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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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檐前更漏,冷露凝霜。
向晚斋内的日子舒心而平静,老夫子虽然不理解孙女儿为何要学习拳脚功夫,但并没有过分微辞。
日子一天天过去,俞窥柳发现林卓并不经常练功,但却似乎具有天生的悟性。但凡教她一套拳法,只要听过看过,琢磨一二,便能练个八九不离十。难怪在林遇严加看管之下,她竟也能靠着这一个“悟”字,完成俞窥柳布置下的艰难功课。只是林卓并不知道自己具有这非凡的领悟力,一切皆是自然而然,以为人家也是一样,俞窥柳自也并不点破。
转眼已在向晚斋住了五天。其时正是清晨,林卓端坐在书斋之内,稚嫩的小手执着毛笔,对着面前的贴子一笔一划写着。俞窥柳站在黄行之身后,二人看着那张添了一个又一个笨拙小楷的纸,一个微微点头,一个却是暗自赏叹。
未几,一张纸写罢,林卓叫声“外公”,把纸递到黄行之面前。黄行之微微一笑,伸手摸着外孙女的小脑袋,正待说话,却忽听得斋外小童大叫:“黄先生,林嫂来了。”
黄行之与林卓喜然对望一眼,林卓把笔一扔,便往门外跑去,口中兴奋地叫着“妈妈”。黄行之与俞窥柳赶上,却见林嫂脚步匆匆,几乎是小跑着进来的,双目浮肿,红晕未退,似乎不久前曾大哭一场。林卓见状大异,双手环着林嫂的腰,仰头道:“妈妈,你哭了吗?”
林嫂低头:“卓儿,卓儿……”一口气缓不过来,泪落如雨。林卓更是心惊,回头扯着黄行之:“外公,妈妈怎么哭了?”
黄行之踏前一步,伸手按着林嫂双肩:“素贞,怎么了?”
林嫂轻轻拭去泪痕,眸内仍是泪光迷矇,哀哀看着黄行之:“爹……”
黄行之虽不知发生何事,但见爱女这般神情,已是痛彻心肺。转目又见林嫂小腹微微腆起,更是骇然:“素贞,你又有了孩子?”
林嫂含泪点头。黄行之又惊又怒:“怎么会这样?你没跟他说?还是他……”
“爹,”林嫂垂头避开父亲的目光,低声道,“我既是他的妻子,他要继后香灯,难道我能拒绝吗?七出之条,第一条便是……”她一语未毕,便被黄行之忿然打断:“什么七出之条?他又有哪分尽过做丈夫的职责?现在他整日游手好闲,却是靠谁养活?你年纪轻轻,为他死守了六年,他凭什么休妻?”
“他,他也没说那些绝情的话。爹,算了……算了……”
黄行之定定看着女儿,禁不住又是一阵心酸:“素贞……唉,既是如此,爹,爹说什么都没有用了……”说着竟滚落两行热泪,“是爹看错了他,害了你……你今天到这儿来,是接卓儿回去的吗?”
林嫂轻轻摇头,忽返身向俞窥柳深深一拜:“俞大爷,素贞再次相求,望你能答允。否则素贞宁可长跪不起。卓儿,快向俞伯伯磕头。”
俞窥柳大惊慌忙伸手挡着:“有话好说。如果是为了卓儿的事,俞某自当向林相公说清,便可应允,林嫂不必如此。”
“你若与他说,他又怎会答应?俞大爷,我实在是六神无主。今早,我听人说,那天那位刘家妹子已经去世了。”
俞窥柳一惊:“怎么?”
“他,他虽不认,我又怎会看不出?刘家妹子对他情深义重,我见尚且不忍,怎奈他执意不肯相认,把他们二人赶走。我于心不安,便追上他们,给了他们一些盘缠,好让他们想法还家。怎料今晨,一位连夜赶路回来的大叔说,他见到那位老人家抱着若男妹子的尸首,一路向北失魂落魄地去了,也不知最后吉凶如何。其实,当日见到若男妹子不哭不闹,这般平静地离去,我心里早已不安……想不到她真的……俞大爷,你说他这么一个人……他们还有一个女儿,当日与他一同离开刘家的。也不知他这个当爹的把自己的女儿怎么了。他执意不说,还有什么好事做了出来?我真的很害怕……他一直不喜欢卓儿,甚至,甚至厌恶她。俞大爷,你侠义为怀,求你答应我,把卓儿带走……”她这一番话,直把黄行之与林卓听得满脸茫然,不明所以,只在旁干瞪着眼。
俞窥柳骤听此变,也是骇然,深觉林嫂说得不无道理,一时之间好生为难。
林卓在旁虽不甚明白,但于最后一句却听得清清楚楚,急忙伸手拉着林嫂:“妈妈,你让俞伯伯带卓儿到哪里去?”
