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维科夫回声》玳沭

19、梦死欢宴

　　镇子里的夜晚静的越发诡异，山上那片稍一抬眼就能看到的坟墓就沉默着矗立在镇子后面，教堂里遍地是黑色的尸水，而镇上仅存的活人，此刻正一言不发地走在浓黑一片的小路上。
　　这俨然是一座死镇。
　　奇怪的是，走在其中的几个活人却并没有因此而感到恐惧，实际上——
　　他们更警惕说不准会从哪里突然冒出来的会动的人形。
　　那可就太恐怖了。
　　岚烟江双手插在裤兜里，走路的样子生动诠释了吊儿郎当这个词。
　　季卮比他靠后半步，斜睨了一眼，心想到这不就是街溜子，庄园副本街溜子一号。
　　——但这个是大佬版本。
　　大佬不能明着吐槽，在心里叨叨两句得了。
　　路上月光被两侧略高的小楼挡的严严实实，眼前黑得伸手都看不到自己胳膊有多长，只听见三个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季卮自顾自地整理着大脑里乱七八糟的东西。
　　在山上打那个大块头的时候，脑海里出现的记忆片段及时救场，而那仅仅是个开始。
　　季卮感觉自己的记忆力混入了大片大片的空白，其中有一部分被略显陌生的外来记忆填满，还有一部分依旧空白着。
　　譬如，他知道了自己腹部的这块疤到底是怎么来的。
　　又譬如，他仍旧不记得自己进入庄园之前为何会记得岚烟江这张脸，以及，岚烟江曾问过的一个问题——他到底是谁。
　　季卮自己也不知道，季卮这个名字到底从哪里起源。
　　于是在看到岚烟江的第一刻，直觉告诉季卮这个人与他有些渊源。等到他亲手把那个暗银色匕首交到自己手上时，季卮更加确定了这个念头。
　　岚烟江的感觉很敏锐，他看出了季卮刻意虚饰的那部分，只不过正如他所说，岚烟江对这个兴趣不大，因而也没有深究。
　　这倒让季卮松一口气。
　　不论怎样，以季卮现在的状态，也只能回答一句“本能”。
　　岚烟江不是傻子，他当然不信。
　　一切问题的答案都维系在那个与他神似的小男孩身上，他把季卮带进了庄园这个地方，又在副本里时不时地出现，帮他解决一些难题。
　　可这小男孩脸上时刻挂着看起来尤其不善的笑，他不像同龄人那样天真烂漫，他的笑里包含着在成年人里都罕见的阴险。
　　季卮感受到这一切，同样是靠本能。
　　傍晚在和岚烟江一起去教堂的路上，季卮本欲说出王冠房间里他遇见的人，可是这个男孩就这么突兀而迅速地出现在不远处的窗前。
　　就那么不怀好意地看着他，那眼神仿佛就在警告他，像是在房间里那样，说不许向任何人透露他的存在。
　　季卮不知怎么就自然地顺从了他的想法，及时地收回了话。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些……其他不可名状的东西，使他本能地听从男孩的话。
　　哦，想起来了。
　　那个男孩说，他叫季觞。
　　很巧，和他同一个姓，连名字的含义都十分相似。
　　不过季卮很明白，再加上这仿佛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长相，这件事就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
　　眼前豁然开朗，招待所的灯光映入眼帘。
　　苏明僮独自站在门外，看到几个人的时候，明显松了口气，隔老远便迎过来：
　　“教堂那边怎么样？”
　　岚烟江故意把齐杉朝前送，“杀完了，神第一个弱点拿到了。”
　　齐杉对这个动作好像很抗拒，向前走过几步之后，停在远处等着岚烟江和季卮走过来。
　　苏明僮仿佛没有看见一般，依旧满不在乎地迎接几个人。
　　“我们冒了个险，大致掌握了神的第二个弱点。”
　　岚烟江心里数着拍子，正在下一拍，苏明僮的话接的非常卡点——
　　“不如我们做个交易，我来告诉你们这第二条弱点是什么，交换你们掌握的线索，外加一个四级以上道具。”
　　岚烟江眯起眼看着他——
　　这人不实诚，怎么连吃带拿的。
　　“不用对交易的公平性起疑，只不过齐杉是我们这一边的人，第一个弱点已经在我们手上了。”
　　苏明僮亮出了系统通讯界面，那上面赫然列着刚刚齐杉发给他的消息。
　　【腹部。】
　　岚烟江冷着脸回头，齐杉也瞬间变作一团红色茎条，顺着地面回到苏明僮身边，重新化作人形，冲他们咧嘴一笑。
　　“不好意思啦烟江哥哥，我们都得有个谋生手段嘛。”
　　季卮惊愕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几分钟前这小姑娘还在努力配合岚烟江杀怪，他怎么也想不到，从最开始齐杉主动加入他们的队伍，目的就只是来盗取第一个弱点……
　　用来勒索他们。
