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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难遇难言至相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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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陈玱刚开始接触寄宿生活。时至今日,已经有一年半了,他虚虚晃晃地没有找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固定的路。雄英占地五十亩,囊括小初高。高一的学生说是新生,却不都是新生。像谷誉,季忱一类,似乎从小学就在这儿了,初中为伴,高中为伴,仿佛能认识的,同游的伙伴都让人提前预订了去。
他不够特殊,能够独善其身;也不够大众,能和所有人有说有笑。一个人能完全独立地,妥善地处理自己的以及与他人的一切琐事,陈玱一定敬佩他是一个英雄。人可以独立地活在世界上,却不能独自活在自己的心里。
从教室去食堂的路不近,从教室到宿舍的路也不近,计算好时间也不一定非得和什么人一起。可你计算不出意外,人总需要拜托别人帮自己向什么人,什么制度带句话的。而陈玱恰恰就缺这一个。至今,也没有。他在现实的世界像一个个散块,这一块那一块。他只能看到这一块那一块。
十月过去就是十一月。这个学期结束,下学期第一次月考他所在的实验班仍要有人下去。陈玱不前不后的成绩其实不那么需要担心,却也佯装严阵以待。毕竟所有人都紧张兮兮的。
“张禾章外面是谁?”
晚自习,李湘春一句话惊起所有人的注意力,众人纷纷望向张禾章处。她面露难色,低着头对着桌子大声回答:谷誉。
声音闷闷的,也足以让所有人听见。
李湘春皱了皱眉,继续问:“他去哪儿了?”
张禾章摇了摇头,羽绒服和头发似是产生了静电,几根头发支楞起来了。“不知道……可能去厕所了吧。”
李湘春当然是满脸不信,她颠了颠桌子上的杯子,“是吗?这都上课多久了,他啥时候去的?”张禾章没再回她,仍是摇头。
“谁去男厕所看看?”
班里男生就那几个,话一出口没人应声。李湘春就近瞅准陈玱,说:“陈玱,你去看看。”
陈玱滴溜眼睛一转,看周围人都意味深长地看自己。他在考虑他应该看到谷誉在厕所还是不在厕所呢?忽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同学纷纷又被吸引了注意向外看去,陈玱赶紧看向张禾章,她也正看自己。陈玱瞪大了眼睛,用表情向她传递自己应该怎么做。张禾章皱巴着脸,无奈摇头。
李湘春回过头见陈玱还没动,敲了敲讲台督促他赶紧的。
陈玱像是要完成一项任务似的,慢慢走去男厕所。他在想,刚才他下意识去问张禾章时,倒挺像那年春节在他舅吃完饭的那个午后,他心里一下子放开了某个陈旧的闸门,主动讲出来他觉得妗子和母亲会笑出来时的话。
他和谷誉不熟的,张禾章和他挺熟。老师让他去看看就看看,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说实话就好了。说错了会有人怪他吗?或者说这种事情有错吗?没有的。连和谷誉很熟的张禾章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一问题,他为什么积极地去询问呢?
陈玱像是探索到了一丝潜在的自己。
谷誉不在厕所里。陈玱回来时从张禾章的眼神里看出来,她也不知道谷誉在与否。当然此时,她肯定希望他在。
“不在厕所,那他上哪儿去了?”李湘春皱起眉头,拿起手机,“你们谁和他一个宿舍的?他今天下午来没?”
陈玱十分顺畅地接了她的话,“来了,他东西都在床上。”
他说完看了张禾章一眼,李湘春拿着手机低头出去了。
那天晚自习谷誉都没有回来,大家议论纷纷,有人甚至冲到张禾章跟前,以为她知道些内情。她烦躁地驱散众人,根本没有要和他们讨论此事的意思。陈玱小心观察过,她和容乔交谈了什么。
无需揣测太久,第二天上午第一节课之前谷誉就回来了。他一落座,人纷纷围了上去。
“怎么了?”
“你的脚怎么了?”
陈玱低头看过去,他一只脚穿的休闲鞋,另一只脚穿的拖鞋,绷带一直缠到脚踝上面的小腿。
“没事儿,没事儿,就是崴了。”谷誉笑着跟众人说。
“我去,我还以为你逃晚自习了呢?”
“咋崴的啊?”
“能走吗?”
