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维科夫回声》玳沭

14、梦死欢宴

　　不管是什么，季卮刚刚的三言两语便向外传达了不少重要的信息。
　　且不说开头那老者口中的“神祝宴会”怎么会变成由一个主人举办的私人宴会，季卮透露出的“永恒”字眼便与他们正在经历的回合制相悖。
　　……好像季卮不只是从普通游客转变为宴会主人，他的阵营发生了本质上的变化。
　　他们进入这场宴会的方式不同寻常，应该只是意识被驱到这里，现实中几个人的肉身睡得正香。
　　嘶……
　　在走廊坐着睡一晚上，会不会浑身难受……
　　岚烟江撇撇嘴，悻悻地在心里狠自己一眼。
　　让你多此一举给那个新人搞什么保护，人家现在都翻脸不认人了……你还在走廊里边干坐着呢。
　　台子上的季卮缓缓走下来，所经之处NPC们纷纷让开路，带着跃跃欲试又诚惶诚恐的矛盾感。
　　季卮的面色十分淡漠，似乎不屑于向无名的普通客人投注哪怕一眼。他不太擅长驾驭这种繁复的服装，这种不适感体现在他走路时刻意收敛的动作幅度上，但也仅此而已。
　　岚烟江冷着脸，看他高昂着姿态朝自己这里走来。
　　看来这小子没有忘了自己的身份，也就是说，刚刚在台上时，那种眼神是真真正正出自于季卮的。
　　按季卮之前的表现来看，这不该是他的眼神。
　　就算岚烟江是傻子也能看出来，这个新人跟蠢完全搭不上边。甚至于，他在这种反现实的副本里过的游刃有余，只不过是岚烟江的出现叫他不得不开始伪装。
　　岚烟江的心底还是不愿意相信，当初季卮那双眼中的空白无知能够被伪装出来。
　　一个人可以编造出最天衣无缝的谎言，但是过往和真实永远封存在他的眼睛里，无法被掩饰。
　　如今那双藏蓝色的瞳前笼着一层雾，让人看不真切。
　　岚烟江不排斥季卮的有所隐瞒，在庄园中这属于人之常情，况且他也并不觉得季卮的秘密对他有危险性。
　　反倒是增加了一点枯燥生活的乐趣。
　　岚烟江一动不动，懒洋洋的换了个站姿，看着季卮一步步朝这里靠近。季卮的目光并不在他这里，仿佛朝这个方向来只是巧合。
　　等到两个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岚烟江有些败兴地收回目光时，一片虚假繁华的音乐与交谈声包裹着的两个字飘入岚烟江耳中：
　　“……别吃。”
　　季卮已经停在了岚烟江一步之后，伸手拿起了一旁的餐巾纸，开始慢条斯理地擦拭他那双什么污渍都没有的手。
　　岚烟江的眼底划过一瞬笑意，随即用轻到不可察觉的动作幅度回道：“已经吃了，怎么办？”
　　季卮：“……”
　　那我……夸夸你？？！
　　这一刻季卮为全世界的演员示范出了优秀的职业素养。
　　季卮没有在岚烟江这里久留，把手里的纸巾递给一旁的侍从之后，他走向了NPC人数最多的地方。
　　那里同时有苏明僮在搞他的社交，看到季卮走过来，颇为绅士地向他行了个礼。
　　岚烟江在远处眯起眼来看……
　　看这俩谁能装过谁。
　　岚烟江不慌不忙地从侍从手里端回果盘，又扔了一个车厘子在嘴里。
　　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发生，也不会发生。
　　站在这里那两个人的谈话内容被嘈杂的音乐覆盖，此时苏明僮的神色已经不似刚刚那般从容，已经收敛了笑容的面色上添了几分铁青。
　　怕不是季卮跟他说了一样的话，给四级的小朋友吓到了～
　　从这个游戏回合制的本质来看，在自己的回合中，怪物无法进行攻击，但是不影响怪物利用这里的食物和酒水对访客进行标记，以便在它的回合快速索敌。
　　这里的食物和酒水出自那群NPC之手，而就神祝宴会这个设定来看，这里的NPC怕是和那些所谓的神是一伙的。
　　六级访客到四级副本来玩，哪里会怕怪物索敌的小小伎俩。
　　“亲爱的客人，可以请您与我共舞一曲吗～”
　　岚烟江冷不丁被旁边的女NPC狠狠一拉，然而精壮的身躯一动不动。岚烟江收回视线，两人面面相觑。
　　女NPC：“……”
　　看得出来那NPC是想趁他不注意把他拉来跳舞，只不过这位客人不太符合常理。
　　根本拽不动……
　　两个人维持着对视的动作，良久女NPC咬咬牙：“这位先生……”
　　岚烟江轻飘飘地吐出一句：“你先说话，你输了。”
　　女NPC：“………………”
　　岚烟江：“你要拉我去跳舞吗？”
