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雪天里的热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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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雪天里的热茶
林夏把张姐还给她的星轨草稿本抱在怀里时，指腹反复摩挲着纸页边缘的褶皱——那是昨天张姐从她工位抽屉里翻出时，指尖用力捏出的痕迹，深一道浅一道，像颗被揉皱又勉强展平的星。清晨推开“创域设计”的玻璃门，冷风裹着雪粒子扑面而来，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围巾往领口紧了紧，抬头望了望铅灰色的天空：细碎的雪片慢悠悠往下落，落在藏青色大衣肩头瞬间化掉，留下点冰凉的湿意，连睫毛上都沾了层薄霜，眨眨眼就觉得涩。
这是今年的初雪，和她大学时在图书馆画星图那天的雪很像。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雪天，她抱着从旧书店淘来的《天官书》，坐在靠窗的老位置，阳光透过雪后初晴的窗棂，在手绘的奎宿星轨上投下细长的光斑。老管理员端着杯热姜茶走过来，瓷杯底在桌上轻轻磕了下：“雪天看星图，越看越暖，喝口茶驱驱寒。”可今天的雪，却冷得让她指尖发颤，连怀里的草稿本都透着股凉意。
工位上的帆布包还保持着昨天被翻找的凌乱样子，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本1980年版《步天歌》的书脊，还有奎宿窗贴小样的边角——那是王老爷子送她的宣纸小样，淡墨色的星轨边缘已经微微卷曲，在晨光下泛着淡光，却没了往日的鲜活。林夏把草稿本塞进抽屉最深处，又伸手把帆布包的拉链拉到顶，仿佛这样就能把“私接外活被批评”的委屈也一起藏起来，不让旁人看见。
刚坐下，电脑还没开机，就听见茶水间传来李哥的声音，带着点刻意压低却又能让人听清的调侃：“有些人就是拎不清，试用期还敢搞私活，被张姐批评也是活该，真以为自己画那几笔星星多特别？客户要的是能变现的设计，谁看那些老掉牙的星象？”旁边的同事跟着附和，笑声像细针似的扎过来：“就是，上次她那星轨书签，我瞅着还没超市卖的卡通贴纸好看，也就骗骗老街的老头老太太。”
林夏攥紧了手里的银灰色马克笔，笔杆被捏得发烫，指节都泛了白。她盯着桌面的木纹，心里像堵了团湿棉花，闷得发慌，却没勇气站起来反驳——她怕自己一开口，积攒了一早上的眼泪就会掉下来，让他们看了笑话。
“夏夏姐，别听他们瞎嚼舌根。”小雅端着杯热豆浆，轻手轻脚地从后面绕过来，把杯子塞进她手里，杯壁凝着的水珠沾在掌心，带来点温热的触感，“张姐昨天批评你，也是怕你耽误试用期考核，她其实……其实上次还跟我夸你星轨画得有想法呢。”话没说完，张姐的声音就从办公室门口传来，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催促：“林夏，连锁文具的修改方案中午前必须发我邮箱，别再因为无关的事分心，这个项目对试用期很重要。”
林夏赶紧点头，把豆浆推到键盘旁边，强迫自己盯着电脑屏幕。开机画面闪过，连锁文具的独角兽设计稿弹了出来——粉色渐变的鬃毛、金闪闪的犄角，还有右下角“一起做甜甜的追梦人”的热词，每一处都精准踩在客户的需求上，却让她觉得陌生又别扭。她点开绘图软件，鼠标指针在屏幕上晃了半天，却连一笔都没落下，眼眶还是慢慢红了，视线里的独角兽也变得模糊。