叽叽喳喳一堆人挤在他跟前,像是在观摩一个与众不同的异类。张禾章脾气不大好,嘴上习惯也不行,一声吼吼散了面前围得死死的人肉挡风。
谷誉没说什么,也没和张禾章交谈。等到第一节课过了一半,她才弯过头小声地问:
“季忱没事吧?他去找你了。”
谷誉深吸一口气,盯着黑板两眼无神,“他请了一周的假……在医院呢。”
张禾章惊得睁大了眼睛,又怕自己动作太大,勾着手肘挡在前面,压着声音说:“你俩干嘛呢?他又惹事了?”她从垂下的薄薄的一层刘海间去看他的侧脸。谷誉盯着黑板,呆愣愣地好久不说话。张禾章是个急性子,捣了捣他的胳膊催促他。
“我……”他叹了口气,“我惹了麻烦。”
张禾章瞬间沉下了脸,不再多问。她整理整理思绪,轻轻拍了拍他,说了些安慰的话。
谷誉那几天总是缺这节课缺那节课,要不然就是上课被老师叫走。陈玱虽然好奇,也不会去问,去打听。同学间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流言蜚语的。就是——季忱怎么没来找他?
自从季忱去了八班后,他是几乎每个课间都来趴在窗口,让人“叫一下谷誉。”陈玱看谷誉那脚伤得也不轻啊,拐杖都架起来了,却没见季忱来喊他一声。
“听说季忱住院了,而且还牵扯到了警察。”
“你怎么知道的?”
“我表哥割痔疮,我去县医院一开始没找到他,碰巧看到了,真的,警察。”他说着还向下拉扯着嘴,脸上的表情给人感觉暗有隐情。
“啥事儿啊?”
“不知道,好像听说季忱住院了。”
“他不是和谷誉关系挺好吗?哎,谷誉也受伤了,他们去打架了?”
“不知道啊,感觉季忱还挺严重的。”
“哎哎,他伤哪儿了?”
“不知道哎。”
“你不是看到了吗,他在哪个科你没看吗?”
“我当时就匆匆一瞥,根本就没咋注意……”
陈玱听着你一言我一语的,不知怎么的想起来那个放美术教材的杂货室。砰——那个不认识的石膏像掉了下来,他急忙去看,心里还庆幸没有碎的时候,不合时宜地又抬起来头。
季忱——已知其人高一百八十六厘米,重近一百五十斤,打架斗殴的声名在外,“常年”干体力活,八班老师收手机都不敢搜他的身,求谁把他打住院的?
整整一节课,陈玱耳边全是那个石膏像掉落的声音,像是放满石膏像的架子到了,一下一下接着一下都掉了下来。谷誉回来课堂时,所有人都沉默地看他回座位。那一下砸得尤其响亮,陈玱觉得那个石膏像肯定碎了。
十一月完了就是腊月,腊月完了又是春节。
今年陈玱没有见到安渡,他也不再期待见到他。安渡没来舅舅家,拜年也没有。
来年回来第一天就考试,这一学期,从三班下去普通班的是——谷誉和容乔。
“谷誉和容乔?”
张禾章一脸不可置信,在她的观念里,轮到谁也轮不到容乔啊,她是她一手教出来的,更不用说谷誉了!
“你俩多少分?”张禾章嘴张得大大的,眯着眼睛看他俩。还不及张禾章听到回答,谷誉就被叫了出去。
目送他出去后,张禾章言逼容乔,直到她沮丧着脸说:489。
“你数学考多少分?”张禾章像是一下知道了真相。
“48。”
张禾章立刻甩开了脸。“好吧,你的命全在数学手里。”
陈玱透过窗户看李湘春和谷誉交谈。谷誉低着头看她,她仰着头,老远都能看见她眉毛紧蹙在一起,一脸不信地质问谷誉。
待他进来时,李湘春在他背后紧盯他,一种说不上来的,像是嫌弃,又像是可惜的模样。
坐下来好一会儿张禾章没动作,搞得谷誉以为她要跟自己决裂似的。“你不问问我吗?”
“问你什么?”张禾章面无表情地写着试卷。
“问我这事儿啊,我已经这么不重要了吗?连让你好奇的动力都没有了?”谷誉谈笑风生道。
张禾章哼了两声,显然是不想理他,阴阳怪气地问着:“您少爷考多少分啊?”
“不敢不敢。”谷誉笑而没答。
张禾章稍等片刻,即刻脾气上来了,“让我问,问了以后又不跟我说,你们串通好了吧?”
谷誉一惊,动作十分夸张,贫嘴道:“哪能啊……不多不少497,嘿嘿,就比倒数第三名少一分……”
砰!毫无征兆地,张禾章抄起来数学练习册扇了他胳膊一下,奇响,引来所有人注目。她像是没事儿人一样继续写着作业,等周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下去了,她才阴阳怪气地开口:“挺好玩儿哈,都走呗,他妈实验班不想待去普通班,走呗……就他妈剩我一个人……要不是看着你走回来一瘸一拐的样子,我他妈还以为你伤的是脑子!497?考这分多好啊,多美啊,全他妈傻逼!”