　　女NPC松松僵硬的笑容，眼睛重新弯起来：“先生愿意吗？”
　　岚烟江扯出还在她手里的胳膊，笑眯眯道：“不太愿意呢。”
　　女NPC：“………………………………”
　　岚烟江拂拂衣袖，扬长而去。
　　宴会持续的时间很久，按照庄园副本一贯的尿性，应该不会就这样耗过十二个小时。
　　而到此为止的每一个发现，受害的箭头都明显指向几个游客，他们要遵守的避讳比NPC更多，死亡的几率也更大些，却鲜少——可以说没有游客在自己的回合里应有的优势。
　　这不正常，除非即将发生什么事情改变这种势头。
　　岚烟江很自然地把思绪引向了此时作为宴会主人的季卮身上。在小镇招待所时岚烟江把他推进王冠房间里的决定做的确实有些草率，此时解决问题关键的责任承担在宴会主人身上，季卮能不能意识到并做出一些事让局面出现转机……这个岚烟江不敢确定。
　　趁着没出什么大事的空当，岚烟江把整个场地转了一遍，寻找能给季卮传达信息的机会。季卮现在的身份应该会有不少限制性规则，与他谈论副本的问题应该会有副本的惩罚。
　　色彩与线条扭曲的抽象画作，意义不明的白色浮雕，以及沉溺于纸醉金迷的一众NPC。
　　中间有不少来请他跳舞的NPC，不得不说，他们为了刷业绩也是无所不用其极。
　　靠魅力的，靠暴力的，靠死缠烂打的，靠没脸没皮的……
　　岚烟江的目光扫过远处被一簇人围着的季卮，猜想他会不会也要被安排业绩。
　　要是这样，这个社畜转世的可真是失败。
　　音乐甜腻得叫人发呕，时间在这种刻意营造的欢宴中流逝。
　　突然——
　　啪！
　　清脆的碎裂声刺破了靡靡之音。
　　所有无论舞蹈还是欢笑戛然而止，一切动作全部定格，而全部目光投向了声音的来源。
　　失手打破酒杯的侍从此时站在全场的焦点，脸色煞白，身体微微发抖，看向另一个方向的人群处。
　　那是被簇拥着的季卮，或者说，宴会主人。
　　这个大厅里的空气凝滞，只余下或粗重或轻微的呼吸声，以及一种无形的、不断缩紧的压力。
　　季卮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倦怠，他的视线缓缓略过整个大厅，仿佛并不在意那个冒失的侍从。
　　岚烟江不动声色地移动脚步，把自己隐藏在了一座扭曲的雕塑身后，观察着季卮的一举一动。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交汇。
　　季卮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那不像是笑，更像是某种确认。
　　紧接着，季卮微抬起手，NPC的视线齐刷刷转了过来。
　　季卮的指尖缓慢地点向一个贵族模样的NPC，指指他手里的酒杯。
　　那NPC像是得到了某种指令，脸上的谄媚笑容一瞬间变得更加鲜活，拿起一旁的酒壶高高举起，然后——
　　猛地将里面猩红的酒业泼洒在那侍从身上！
　　冰冷的液体劈头盖脸地浇下，侍从一个激灵，没等反应过来，周围的NPC疯了一样直朝他扑来！
　　那一刻所有NPC顾不得优雅，终于撕开了虚华的外表，露出了沾血的獠牙。
　　只几十秒。
　　那群NPC散去后，原地只剩下了殷红的血迹与骨渣。
　　这就是宴会的惩罚。
　　是季卮掌握着的权利与规则。
　　岚烟江也在这一刻领会了季卮在做的事情。他根本不需要人传达信息，一切在围绕着他的安排运转，而一切都为了反过来给岚烟江传达线索！
　　宴会不会提前开始，一个小时的时间不在开局那老头说的时间段里，这不是游客的回合，是神的陷阱！
　　游客的回合里不会有规则导致NPC杀死游客，同样不会有NPC杀死同类。
　　因为他们无法行动，也无法攻击。
　　而换个角度，谁说回合之外的时间里，双方不能做出额外的动作？
　　这是梦，是神用以拖延游客进入回合之后时间的手段。若游客仅仅在这里周旋，他们会安稳地等到第二个七点钟，然后在清晨绝望地迎接神的回合……
　　更甚至于，他们在宴会上吃下神提供的食物，变成白天回合里，神的活靶子。
　　不知何时被季卮安排的意外事件达成了这些真相的披露。
　　而这些不足以让岚烟江的思绪荡起波澜，真正叫他感兴趣的是这一切结论得出的那个操纵者——
　　岚烟江嘴角勾起一丝玩味。
　　这个新人远超他的预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