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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蓝蓬之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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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前,雾还没散尽。国道边缘的加油站像一只还没完全醒来的兽,便利店灯白,清洗区顶棚下挂着水珠。
“先看清洗区。”乔启明把调取函递给站长,语气平平,“我们只看三点—四点段。”
监控拉到三点三十七分,画面里一辆长头货斜入棚下,尾部蓝布角抖动明显。司机戴着口罩和棒球帽,下车后绕到车尾,从工具箱里抽出剪子,利落地把篷布松角沿着缝线剪下一截,转手塞进外套口袋。随后他洗刷车尾,被水冲下的泥混着蓝色纤维顺着地漏旋走。结账时只掏现金,没刷油卡,也没进便利店。
“放慢。”乔启明盯着屏幕,“给他抬头时的那一帧做清晰化,顺便跑一次帽檐LOGO的图样检索。”
陈越领命去做,另一头,李弢翻找清洗区的垃圾桶。一次性手套两只、裁剩的蓝布角被揉成团,混在清洁纸里。乔启明示意分开封存:“蓝布角A-19,手套A-20、A-21,水样A-22,地漏滤网纤维A-23。”
便携气相质谱很快给出初筛:蓝布角表面有新鲜胶粘剂痕迹,溶剂以芳香烃为主;手套内面检出挥发残留为聚硅氧烷与微量香精组分,常见于护手霜或化妆品。
“暂不作性别判断。”乔启明说,“只记录‘化妆品残留’这一客观事实。”他向吴岚点头,“手套内壁取棉签,后送实验室再谈DNA。”
站长又送来更早一段监控。三点三十四分,这辆车刚入棚时,尾部蓝布角比随后那段更长,且有一道斜线折痕;剪裁后,这条折痕在剩余布面上仍能对上。“这块A-19和土路的A-13、A-17要做一轮比对。”乔启明交代,“看纬密、线迹与折痕是否吻合。”
称重点当夜的日志也回传了。三点三十二分短波动后,再无同车重量曲线。可卡口的路网追踪在四点整又捕到一辆“几乎相同”的长头货:蓝篷、尾灯布局、轮距都接近,只是尾部的松角已不再抖动,牌照比对为另一组号码。
“影子车。”陈越轻声。
“或者是同队列的替身。”乔启明把三点三十一、三点三十四、四点整三个时间点排成线,“真车在加油站留下剪角与手套,随后消失;影子车在四点整准点出现,给我们一个‘继续追’的方向。”
“为什么是整点?”吴岚问。
“如果有人用固定时间打节拍,最容易被忽略,也最容易被误以为是系统规律。”乔启明的笔尖点在“4:00”。他把另一页翻出,写了两个词:“整点+30 / 整点”。节拍开始拉出上下位阶。
李弢那边,篷布厂的ERP反馈也到了。厂内信息员被吵醒后远程导出昨夜订单记录:凌晨2:30自动生成一批蓝布修补条订单,3:30显示为“仓储打印拣货单—完成”,备注为“月度例行保修发放”。
“2:30、3:30。”陈越念,“也踩了‘30’。”
“把这家厂的历史记录拉一年,看是否每逢‘30’有例行动作。”乔启明说,“如果这不是偶然,说明有人在利用它做掩护。”
与此同时,铝镁合金侧护件供应商的清单也回传。三家小作坊、两家正规改装厂,真正有这组镁锌配比的,只出现在一家老牌金属件厂的历史报表里;供应链关系里,二十年前的“环南桥”卷宗也曾出现这家厂的名字。
“同源。”陈越抬眼。
“但表上没有这辆长头货的车架号。”李弢补充,“要么重打,要么以总成件方式流转。”
便利店门口,风把小广告吹得抖抖索索。站长递来一只透明收纳盒:“清洗区地垫下的东西,你们要不要?”盒底是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塑片,边缘起毛,表面压着简化的折线图样——与国道边A-16几乎同款,只是这一次,折线像把“直角”翻转了一下。
“编号A-24。”乔启明接过,目光沉了几秒,“这东西不要传出去。”
他让李弢把“影子车”的四点整轨迹继续往外拓二十公里。不到十分钟,结果又转回来——四点十五分,这辆影子车在西侧物流园的入口折到阴影里,停留不足五十秒,再次上路,随后与另一辆蓝篷车并行两百米后“分道扬镳”。
“并行段有无互换?”乔启明问。
“角度死角,看不清。”李弢答,“但速度曲线接近,像在相互‘配速’。”
“把这两辆车的前后车队也拉出。”乔启明道,“我们不追单车,追序列。凡是围绕‘整点/整点+30’出现的影像,都标红。”
他没有把“女性参与”的细节当成突破口去做压迫式摸排;在他的经验里,这类细节很容易变成舆论与保安口中的“故事”,干扰筛选。若是周建国,他也许会反其道而行,放大“女性手套”这条消息,在卡口附近投放“女司机—蓝篷”的虚假目击,引导警方把排查线扩散到与案件无关的庞大人群里,消耗耐心与注意力。乔启明拒绝把注意力交出去,他把线尽量收窄。
“乔队,帽檐LOGO检索回了三家物流。”陈越把放大的帽檐图样与数据库对照,“一家在市西郊,一家在北环,还有一家是外地线路。与我们影子车相邻队列重合度最高的是北环那家。”
“去。”乔启明合上本子,“两组人。A组走北环物流园,重点查昨夜四点时段入园车辆及司机值班表;B组回篷布厂,拿过去一年的‘整点+30’操作日志。调取就地,不要拷给我们——盯着他们从服务器导,防止二次编辑。”
队员们散开时,东方天边终于显出一线冷白。雾在这道细亮里松开,像被人从背后轻轻扯了一下。
乔启明留在原地,慢慢把三张照片并排:土路的拖痕与蓝布角、加油站剪裁的监控帧、便利店收纳盒里的塑片。他把塑片的折线与卡口时间并一下,折线的直角恰好像一枚指向“3:30 / 4:00”的示意。
“如果这是‘棋子’——”他在心里说,“那它不止是签名,更是对走子路线的提示。”
电台里传来异样的沙沙声,随即是一条没有标识的男声,刻意压低:“别找蓝篷,找骨架。”短促两秒,切断。
乔启明看向那辆已经空掉的清洗位。篷布可以换、牌照可以换,能稳定露出破绽的,只有车的骨架与时间的节拍。他记下四个字:“骨架—节拍。”
他合上随身本,最后看了一眼地漏边那抹尚未干透的蓝。
节拍下一次会落在“4:30”还是“5:00”?
篷布、骨架、影子车,时间全被压在整点与三十之间,就像有人在用城市的道路和订单写一首无声的曲子。
乔启明合上本子,笔尖敲了一下桌面——下一段旋律,会在哪条路口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