张禾章说着就咬牙切齿。谷誉盯着她气到爆炸的侧脸,不敢吭声。他盯着她,直到面部表情缓和。
“真的,我发誓,我真没有故意,真的我向你发誓。”
张禾章轻笑一声,“你向我发什么誓啊,我哪有资格要你向我发誓啊……”她顿下手中的笔,仍低着头,却没有看试卷,“谷誉啊,我和你——我和你初中三年同桌,高中两年,你做题的思路我都一清二楚,一清二楚!你他妈就算少考一门都不止这个分儿吧?”
谷誉此时比刚才挨李湘春的训还要老实,不敢发一言。另一边容乔想安慰她,怯怯地伸手过去,一下被她喝退:“还有你,我是不是,是不是寒假给你发消息来着,我说开学考试要刷人,你数学太不稳定,我还特意在放假前把我的笔记整理出来,带着你过一遍让你回去多看看,你他妈看了吗?”
容乔不敢看她,嘀咕道:“看,看了……”
“看了?”张禾章疑问的声音里充满了讥讽,“看了你数学考48?那就是我没用喽,我给你的东西帮不到你哎。”
她左右看着两个不敢看她的人,沉默在此时持久地占据高地。
铃——铃——铃——铃——
“起来!我上厕所。”她踢了下谷誉的板凳,侧身出去了。
陈玱放眼望去,察觉到了这三人微妙的情绪。他内心惊叹,人原来真的可以能与自己之外的人正大光明地表现出这样真实的,丰富的,细微的情绪,而不是只存在自己内心里,就像他现在惊叹的这样。他不动声色地转回来头。他想人大概真的存在一种“正式”的行为,像他们那样,有一切附和因果的表情和动作,又有一切附和“正式”形式的话和行为,而不是像自己这样,总出于一种游离的,模糊不清的状态,与自己紧密相连的世界也不会以一种正式的秩序运行或者发生,让他有迹可循,总有意料之外和分辨不清,让自己不断地想去看这个人,观察那个人。
可他不能总是观察到每个人的每个细节去总结出一套真的、如圭臬一般的真理让他去遵循。小的行为还没有明白,大的命运已经摆在眼前——高考将至。
说实话,这是一场重大的考试,因为别人说不要紧张,所以他滋生了紧张。可等他真的到了考场上,他才发现不过如此。这是他有史以来最轻松的一场考试,甚至比他人生中的任何一场月考,周考都要放松,像是晚自习老师发下来让做的卷子。同时,他也由于太放松导致文综没写完。
“多少分?”
陈玱是在办公室里查的分数,李湘春一抬头就看见他了,立刻问。陈玱点着手机,一点也不紧张,等页面全部加载出来后,他抬头望向李湘春:
“539。”
李湘春皱了皱眉,低下头嗫嚅一句:怎么才考539。
陈玱看出来她不满意又不好意思明说,于是拿了报考指南逃离。刘悦青倒是不管好坏,考上了就行,招呼着和陈东风办酒席。
暑假办升学宴那个人没来。大一第一个寒假春节,那个人也没去舅舅家(安渡年三十去的,陈玱没赶上),大一结束的暑假也没人去舅舅家。陈玱偶尔和刘悦青去看他姥,心里总想去北地看看。一开门,院子里,门前廊下全是晒着的农作物,有的陈玱都不认识,再开客厅的门,墙边全是用化肥袋子装好的玉米棒子,随处都是厚厚的灰尘,或是小树枝和落叶。
这样主动的期待,哪怕只是悄无声息地,却让几次落空的陈玱觉得有些颜面扫地。他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些可笑,甚至不甚可取。往后的一些长假,刘悦青要是带他去看姥姥,他都坚定地不去北地舅舅的房子,像是明志一样,也像洗刷掉以前那种,明知没人还要期待的耻辱。
他那年高考失误的学生太多,谷誉季忱也在其中,张禾章虽说没有发挥正常但也算是有个不错的分数,只可惜滑档了。他们三人去一中复读,二年,陈玱就在禾城遇到了谷誉和季忱。虽然因为疫情都带着口罩,他们还是一眼看到了对方。
“陈玱!”谷誉先喊的。
陈玱很是意外,他没预料到他们会喊自己。他心里猜测着不会对面二人和自己一个学校吧。季忱也像是见到什么老朋友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让陈玱忍不住笑起来。
“虽然不一个区,但是挺近的。”谷誉看着地图,测算着两个学校的距离。“以后如果学校解封的话,可以一起出来玩儿啊。”
季忱看着他的手机点头。
“张禾章呢?她在禾城吗?”