中午午休铃响时，林夏没去食堂，而是从抽屉里摸出《步天歌》和几张没送完的星轨书签，塞进帆布包，撑着伞往老街走。雪下得比早上大了些，青石板路被积雪覆盖，踩上去咯吱咯吱响，像在替她小声诉说委屈。路过之前印书签的印刷厂，老板正站在门口扫雪，竹扫帚在地上划出“唰唰”的声，看到她就笑着招手：“小姑娘，这么大的雪还来老街？上次的星轨书签卖得怎么样？我家小孙女看到我留的样品，吵着要我再印几张，说要送给她的小伙伴。”
林夏停下脚步，手指攥着伞柄，勉强扯出个笑：“挺好的，谢谢您啊大叔，很多人都喜欢。”她怕再说下去会忍不住哭，说完就赶紧撑着伞往前走，雪水顺着伞骨滴在黑色裤脚，冻得她腿发麻，心里却比身上更冷——明明有那么多人喜欢她的星星，为什么在公司里，就成了“没用的情怀”？
云卷书堂的木门依旧虚掩着，挂在门楣上的玻璃风铃在风雪里轻轻摇晃，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比平时更显安静。林夏推开门的瞬间，暖意混着旧书特有的油墨香扑面而来，还夹着点桂花茶的甜香，瞬间驱散了身上的寒气。她愣了愣，仿佛走进了另一个世界——这里没有满屏的粉色渐变，没有“流量优先”的要求，只有书架上排得整整齐齐的旧书，和窗上那道淡墨色的奎宿星轨，温柔又安稳。
“哟，这么大的雪还过来，快进来烤烤火！”王老爷子坐在靠窗的藤椅上，手里捧着本线装的《史记·天官书》，老花镜滑到鼻尖上也没察觉。旁边的小炭炉上，铜壶正煮着茶，水汽从壶嘴冒出来，在空气中凝成小小的水珠，落在炉边的青石板上。他看到林夏冻得发红的脸颊和湿漉漉的裤脚，赶紧起身从里间拿了条灰蓝色的旧毛巾：“先擦擦雪水，别冻感冒了。我刚煮了桂花普洱，用的是今年新晒的桂花，驱寒的，快喝口暖暖身子。”
林夏接过毛巾，指尖蹭过藤椅的扶手，感受到老木头特有的温润，眼泪突然就忍不住了。她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步天歌》和星轨书签轻轻放在桌上——有几张书签的边角被雪打湿，银灰色的星轨晕得有些模糊，像被泪水浸过的痕迹，连“星伴书读”的小字都淡了些。
老爷子拿起书签，用干毛巾轻轻擦了擦潮湿的边角，动作轻得像在呵护易碎的旧书。他又看了看林夏红着眼眶、咬着下唇的样子，瞬间明白了什么。他没多问，只是转身把煮好的桂花普洱倒进粗瓷碗里，琥珀色的茶汤里飘着几朵干桂花，递到她手里：“先喝口茶，慢慢说。雪天路滑，你能冒着雪过来，肯定是心里憋得慌，说出来就好了。”
温热的茶碗贴着掌心，暖意顺着指尖慢慢传到心里，连冻得发僵的手指都舒展开了。林夏捧着茶碗，看着窗外的雪片落在窗上的奎宿星轨，雪水顺着玻璃往下流，把星轨晕成淡淡的墨痕，终于忍不住哽咽：“老爷子，我只是想画星星，想帮您把书店的二十八宿星图补完整，可我们老板说我分不清主次，说我的星星是‘没用的情怀’，还说……还说等我试用期过了，再谈喜欢不喜欢。我是不是真的错了？是不是设计就只能看流量，不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
眼泪掉在茶碗里，晕出小小的涟漪，桂花的甜香也挡不住心里的涩味。她越说越委屈，肩膀轻轻发抖，连声音都带着哭腔：“我偷偷印了五十张星轨书签，送到您这儿，李奶奶说她孙子喜欢，张爷爷把书签夹进相册，我以为……我以为我的星星是有意义的，可在公司里，却连被认可的资格都没有。”
老爷子没打断她，只是坐在旁边静静听着，手里轻轻摩挲着《天官书》的封面。等她哭完，才慢慢翻开书，找到“南斗注生”那一页，用手指轻轻点着手绘的星轨：“你看这南斗，六颗星排成斗勺的形状，老辈人说它主长寿、主吉祥，是管人间性命的星宿。我年轻时，曾给我母亲画过南斗星图的祝寿礼——把星轨画在红纸上，用金粉勾了边，旁边题了‘南斗注生，愿母安康’八个小楷。”
他顿了顿，眼神里泛起怀念的光：“那时候我刚接手书店，日子过得紧，没钱买贵重的礼物，就想着画张星图。我母亲拿到时，笑得眼睛都眯了，逢人就从兜里掏出来看，还跟人家说‘这是我儿子画的天上的星星，能保我长寿呢’。直到她去世前，还把那张星图夹在她常读的《论语》里，书页都被磨得发亮。”