林嫂摸着林卓脑门,双手发颤:“卓儿,你快求俞伯伯带你到伯伯家去学功夫。”
林卓一惊:“那妈妈也去吗?”
“傻孩子,妈妈当然不去了。你要学功夫,就得跟着俞伯伯,知道吗?”
林卓睁着一双澄如秋水的明眸,紧咬下唇:“要学功夫,就得离开妈妈?那,那……”她巧俏的脸儿胀得通红,想了好久,仿佛下定决心似地,用力咬了咬牙,“一定得离开妈妈吗?那,卓儿宁可和妈妈一起。”
“傻孩子,”林嫂眼内水光闪动,“你不是很想很想学功夫吗?”
林卓小巧的自子抽了一抽:“想,当然想。可是,妈妈要卓儿陪的。爹爹不疼妈妈,卓儿要陪着妈妈的!”
林嫂一愣:“你怎么知道爹爹不疼妈妈?”
“我知道,我知道的。爹不疼妈妈,也不爱卓儿,卓儿知道的!”
林嫂的心有如刀割一般地痛,双手紧紧抱住林卓:“傻孩子,离开这儿,爹爹就不能打你了,你知道么?妈妈……妈妈不要紧的……”
俞窥柳在旁看着这母慈女孝的二人,想起当日,乖巧倔强的小林卓与秀丽善良的林嫂组成的是一个那么温暖舒适的家,不由一阵心酸。莫说自己与妻儿性命均为她们所救,就算是萍水相逢,也难让人不心生怜意。
凝高着林卓精致的小脸,俞窥柳终于叹了一声:“既是如此,一切从权,我明天便带卓儿回柳叶山庄。卓儿可要回家收拾些衣物吗?”
林嫂苦笑:“她还有什么衣物?这半年来,她爹连一件小衣也不愿为她添置,以往的衣服又不合身了……”她轻轻地说着,一时全室默然。良久,俞窥柳伸手拉过林卓,在她肩上一拍:“卓儿,你听妈妈的话,跟俞伯伯走。以后你想家的时候,伯伯再带你回来见妈妈,好吗?”未待林卓回答,从怀内拿出一个小瓷瓶,递到林嫂手中:“这瓶内有十服香雪丹,临产前每三日服一服,应可保大人平安。至于胎儿能否得保,却很难说了。只是只此一次,下次若再怀孕,只怕大还金丹亦无用了。”
林嫂连忙连声致谢,一双泪眼看着林卓,满含依依不舍之意。
戊寅年孟夏初九。
柳叶山庄,顾名思义,座落在垂柳依依的江南。从秋水镇至柳叶山庄,俞窥柳半月便能单骑来回,但这次带着林卓,足足走了十三天才来到山庄之外。
晨晕洒在奇伟的庄门之上,两排佣仆垂首而立,霎是肃穆。林卓随着俞窥柳拾级而上,只见两尊人高的石狮傲然而立,雄伟的石柱上镂了“柳叶山庄”四个描金大字。
俞窥柳翻身下马,早有仆人上前,恭恭敬敬道:“庄主,你老人家回来了?”
俞窥柳从鼻腔内“嗯”了一声,边往内走,边道:“去禀报夫人,我把林姑娘带回来了。”仆人唯唯喏喏而去,林卓便随俞窥柳踏进山庄之内。
柳叶山庄所在处原是个天然湖泊,平静时一碧如镜,及春烟波缈缈,至夏菱香四溢,置身湖畔,如临仙境。俞窥柳与姜红叶成亲后无意间经过此处,一眼便看中了此间的宁谧闲雅,便买下整片土地,环湖建起了柳叶山庄。
俞窥柳带着林卓沿湖畔向东而行,微风过处,夹杂着湖水的清香,虽在盛夏酷暑,却仍令人微觉醺醉。林卓久居小镇,做梦也没想过世上竟有如此之大的一个山庄,左右张望一阵,忽兴奋地指着碧镜湖,向俞窥柳道:“伯伯,这个镇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水塘?”
