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bike

2、卜一准卦

　　吴不打算做算卦的营生，这只是他个人的爱好。
　　算卦的本事是他半年前从茶馆里一位老先生那里学来的。他曾经听说那位老先生算卦奇准，自己又向来喜爱这些东西，便求着老先生教他。实际上，吴的悟性不错，光是看了几个卦例心里就对这个算法猜了个大概。
　　那位老先生有一个女儿，他不介意是男是女，想把这手艺传给她，只可惜他女儿事业心太强，从上学到工作，总说没空搞这些，心里也是不信这些的。
　　老先生教给吴的是六爻，他说六爻学好了什么都能算得出来。
　　吴是真心喜欢这些东西，又好学，为人也随和，很快和老人成了朋友，从鬼神之事到身边的事无话不说，几乎有空就上茶馆见面。
　　但这次他没能在茶馆找到老人。他感到有些怪，因为上周老人约好了今天十点茶馆见面的，还说可以教他点新东西。老人在半年里从没失约过，显得今日格外反常。可吴也不知道上哪里找老人，老人曾说他住得不近，所以也没想着上老人家里拜访过，现在也不知道老人住在哪里。吴也没有老人的联系方式，因为老人说他不用那些。吴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老人，只好先回家了。
　　到了晚上吴看见家里面吃完了，于是下楼打算买几两面煮来吃。走到小区门口，突然看到一位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女性，有些熟悉，仔细一想竟然是老人的女儿。他们只见过一面。吴现在来不及想小周为什么来自己小区，只着急想知道老人今天去哪里了，于是朝小周走去。这时小周似乎也看到了吴，向吴走来。还没等吴问，小周先开口了：
　　“请问你是吴先生吗?”
　　“是啊。那个我想问一下，老周他今天——”
　　“我的父亲今天去世了。是车祸。最后没抢救回来。”
　　吴愣了几秒，沉重地开口：“我今天早上没见着他就感觉事情有些怪，但只以为是有事来不了，没想到是出事了......他是在来茶馆的路上出事的吗?”
　　“人各有命，你不必自责。父亲他一生没什么朋友，遇见你之后人都开朗了些。”
　　“……好吧。能告诉我葬礼的日期吗?”吴把视线又从地面移到小周脸上。
　　“当然。十八号，六天之后，XX饭店。希望你能来。”
　　又安慰了几句之后小周就离开了。吴也没了吃面的心情，沉默地回家。
　　走到家门口时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使他觉得背后一凉。
　　自从学会六爻之后他每次出门前都会算一卦，但比起卜吉凶，更多只是好玩，吴虽然喜欢这些，但并不全信，只能算是敬畏。今天出门时也不例外，可排完卦之后发现父母爻临着白虎，不禁想到了老人。吴前年父母都离世了这几日算卦都把父母爻当作老人来解，今早看见有灾祸寓意的白虎，觉得有些不自在，不过因为不完全信这些，想着到底是随机摇出来的卦象，便没放心上，出门不久就没想这事了。可现在回想起来，竟然是灵验了。
　　吴从没想过卦象真的能预示什么，也没想过自己一个新手能算出什么准卦，虽然曾经也有过一两次卦象与现实重合的时候，可吴只把这些小事当作巧合，而今天发生的事让吴觉得他不得不相信一些未知的存在了。
　　吴心中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由于失去好友和老师的悲伤，他没有多想，早早休息了。
　　一直到参加老周的葬礼，吴没有再卜一卦，他知道自己的卦准，所以不敢随便占卜了。葬礼上小周给吴说：
　　“之前我小点的时候爸他挺想让我学会他的手艺的，可我觉得那些都是迷信，我也不缺活路，一直找理由推掉了。现在想来，不管信不信，真该多花些时间陪他的……人老了总想让手艺传下去，谢谢你能和他说说话，过去半年里他心情都好些……”
　　吴想了一下，还是没有把出门前卜那一卦的事情告诉小周。他点点头：“是啊。我父母也走得突然，我懂你的感受。”
　　吴想了想又说：“你没学也没关系，今后也不必专门去研究。鬼神之事太玄，少知道也好，心怀敬畏就可以了。”
　　————
　　从此吴一共只再卜过两次卦。
　　第一次是吴的公司全面裁员。
　　照理说吴的生活还算宽松，心态也好，不会因为裁员烦恼，就算被炒了，他的钱足够撑到他用本事找到下一份工作。
　　可是吴正在谈恋爱，并且准备要结婚了。
　　而正在和吴恋爱的正是小周。
　　葬礼之后的半年里吴和小周一直在断断续续地联系，本来是看对方和自己同为天地间孤独的人了，吴希望小周有个安慰，有时吃个饭，回忆老周生前的事，之后竟也互相有了些好感，又是年龄相仿的人。本来小周还想学六爻的，但吴拒绝了。
　　如今吴和小周已经作为恋人又共度了一年多时光了，偏偏在吴准备求婚的时候，公司上下开始裁员。如果吴被裁掉了，那么他不得不将求婚延后，否则婚礼无疑会为他造成经济负担，而更让他受不了的是让婚礼缩水。小周的父母都离世了，作为她将来的丈夫，吴希望能让她有个开心的婚礼。
　　于是吴卜了一卦，他紧张地排完卦后惊喜地看到变卦里的官鬼爻进了神。对于这样的结果他十分高兴，只求一定要灵验。
