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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影与镜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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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从凌晨开始下的,淅淅沥沥敲在警局档案库的玻璃窗上,像有人在用指甲轻轻刮擦。
苏砚站在恒温恒湿的库房深处,指尖刚触碰到一个牛皮纸档案袋。袋上印着褪色的编号:X-2013-0719。这是七年前“水影案”的卷宗,死者是个女大学生,被发现时泡在出租屋的浴缸里,水面浮着一层玫瑰花瓣,法医说她是溺亡,但肺部没有积水——至今是个悬案。
指尖的凉意顺着神经爬上来时,苏砚闭上了眼。
黑暗里炸开一片晃动的水色。她“看见”女人的脸浸在水里,发丝像水草缠上脖颈,浴缸边缘散落着玫瑰,有片花瓣飘到女人鼻尖,她想张嘴呼吸,却只吸入更多冰冷的液体。视线往上抬,能看到浴室镜子的一角,镜里映出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正缓缓拧紧浴缸的水龙头。
“哗啦——”
档案袋从苏砚手里滑落,在地板上砸出轻响。她猛地睁开眼,胸腔里涌上熟悉的窒息感,指尖还残留着水的黏腻。
“苏姐?你没事吧?” 门口传来年轻警员的声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苏砚弯腰捡起档案袋,指尖在袋口的磨损处摩挲了两下,声音没什么起伏:“没事。找我?”
“王队让你过去一趟,老城区那边……出了个案子,有点像‘水影案’。” 年轻警员的声音发飘,“林珩也在,她刚从现场回来,说……说有点邪门。”
苏砚没应声,只是将“水影案”的卷宗放回原位。档案架的玻璃门映出她的影子,脸色苍白,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像很久没睡过好觉。她整理了一下袖口,转身走出档案库时,走廊的灯光在她身后拉出一道冷长的影子。
案发现场在老城区一栋老式居民楼的三楼。
林珩蹲在浴室门口,还在对着那扇磨砂玻璃门出神。她刚入职三个月,警服穿在身上还显得有点松垮,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皮肤上。听到脚步声,她猛地回头,眼里还带着未褪的惊悸。
“苏姐?” 林珩站起身,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裤缝——那里沾了点浴室瓷砖的潮气,“你来了。”
苏砚没看她,目光直接扫过浴室。
和七年前的“水影案”几乎一模一样。
浴缸里的水已经被抽走了大半,残留的水面上还浮着几片蔫掉的白玫瑰花瓣。死者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被发现时也是浸泡在水里,姿势放松得像睡着了。不同的是,这次的浴室镜子碎了,裂纹像蛛网一样蔓延,碎片散落在洗手台上,其中一块沾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干涸的血。
“法医初步判断,死因还是‘溺亡’,但肺部没积水。” 林珩的声音有点发紧,她往前走了半步,指尖快要碰到那面碎镜时,又猛地缩了回来,“我刚才碰了一下浴缸边缘……”
她顿了顿,像是在组织语言:“摸到瓷砖的时候,听见水流声,还有人哼歌,是首很老的童谣……‘月光光,照厅堂,宝宝睡在浴缸上’。”
苏砚的目光倏地落在林珩脸上。
那首童谣,她昨晚刚在梦里听过。梦里是火光,有个模糊的女人声音在唱,唱到“浴缸上”三个字时,火舌卷上了门框。
“还有镜子。” 林珩的指尖在发抖,“我碰碎镜片的时候,感觉……有人在背后看我,特别冷,像冰锥扎在后颈。”
苏砚走到浴室门口,没有进去。她的视线落在那面碎镜上,玻璃的裂纹里似乎还残留着什么——不是影像,是一种熟悉的、被灼烧过的焦糊味。
王队从外面走进来,烟抽了半截,眉头拧成个疙瘩:“小苏,你看过‘水影案’的卷宗,觉得像吗?”
苏砚点头,声音很轻:“太像了。连玫瑰的品种都一样,是白荔枝。” 七年前卷宗里附过照片,她记得很清楚。
“邪门了。” 王队啧了一声,“林珩,你刚才说的童谣……‘水影案’的卷宗里没提过吧?”
林珩摇头:“我查过旧档案,没写。”
苏砚的目光忽然停在林珩的手腕上。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痕,形状像片蜷缩的叶子。是烫伤。
和她左肩胛骨下方的那一块,几乎一模一样。
雨还在下,敲打着浴室的窗户,玻璃上凝着水汽,模糊了窗外的天。林珩顺着苏砚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疤痕,下意识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低声说:“小时候烫的,记不清了。”
苏砚没再追问。她转身往外走,经过门口的穿衣镜时,脚步顿了顿。
镜子里映出她和林珩的影子,隔着几步远,一个冷,一个热。但在镜中水汽氤氲的边缘,那两个影子似乎重叠了一瞬,变成一个蜷缩在火海里的小女孩,正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王队,” 苏砚的声音透过水声传出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把二十年前‘阳光福利院’火灾案的卷宗调出来。”
王队愣了一下:“那案子不是早就结了吗?意外失火……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苏砚没回头,只是望着镜子里自己的眼睛。那双总是没什么情绪的眼睛里,此刻竟浮着一点极淡的火光。
“不知道。” 她说,“但我刚才在‘水影案’的卷宗里,闻到了烟味。”
林珩猛地抬头看向她。
就在刚才,她触碰那片碎镜时,除了冰锥般的寒意,似乎还真的……闻到过一丝被雨水冲淡的、烧纸一样的味道。
浴室的水流声不知何时停了。只有碎镜片在灯光下闪着冷光,像无数只眼睛,静静看着这两个各怀秘密的人。
而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