俞窥柳讶然失笑:“卓儿,这个是湖,不是水塘。这儿也不是什么小镇,而是柳叶山庄——伯伯和红叶姑姑的家。你以后就跟随伯伯住在这里了。”
“家?”林卓不可思议地瞪着双目,“这么大的地方,都是伯伯的家?
俞窥柳微微一笑,却不再多言。二人向北行了一刻钟左右,眼前出现一道雅致的院门,横匾刻有“柳岸“二字。林卓正努力思索这两字的念法,不知不觉间已步进院中。穿过前院与影壁,早有下人把二人迎进大堂之内,恭恭敬敬奉上茶水。
林卓但觉一切如在梦中,耳听得俞窥柳浑厚的笑声响起,抬头一望,只见姜红叶穿一身淡绿丝绸,头戴钗环、耳垂珠翠,俨然大户人家高贵妇人,气度雍容地绕过照壁,向自己走来。
俞窥柳牵着林卓的手,一直走到姜红叶面前,姜红叶目中闪着晶莹的泪光,一把将林卓抱住,只喜得声音发颤:“乖卓儿,真的是你吗?“
“姑姑,真的是卓儿。”林卓虽知眼前的姜红叶再不比当日落泊,但从她目内读到的,仍是不减当初的融融暖意,即纵身入怀,喜得红朴朴的脸儿埋在姜红叶怀中,蹭下了满脸风尘。
俞窥柳见状,不禁莞尔。然而他瞬即敛去笑意,在厅中紫檀木交椅上坐下,轻咳一声:“今天终于遂了你意吧?只是以后卓儿住在这里跟我学武,我便得一视同仁,你可别宠坏了她。”
姜红叶早已习惯了丈夫的严苛,低头在林卓耳边轻道:“你俞伯伯就是爱教训人,其实他心里可疼爱你了。”言毕拉着林卓在俞窥柳身侧坐下,“大哥,卓儿初来乍到,让她先跟诗儿、雅儿认识一下吧。”
俞窥柳微一点头,马上有丫环应声去请小姐。
姜红叶又拉着林卓,询问别后情形。林卓虽然聪颖,但毕竟年幼,诸般事不甚了了,说来说去,只是说爹爹没有死,回来了,妈妈又有了孩子云云。俞窥柳听到她并没有诉说林遇如何待她,在旁暗暗点头。
过得一阵,只见方才出去的丫环又复进来,身边却并没有旁人。姜红叶奇道:“小姐呢?”
那丫环嗫嚅一下,向身后瞄了一眼:“回庄主、夫人,小姐不在院里,但,但……”
俞窥柳皱眉:“但什么?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那丫环顿了一顿,轻道:“婢子在晓微院的书房里,见到贾先生……”
“现在正是小姐上课的时候,见到贾先生有什么奇怪的?”俞窥柳皱眉看着脸色古怪的丫环。
“可是,书房只有贾先生在,却不见到两位小姐……”
姜红叶一听,轻轻摇头:“那两个丫头……一定是雅儿拉着她姊姊逃学去的,诗儿她总是没有自己的主张。先生有没有说小姐到哪里去了?”
“贾先生他……”丫环吸了口气,掩饰了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他被绑在椅子上,鞋袜都被脱掉,胡子也被剃光了,两只破袜子塞在嘴里……”
“什么?”俞窥柳闻言大怒,“胡闹!简直是胡闹!”
丫环忍着笑意低头道:“是。当时婢子连忙替他松了绑,他气得几乎晕了过去,指着婢子就骂什么‘日后必是失德无行妇’。婢子也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后来问了几句,大概是贾先生在跟小姐们说三从四德的时候,二小姐听着不太高兴,就……”
姜红叶皱眉:“他这样骂么?雅儿是不应该,可是‘无行妇’这样的咒骂,实在是……”转目望向俞窥柳,“大哥,看来这贾先生也是留不下来的了。”
俞窥柳“哼”了一声:“那丫头……先生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次不狠狠教训她,只怕会一语成諴。秋凤,贾先生和两位小姐现在在哪里?”