林夏凑近书页，看到泛黄的纸面上，南斗星轨用红色朱砂画得格外醒目，旁边的小楷字迹有些褪色，却能看出当年落笔时的认真——每一笔都很轻，却透着满满的心意。“那时候也有人说我‘不务正业’，说画星星不能当饭吃，不如多进些畅销书。”老爷子笑了笑，拿起茶碗喝了口，“可我母亲懂啊，老街的老主顾也懂。后来我把南斗星轨画在书店的西窗上，有位老主顾每次来都站在窗边看半天，说看到这星，就想起自己远在外地的母亲，心里就暖暖的。”
他把《天官书》往林夏那边推了推，又给她续了杯茶：“你看，设计从来不是要所有人都懂。就像这碗桂花普洱，有人喜欢它的甜，有人嫌它不够浓，可只要喝的人觉得暖，我煮茶的功夫就没白费。你的星星也是一样，李奶奶的孙子看到会开心，张爷爷看到会想起往事，这些都是你的星星在发挥作用，怎么能说是‘没用’呢？”
林夏盯着书里的南斗星轨，指尖轻轻碰了碰纸页上的朱砂痕迹，突然觉得心里的委屈像被热茶慢慢融化了。她想起上周送书签时，李奶奶小心翼翼把书签放进棉袄内兜的样子，想起张爷爷拿着书签对着阳光看、说“这星轨比卡通有文化”的认真，想起小雅看到星图时眼睛亮闪闪的模样，这些画面像小太阳，一点点照亮了她憋闷的心情。
“老爷子，我知道了。”林夏擦干眼泪，嘴角慢慢勾起，拿起一张没被打湿的星轨书签，放在老爷子手里，“这个送给您，谢谢您今天跟我说这么多。就算老板不认可，就算试用期很难，我也要继续画星星，继续帮您补完二十八宿的星图。以后我每周都来，跟您学画星图，好不好？”
老爷子接过书签，笑得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像老树皮绽开了花：“好啊，求之不得！我这就去把我珍藏的星图稿找出来，那可是我年轻时跟着《步天歌》一笔一笔画的，有南斗、心宿，还有完整的二十八宿排列图，今天就教你画南斗，再教你怎么用淡墨晕出云纹，让星轨看起来像飘在天上一样。”
他起身走进里间，脚步有些慢，却透着雀跃。很快，他抱着一个深棕色的旧木盒走出来，盒子上雕着简单的云纹，锁扣是黄铜的，已经有些氧化发黑。打开盒子，里面铺着柔软的蓝布，整齐地放着十几张手绘星图，纸页虽然泛黄，边缘有些卷曲，却保存得格外完好。林夏拿起一张南斗星图，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墨痕，能感受到笔尖划过纸页的力度，心里突然充满了力量。
窗外的雪渐渐小了，阳光透过云层，在雪地上投下淡淡的光斑，照在窗上的奎宿星轨，泛着温柔的光。林夏知道，这条路或许还会遇到很多否定，还会有很多人不理解她的“星星执念”，但只要有云卷书堂的热茶，有老爷子的星图，有那些懂她星星的人，她就不会放弃。
离开书店时，老爷子塞给她一个粗布包，里面装着两个刚烤好的红薯，还冒着热气：“刚在炭炉里烤的，选的红心红薯，甜得很，你带回去吃，补补身子。雪天路滑，慢点走，下周我把星图稿整理好，等你过来学画南斗。”林夏接过布包，暖意从掌心蔓延到心里，连脚步都轻快了些。她回头看了眼云卷书堂的木门，风铃还在轻轻响，像在跟她约定下次再见。
走在回公司的路上，林夏咬了口烤红薯，甜丝丝的热气在嘴里散开，连心里都暖烘烘的。她掏出手机给小雅发消息，指尖因为开心有些发颤：“雅雅，周末我们一起去云卷书堂吧！老爷子要教我画南斗星轨，还说要给我们看他年轻时画的星图稿，特别厉害！到时候我们还能喝到他煮的桂花普洱，吃刚烤好的红薯，想想就觉得开心！”
回到公司，林夏坐在工位上，打开连锁文具的修改方案。这一次，她没再盯着独角兽发呆，而是在绘图软件里，用最淡的银白色马克笔，在独角兽的蹄子旁画了个小小的南斗星轨——小到只有放大十倍才能看清，像藏在热闹里的小秘密。画完后，她看着屏幕，嘴角慢慢扬起：就算是商业化的设计，她也要偷偷藏起一颗星星，藏起一份温暖，等着懂的人发现。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