季忱猛地转过来看向陈玱,揉了揉眼说:“南京。”
这动作吓得陈玱以为说了不该说的话,见他面容平和,倒也放松起来。
“吃烤鱼啊?”季忱抬了抬下巴,笑问陈玱:“我请,我都不知道你也在禾城,一起聚聚?”
“行啊。”
大学的日子和高中没什么两样,校门出不去,外卖进不来,天天集会到操场做核酸,枯燥的三点一线的生活毫无异样的复制。回家也是如此,待在县城出不去,待在乡下也不上集。
持续增长的岁数并没有让陈玱的世界有所微澜,他并未因此就自然而然学会了什么。
“晚上上集,你跟我一趟。”刘悦青穿过众人走到陈玱跟前说。
“嗯。”陈玱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
要是搁往年,这走亲戚大概就是初二去陈玱他姥姥家,在他舅家吃饭;初三早上去他大姨家,中午来陈玱家。这时候刘悦青就该早早回去备菜了。可这时候,大家都还在往他大姨家赶,似是要在他家吃晌午饭。
“今年咋不一样?”陈玱不禁问。
“今年特殊。”刘悦青嘴角含着意味深长的笑,还遮掩着什么,陈玱再问她估计也不会明说。
这顿饭吃的很拖沓,乱糟糟的,一堆孩子挤在陈玱姨哥的卧室里看电视,打打闹闹,大人们端进来瓜子花生和糖果,牛奶拆了一箱不够多样,又拆了一箱。刘悦青仍暗示着使眼色,大冬天别喝凉的,要喝啥,她给拿厨房里热热。
他姨哥姜岁宁坐在电脑旁火热得打着游戏,周围偎着一群小男生。女人们在外面和长辈聊天,安渡对这边环境不熟,独自坐在床脚。
陈玱进来时正好对上抬头的安渡。陈玱环顾一圈,遍地的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几乎没有空的地方。他停在那里,刘悦青和颜悦色地看着安渡说让陈玱过去,他对面正好有个凳子。陈玱迟疑了一下,没有迈动脚,刘悦青倒是拜托安渡照顾着点他。
陈玱不想进来,偏往后退,刘悦青推搡着,最终还是过去与安渡对坐,他俩分看两边。过了不知多久,安渡先客气地开口,俩人开始简单又礼貌地聊着学校里的事情。可陈玱隐约觉得他俩都有装的成分,像是碍于曾经的关系和如下场景,精湛地扮演起来各自的角色,形象生动。
本到了吃饭的点,菜也都上了,好似还在等什么人,大人们都围桌站着,没人入座。
“怎么还不开饭?”安渡抱怨似的,又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去问问你妈呗,什么情况?”
陈玱起身到外面,圆桌上菜码的整整齐齐,凉的,热的,素的,荤的,一甜一咸两份汤都上好了。陈玱看看客厅没有刘悦青,于是朝厨房去,她正和他妗子,崔丽玲还有他大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不能声张的小话。
陈玱偎到她跟前,刘悦青把脸撇过来听他说:“还没好吗?咋还不吃饭?”
刘悦青撅起嘴点了点别处,眼上故作怪他多话,又软了语气说:“你饿了?你饿了先吃点花生瓜子啥的垫垫,那不还有热好的牛奶吗?还有人没来呢,再等等,人都没说话呢。”
“还有谁没来?”陈玱左右环顾,没见着少什么人啊,往年都是这些人。
“你大姨这边的人,你不认识,我都不认识,再等等啊,再等等。”刘悦青盯着她嫂子和她姐谈话,生怕在哪个话题上漏了自己,时不时还捧两句,其间仓促地敷衍陈玱两句,让他去和他们小孩一起玩。
陈玱领意回去,对着安渡低头玩着手机说,“还有人没来。”
安渡听了这话,眼神瞥了瞥,笑着让陈玱做他旁边,他俩继续尬聊着,紧紧缩在一角。
“你饿吗?”安渡问他,这话就像是刘悦青问他的一样,年长者自觉照顾着年少者的需求,只是在他俩这样平辈的关系中,显得有些主动拉开距离的客气,或是端起来了什么潜在的身份。于是陈玱安安分分地回答:
“还行。”
安渡一抬手就拿过来床边的小零食,即使陈玱说不吃,也摆在他跟前。陈玱自也习惯他这样形式性的举动。
又等了十几分钟,他妗子推门进来,戏说屋里的孩子都是拉帮结派的,安渡和陈玱是“老实”型的,两个人安安静静在一旁。其他一群是“皮”型的,盯着电脑喊得震天响。
“马上就开饭啊,别吃零食了。”她笑着提醒众人,只陈玱和安渡抬头朝她笑笑,其余一众根本连脸都不扭。
他妗子笑着出门,急匆匆地催促着问:那边还来不来,马上小孩吃零食都吃饱了,菜都凉完了。
“再不来就吃吧。”
“在路上了。”
最后等人都落座了,那家亲戚才姗姗来迟,嘴上一直不好意思地道歉。桌子有些坐不下,他姨就说挤一挤,本来天气就冷。
安渡挨着陈玱,移着板凳开始拼命挤他。陈玱面露难色,想给他一巴掌,碍于众人,他母亲也有可能当众训他,而作罢。
“安渡,那边坐不下,往这边来。”他妗子说。崔丽玲也招呼着,让他往另一边去。
“对对对,挤死我了,过那边去!”