那丫环秋凤应道:“贾先生说他要收拾东西向庄主和夫人辞行。至于小姐,院里的丫环都不知道她们到哪里去了。”她话音刚落,只听得厅外传来一阵银铃也似的笑声,一把清脆娇嫩的声音叫道:“老头儿,你要向我爹爹告状吗?爹爹还没回庄呢!瞧你剃了胡子,不是挺俊的吗?真是恩将仇报呀!”
又听得一男子闷“哼”一声,嘟嘟囔囔念道:“失德无行,失德无行……”一路奔将过来。外面那笑声仍然不绝:“姊姊你别拉我,这事跟你无关,娘亲只会罚我!”
俞窥柳听得这几句话,脸上怒意更盛,猛喝一声:“两个小畜生,滚进来!”
他这一声喝,外面的笑声嘎然而止。此时,一名灰头土脸的中年儒生已气冲冲地奔入厅中:“俞庄主,晚生特来告辞,令爱千金资质过人,晚生是无力调教了!”他语含讥刺,显是心中愤怒已极。
俞窥柳向秋凤便个眼色:“贾先生,小女顽劣,令先生委屈了,先请就坐,俞某定当好好教训她们。”他一边说,秋凤一边已请那贾先生坐在俞窥柳身侧,奉上香茶。
俞窥柳朝门外喝道:“还不滚进来?”
“是,爹爹——”怯怯的一声答应后,门外走进一高一矮两名女童。只见那略高的女童约有十一二岁,穿着素色绫罗,眉清目秀,甚是可人;略矮的一名年龄却与林卓相仿,头上挽着精致的双髻,身上穿着轻柔如翼的淡红纱衣,腰间挂着温润白玉珮,但见目如点漆、唇红齿白,衬着一张尖尖瓜籽脸,年齿虽幼,却已明丽照人。二人正是柳叶山庄的两位小姐奉诗、奉雅。
林卓心中不由轻赞:好漂亮的姊姊!
只见奉诗、奉雅均垂着头,不敢直视俞窥柳,只一步一步向前挪动。俞奉雅走得两步,悄悄向姜红叶投去一个可怜巴巴的眼神,姜红叶眉头紧皱,只装着不见。
俞窥柳盯着二人,冷冷道:“雅儿,别以为你的小动作可以瞒得了我!说,怎么回事?”
奉雅撇了撇嘴,低声嘟囔:“我只是跟贾先生开了个玩笑……”
“开玩笑?把先生绑在椅子上,叫作开玩笑?你懂不懂什么叫尊师重道,懂不懂什么叫长幼有序?”
奉雅缩了缩脖子,低声道:“爹,你都知道了?”
“你只需要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俞奉雅嘴唇抿了抿,似在犹豫如何措词,那贾先生已在旁大叹:“失德无行,失德无行!”
俞奉雅一听,只气得眼一翻,也忘了对父亲的畏惧,指着他怒道:“你又在乱说!爹,你听,就是他这样说我和姊姊,女儿一气之下,才……”
“胡说!你没有做错事,先生如何会说你?”
“我没有!我哪有做错?”俞奉雅似是犯了倔脾气,脖子一挺,道,“今天,这假道学一个劲地跟我和姊姊说什么三从四德,什么妇德、妇言、妇容、妇功,什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我听着很不对头……”她说得两句,贾先生便跳了起来:“这是圣人遗训,什么叫作不对头?你,你……”
俞奉雅“哼”了一声:“圣人遗训!那么当我问你如果夫死,儿子只有两岁,母亲如何从子时,你怎么又答不上了?我问你如果丈夫要妻子杀了自己的父亲,又该如何时,你又怎么答不上了?”
“这,这……”那贾先生只气得浑身发抖,“小小年纪,说什么生杀屠戮之事……”
“生杀屠戮又怎么样?我爹爹杀的人还少吗?你怎地又到我家来教学?我娘亲嫁了爹爹这么多年才生下奉轩,你说无后为大,不是在骂我娘亲吗?”