　　就在第二天上班时，吴不仅没被裁掉，还升了职，薪水几乎翻了一倍。吴想到昨晚的卦象，彻底信服了。整整一天中，比起升职加薪，真正让吴兴奋的是，他算的卦太准了，他几乎觉得世界上有一个隐秘的大门向他打开了。
　　当天晚上，吴就和小周到一家高级餐厅约会，并向她求婚。这几乎是在小周意料之内的，她欣然答应了，并与吴计划在一个月后举办婚礼。
　　第二次就是在吴的婚礼前一天。
　　比起问卜，吴更像是想要乞求神明的祝福。吴询问明天婚礼是否顺利，实际上他并不怀疑这个，他认为这场婚礼将会完美举办，宴会上会有应邀参加的亲戚朋友和他心爱的新娘，只是遗憾双方的父母都离开得太早。
　　所以当他看到世爻对应的白虎时几乎疯了。
　　曾经的事情让他知道自己算得卦有多准，可就越显得这个卦象有多不可思议，吴感到非常惊恐，他想到了老周。
　　收起了卜卦的用具，可卦象深深刻在了吴的脑海里。他知道自己是不会解错卦意的，更不可能排错卦。一直辗转反侧到半夜吴才勉强睡去，一晚上净是恶梦。
　　第二天早上吴在闹钟响了三次后起床了，洗漱时在镜子里看到了眼下淡淡的乌青。
　　去往婚礼的路上吴觉得他从未如此小心地开过车，可他心里仍然忍不住不停地回想昨晚的卦象。他多希望那只是一个梦，可记忆却是千真万确；他多希望这次占卜不会实现，但他很清楚，他是不会算错的。
　　在无边的恐惧与绝望中，吴到达了婚礼现场。一些客人已经来到婚礼上了，小周正在后台换衣服。吴反应过来自己已经顺利到达了婚礼，感到有些吃惊，随即又想到，真正的婚礼还没有正式开始。惊恐又回到了吴的心中，有人过来祝贺，吴心不在焉地感谢和应酬，直到小周出现。
　　婚纱是小周和她的朋友挑选的，现在看起来样式很合适。吴看到小周，暂时忘记了恐慌，连疲惫也一扫而空，兴奋地走过去。其实两人在三天前已经领过证了，但有这样的仪式总会更完美的。
　　客人已经基本上都到达了，婚礼正式开始。在司仪的宣读中两人相拥。
　　在亲戚好友的祝贺中，婚礼一直持续到下午三点，喧闹才逐渐稀疏。最后只剩下吴和小周以及小周的一个朋友。准备回家时小周的朋友郑一定要用自己的车载小周：
　　“反正都是去你家你急什么？我可是把小周当女儿养的，现在她出嫁了，再让我陪她一程不行么？来的时候可也是我送的。”
　　小周笑着打了郑一拳，和吴都答应了。
　　吴坐到自己的车上，跟着前面郑的车回家。
　　婚礼已经结束了，到现在一切都很顺利。不过婚礼上的喧闹和应酬加上昨夜不足的睡眠使吴现在有一点困倦了。幸好只是跟着前车行驶，不太费神。
　　昨晚占卜的结果又浮现在吴的脑海，后背不禁冒出冷汗。
　　世爻的白虎。
　　血光之灾。
　　出车祸的老周。
　　如果到现在都没有出事，那灾祸只可能降临在回家的路上了。吴开始思考，关于车祸。
　　但紧接他想到，还有一个可能，一个他已经否定的可能。
　　不准。
　　这一卦不准。
　　这只是一个随机的结果，从来不能预示什么，吴也不是什么卜卦的天才。
　　这里将不会有任何灾祸，曾经的灵验也不过是巧合。
　　这里没有未知的存在，也没有什么等待被窥破的天机。
　　吴害怕了，这才是他真正害怕的结果。
　　吴的精神有些恍忽了，可他现在困得连让自己清醒的精力也没有。
　　此刻他正行驶在十字路口中央，眼看着前方绿灯倒数变红。
　　也正是此刻右边快速驶来一辆白色轿车，一点减速的迹象也没有。
　　仿佛是一只咆哮着奔来的巨大白虎。
　　吴此刻下意识地想要踩油门加速。这可能会撞上郑的车，可无论如何也好过与这辆白色轿车相撞。
　　但他一瞬间闪过了一个念头。
　　这是一个机会，让占卜灵验。这就是灾祸。
　　当他将这个罪恶的念头移出脑海猛踩油门时已经迟了。
　　白色轿车撞上了吴车的尾部，吴的车瞬间不自主地飘移出去，几乎旋转了180度。吴的脑袋就这样撞碎了车窗玻璃。
　　吴的视线变得很膜糊，耳鸣盖过了周围所有声音。
　　后悔、罪恶感和欣喜若狂充斥着他的大脑。
　　然后他看到了向他跑过来的周。
　　周的脸和声音一样膜糊不清，但吴知道她一定哭了，非常着急。吴用气音向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吴已经完全动不了了，他闭上眼睛向天发誓，如果能让他回到小周身边，他这辈子再也不碰占卜了。
　　就这样过了一会儿，吴发现自己还有意识，甚至更清醒了，他张开眼睛，看到了小周哭花的脸和她身后的救护车。
　　被抬上担架时，吴想到了刚刚的发誓，又是一种玄妙的感觉从心中油然而生。
　　在救护车轻微的摇晃中，吴又想沉沉睡去了。他不知道刚才的清醒是上天的保佑还是最后的回光反照。无论如何，他对不起小周......多希望还有美好未来......如果又让小周一个人留下那他真是罪该万死......
　　在吴睡着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现在我的生死全在医生手中了，我现在想再多也没用，
　　就算我想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日子可活，
　　我现在手边也找不到三枚铜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