安渡脸上立刻闪出一丝沉重,他不大愿意往那边去。
陈玱注意到,那家姗姗来迟的亲戚有三人,一个中年男人,一个中年女人,还有一个年轻姑娘。这边坐的都是男生,小孩子全都撵到屋里去了,那边是女人,安渡估计不大想往那边去。
以为猜透了安渡心思的陈玱,也跟着起哄,拼命把他往那边推。安渡皱着眉头低着头,就是不肯挪一点儿屁股。崔丽玲上前来催,提着他的胳膊,将他往那边拽。他拗不过,要拉着陈玱一起过去。
“他去干什么,他妈马上来这边呢。”
陈玱看着他被长辈为难的样子暗喜,推推搡搡一通,终于是都坐定了——他和那个女人隔着一个姜岁宁。
姜岁宁抬头就对上陈玱的视线,他满眼的尴尬与想走,陈玱笑着表示懂他的处境。
这顿饭吃得漫长,开展得迅速。陈玱对那个漂亮姐姐很是感兴趣——她看起来很腼腆,一直低着头吃饭,也没吃多少。白白的皮肤,黑色的长发直直地垂在两边耳侧,全程不发一语。
安渡离席很早,他也低着头,谁也不看,一头扎进了那个全是孩子的房间。陈玱还没吃完,几乎都离席了,他就坐那儿继续吃,听一群长辈谈论。
“她也是本科,但是学画画的。”
“欸欸,一本二本?”
“二本,和安渡一样,学历正好。”
“她二十几?”
“二十五。安渡是不是也二十五?”
“过了年,二十六。”
“差不多,合适的。”
陈玱忍不住歪起来嘴角,原来是相亲。
“他觉得人家咋样咧?”
“你问问?”
这是一场只有长辈情愿,而当事人不情愿的相亲,陈玱暗笑他们白费力气,他在全都离席的桌上继续吃着,小声又明显着说:“他肯定不喜欢。”
刘悦青听着了过来拍他肩膀一把,嘟囔着嘴怪他:“就你知道得清!”随后跟着一群笑声进了屋,去旁敲侧击安渡。
陈玱不满得继续坐那儿吃早就凉透了的菜,咂咂嘴道:“呵,我就是知道,他全程连眼都没抬。”他突然为此有些生气。
陈玱吃好了丢了筷子,也往屋里去看热闹。一进门,姜岁宁就仰脸看他,眼里是不谋而合的看乐子的意味。他俩在一群小孩堆里齐齐望向连回答都不抬头的安渡,他像是被审判一样,在一群站着的大人中间,委屈地坐着。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不知道,没看见。”
“你就在她旁边吃饭,你没看见?”
“我都没抬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这回答着实逗笑了一众,姜岁宁笑他的处境,陈玱笑他的回答和自己想的一样,那群长辈估计是无奈,但崔丽玲脸上很是生气。
他们识趣一般自散开来,安渡像是重新可以呼吸一般,抬起了头,一下看见了陈玱就讪笑,像是一场游戏他玩得不够精彩,或是没赢,而被竞争者目睹后的窘迫。陈玱则是跑过去继续嘲讽他,不让这次游戏显得太过正式,以至于让他这个玩家太过伤心了。
安渡也“威逼”着陈玱不许嘲笑自己,一来二往,这就成了一件无足轻重的过眼云烟之事。
而等宴席结束,他乘车向东,陈玱乘车向西,连再见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