕业季。
　　她以为自己的未来会走向一片光明，成为一名旅居作家，而他会成为一名工程师。
　　而现实是，他成了一家公司的掌舵人，而她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喽啰，虽然还在追梦，可终点离她现在的距离还是太远。
　　“你希望我们在哪相遇？”
　　“塔斯曼......冰川......”
　　头晕目眩，肩膀的肌肉变得酸痛，连心脏也变得发沉。
　　就要在这里，结束了吗？
　　脑海里有个声音，无力地提问着。
　　耳鸣后产生的“滴”声持续不多。
　　接连着，人群嘈杂和恐慌的声音在耳边充斥，在“轰”的声音和眩晕中，她模模糊糊听到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林芊潼！”
　　她想要回头看清那个人是谁，但奈何自己转动不过脖子，而越是要扭动，她发现自己的视野就越发模糊。
　　渐渐，她看不前面前的人群，看不清倒塌前大楼的景象。
　　陷入黑暗的感觉很恐怖，她挣扎，死命挣扎，就是要睁开自己的眼睛。
　　“呵！”
　　猛然睁开眼，面前终于有了色彩，是一片白色。
　　外边说着她听不懂的语言。
　　她一点点侧过头，终于看到玻璃墙外边的一群人。
　　他们用她听不懂的语言叽里咕噜说着话。
　　门一开。
　　日语灌耳，她也就想起了不久前自己还被埋在废墟下，也想起了那梦里的虚实。
　　原来那个声音是属于陈宇淇的。
　　在坍塌之前，陈宇淇叫住了她，也把她拥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