　　苏明僮手上掌握的第二条弱点至关重要，岚烟江和季卮找到了杀死关底boss的办法，而他找到的应该就是定位这个神的办法。
　　这条线索是通过宴会得出的，而现在，能提供线索的所有镇民已经被他们杀的精光。
　　甚至还帮齐杉吃的心满意足。
　　季卮禁不住火气上前：“我们都是一个阵营的，要赢一起赢，要输谁也逃不了，你们做到这个地步是图什么？！”
　　苏明僮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把视线转向了岚烟江：“在你看来，接下来你和你的这位朋友还有没有顺利结束副本活着出去的机会呢？”
　　岚烟江沉着脸注视着他，半晌道一句：“暂时没有。”
　　“你是否承认这次我们确实赢过了这个唯一的六级大佬呢？”
　　岚烟江的眼神阴沉的要吃人，但他压住了割破这个不知好歹的低级访客喉咙的冲动。
　　因为确实没有什么机会能找到神的位置了。
　　岚烟江沉声道：“你赢了，又怎么样？”
　　“嗯哼，”苏明僮笑起来，“感谢你的认可。那现在我可以回答了。”
　　“我们只图岚烟江的一个许可。”
　　“许可？”
　　苏明僮长久地盯着岚烟江的眼睛，“这个还请允许我单独与你谈谈。”
　　岚烟江深吸一口气，暂时放下想杀了他的想法，“那就找个没人的地方一口气说清楚。”
　　苏明僮闻言让开了身后的大门，以一个非常绅士而优雅的姿势请他进门，“那请跟我来吧。”
　　招待所的大门在季卮面前咔哒一声关上。
　　他一时晃了神，如今局势的走向有些奇怪——
　　庄园实力最强的六级大佬被几个四级耍得团团转，现在不得不顺着他们的意思讲条件。
　　而岚烟江没有像他想的那样勃然大怒，竟然还真的打算好好听听苏明僮开出的要求？
　　季卮努力设想着其中的蹊跷，可是脑中本来就一团乱麻，再加上这件事，这个大脑被迫超负荷运转了。
　　招待所前门的灯光略显昏黄，照着门前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如今这里又静的吓人。
　　月光下的死镇里，就连仅剩的活人之间也出现了骇人的裂口。
　　刚刚就是岚烟江当着他的面关上了招待所的大门，只留给他一个不明的眼神。
　　季卮本能地觉得岚烟江是个可以依赖或者至少可以合作的人，而这个人现在去独自面对精心策划了这个骗局的对手。
　　那个看似街溜子的散漫模样之下偶尔闪过的锐利眼神叫人不得不怀疑，六级大佬，真的会被几个四级算计到束手无措吗？
　　季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屋内的对话无论如何无法窃听到，不如现在好好梳理一下脑中的思路。
　　他的手指不经意蜷缩，触到了裤袋里那把暗银色匕首。
　　匕首的冰凉触感让他混乱的思绪安定了不少。
　　岚烟江在最后关上招待所的门时，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岚烟江给了自己一个眼神。
　　那眼神不平常，至少与岚烟江那时该有的状态不同，他是故意看向季卮的。
　　会不会有那么一种可能，岚烟江顺水推舟故意而为，其后有着他自己的打算？
　　季卮觉得自己的推测完全架空在他对岚烟江那种该死的信任感之上，这就好像一种盲信，从某些刻意的蛛丝马迹上找到能让自己继续信任下去的证据。
　　可这帮不了他们，也不足以改变现状。
　　季卮捂住了额头，紧闭上双眼。
　　他此前从来没有产生过这种感觉，好像大脑赖以思考的关键部分不再运转，好像……
　　空缺了什么。
　　耳畔再度响起岚烟江压低的声音，季卮紧按着太阳穴，试图从那支离的碎片中拼凑起一个完整的答案。
　　“你到底是谁？”
　　爆炸的震动，烟尘中小男孩的身影，还有一道冰冷的、非人的注视……
　　吱呀——
　　季卮猛地睁开眼，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岚烟江从招待所里明晃晃的灯光中走来，面色冷静的过分，双手依旧插在兜里，仿佛拾回了那副吊儿郎当的做派，先前的阴沉好像压根没有出现过。
　　季卮的面色有些苍白而茫然。
　　这是……谈妥了吗？
　　岚烟江看到季卮的脸色后，蹙起了眉头。
　　“你怎么了？”
　　季卮有些恍惚，他觉得自己有些驾驭不住脑中那些闪烁的碎片了。
　　季卮眼前一黑，身子倾到一旁，被岚烟江眼疾手快地扶住。
　　他眼前一片漆黑，意识好像还没有完全散去。季卮努力想站起来，可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被抽的一干二净。
　　耳边响着越来越模糊的喊声，好像岚烟江在试图叫醒他：
　　“季卮！”
　　奇怪，怎么好像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