“雅儿!”姜红叶听得她口没遮拦,不由大窘。俞奉雅撒娇似地嘟起嘴道:“娘,你别生气,不是女儿骂你,是这假道学骂你,女儿已经给你出气了。”
姜红叶才待叱责女儿胡说八道,俞窥柳早已忍不住霍然立起,怒道:“你还在说嘴?给我跪下!”
俞奉诗一见父亲震怒,本已煞白的脸上更无半分血色,双膝一屈便即下跪,颤声道:“爹爹,是女儿胡闹,你,你别生气……”
俞奉雅见姊姊跪倒了,才自不甚情愿地缓缓下跪,小嘴却一扁一扁,显是并不服气。俞窥柳盯着她:“谁让你跪我了?向贾先生跪下!”
“爹!”奉雅马上跳了起来,“又跪他?为什么老要我跪他?”
“雅儿,”姜红叶偷眼看了看俞窥柳,知道丈夫此刻心中定然震怒,忙走下去推了推奉雅,“尊师重道,那是为人处世基本之道。你瞧你赵师哥、孟师哥他们,不也时常向你爹爹下跪么?”
“娘,那怎么一样?爹的武功高,教他们本领,他们自然要跪。就算不教他们本领,难道爹爹让他们跪,他们还敢不跪吗?可是这个酸秀才,说话一塌糊涂,连女儿也辩不过,我为什么要跪他?”奉雅小嘴一撇,硬是挺着身子不跪,还伸手死死扯着奉诗,“姊姊,你也别跪他!”
俞窥柳眼望着堂下二女,只气得浑身发抖:“好呀!家门不幸!我倒看你们跪是不跪——秋凤,拿家法来!”
“啊!”姜红叶大吃一惊,推在奉雅肩上的力度不由狠了,奉雅心中一惊,不及防备之下,被推倒在地,倒似是被俞窥柳这一喝,马上乖乖向贾先生下跪一般。
奉诗性子温柔和顺,见妹妹松了手,便也低头跪下:“爹,贾先生,我们知错了。”
姜红叶见状,方才暗松了一口气,柔声道:“贾先生,小女顽劣,我夫妇二人自当重罚,万望先生海量汪涵……”
“夫人不必多说了!”贾先生一眼瞄到被逼下跪的奉雅正在向自己作鬼脸,一张脸只涨得通红,“令爱聪明机变,晚生不才,不配任此西宾,这便告辞了!”说着手执包袱,霍然立起。
“也好,”俞窥柳虽一眼就看出妻子的小动作,但女儿终于跪下了,面皮也便稍稍松了,“秋凤,你领先生到账房结清酬金,另叫管家加付两月酬金,再送先生出庄。”
“是,庄主!”秋凤应了,便领着那怒气冲冲的贾先生走出厅去。贾先生经过奉雅身边时,恨恨“呸”了一声,奉雅却翻了个白眼,装作不闻。
俞窥柳目送贾先生离去,忽地回头,盯着奉雅“哼”了一声:“俞家二小姐,这是你气走的第几位先生啊?”
“爹!这些没有本分本事的假道学,走了不是正好么?他们除了酸溜溜地掉文外,还会什么?既然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又何必逼我去念这个念那个?你教些本领给我,好教长大了没有人肯欺负你女儿,不是更好?”
“雅儿!”姜红叶惊道,“你又来说这个……上次还没有给你爹爹打够吗?”
“娘亲,爹爹今天可不是带了个女徒儿回来吗?”奉雅忽一指林卓,“难道爹爹的武功可以传给她,却不能传给自己的亲生女儿?”
林卓怔怔看着奉雅指向自己的纤纤素指,一时怔愣:听这奉雅姊姊这么说,俞伯伯果然一点武功都不肯传她。为什么?俞伯伯不是经常跟别人打架吗?如果他的女儿不会武功,只要一出家门,岂不是会被坏人欺负——她小小年纪,于事于理明白得不多,只是内心深处,实在觉得俞窥柳此举大是令人不解。
她思虑未毕,只听得俞窥柳的声音淡淡响起:“卓儿不是我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