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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二月,未融的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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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初霁。阳光透过光秃秃的枝桠,在“隐隅”的玻璃窗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银。徐序坐在靠窗的位置,数位板上是新接的画稿——单主要一组“冬日室内景”,她画着暖炉边摊开的旧书,总觉得炭火的光晕少了点温度。
陈野啃着徐序带回来的生煎,含糊不清地说:“你这画稿进度这么慢,单主没催?”
徐序把数位板合上,指尖在边缘划了道弧线:“不急,慢慢画。”
“你就是太较真。”陈野话锋一转,“下午去不去老街?老座钟老爷子说进了批老零件,让我去拍几张照片。”
徐序没接话,起身走到窗边。宿舍的窗户朝着老街方向,天气好时能隐约看到“隐隅”门口的花坛轮廓,那几株紫花地丁的嫩芽该又长高了些。她想起昨天去店里,他正在给花坛铺新土,袖口沾了点泥,像幅没干的水彩画。
“在想什么?”陈野跟过来,“脸都快贴窗户上了。”
“没什么。”徐序避开她的目光,“下午几点去?”
“两点。”陈野撞了撞她的胳膊,“去不去?”
下午去老街时,徐序绕路先去了“隐隅”。她兜里揣着从旧书市淘来的《老街建筑图谱》,书里夹着几张她画的速写,是民国时期“星芒”咖啡店的复原图,根据上次在店里看到的《老街风物志》描述画的。
他正在吧台后煮咖啡,深灰色毛衣外面套了件浅卡其色的围裙,领口别着支银色钢笔。“来了。”
“嗯,”徐序在靠窗的位置坐下,“一杯热可可。”
他应了声,转身去冲热可可。徐序把《老街建筑图谱》放在桌上,指尖轻轻摩挲封面。她其实是想问问书里提到的“星芒”细节,却不知怎么开口。
他把热可可放在她面前,杯沿的奶泡上,用巧克力酱画了朵小小的紫花地丁。
徐序把书推给他,“这个挺有意思,你看看。”
他翻开书,看到夹着的速写时,抬眼看她,眼里有了点笑意:“你对‘星芒’很感兴趣?”
“嗯,”徐序点点头,“觉得很有意思。”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太爷爷……叫什么名字?”
“何砚之。”他说,声音很轻,像从旧时光里飘来的,“我爷爷叫何明远,以前也在老街住过。”
徐序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名字,笔尖划过的宣纸味、老物件的陈旧味,好像都从字里漫了出来。“那你呢?”她问,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他正在擦杯子,闻言动作顿了顿,转过身时,嘴角带着点浅淡的笑意:“何知许。”
“何知许。”徐序重复了一遍,像触摸到一块被阳光晒暖的石头。
“知道的知,许可的许。”他说完,从吧台抽屉里拿出个小布包,递给她,“这个,老座钟老爷子让我转交给你,说你上次看他修表时,盯着这手链看了很久。”
徐序打开布包,是条细银链,坠着个极小的齿轮,泛着温润的光。“这是……”
“据说是他年轻时给徒弟做的,”何知许笑了笑,“你戴着挺合适。” 徐序指尖碰了碰齿轮,凉丝丝的,轻轻戴上了。
沈烟霞是突然出现在宿舍楼下的。周五下午,徐序刚从图书馆回来,就看见她站在香樟树下,穿着件驼色大衣,手里拎着个纸袋。
“你怎么来了?”徐序的指尖微微收紧。
“来给你送点东西。”沈烟霞把纸袋递给她,“江哲说他律所正好缺个实习生,我跟王阿姨求了半天,他才答应让你去试试。下周一去报到。”
“妈,我说了不去律所。”
“由得你吗?”沈烟霞的声音沉了沉,“我已经跟江哲说好了。” 她的目光突然落在徐序手腕上,“这是什么?”
徐序下意识地把袖子往下拉,银链上的齿轮轻轻晃了晃,发出细碎的响。
“谁送的?”沈烟霞的语气紧了些,“是不是谈恋爱了?我就知道你不回家没好事!”
“没有,是一个朋友送的。”徐序的声音有点发紧。
“什么朋友?我看就是不三不四的人!”沈烟霞伸手要去摘,徐序往后退了一步,“妈,你别闹了。”
沈烟霞的脸色沉得更厉害了:“下周跟我回家,这学不上了也得去律所!”
周六下午,陈野拉着徐序去老街。“老座钟老爷子新收了个民国座钟,零件特精致,去晚了被别人拍了。”
徐序穿着黑色外套,手腕上的银链藏在袖子里,只露出点细银边。走到钟表铺附近时,远远看见“隐隅”的门开着,何知许正站在花坛边,弯腰给紫花地丁浇水。
陈野挥了挥手:“老板,又来伺候你的花啊?”
何知许直起身,看到是她们,眼里有了点笑意:“嗯,雪化了,松松土。” 他的目光落在徐序袖口,“手链戴着呢。”
“挺好看的,谢谢。”徐序的声音有点轻。
陈野凑到花坛边,戳了戳紫花地丁的嫩芽:“这玩意儿真能活?我上次看还蔫着呢。” 何知许没接话,转身回店里,“进来坐坐?新煮了普洱。”
在“隐隅”坐了没多久,沈烟霞竟然找了过来。她直接推开咖啡店的门,目光扫过屋里,最后落在徐序身上,脸色铁青:“跟我回去!”
“妈,你怎么来了?”徐序的指尖攥紧了。
“我再不来,你就要被这些事耽误了,”沈烟霞的声音不低,店里瞬间安静下来,“江哲那边都安排好了,你必须跟我走。”
“我不回去。”徐序的声音很稳。
沈烟霞的目光扫过站在旁边的何知许,上下打量着他,语气带着审视,“这位是?”
“我是何知许。”他先开了口,语气平静。
“你跟我女儿什么关系?”沈烟霞的声音带着警惕,“我警告你,别带坏她,她还要去律所实习。”
“妈!”徐序皱起眉,“他是我的朋友,你别这样。”
“朋友?”沈烟霞冷笑一声,“我看是不务正业的人吧?整天待在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出息?” 她拽着徐序的胳膊,“走!”
徐序用力挣开,手腕上的银链晃得更响了:“我不去律所,我想画画!”
这句话像颗石子,在沈烟霞心里炸开了。她愣了愣,突然红了眼眶:“画画画画,你就知道画画!你爸要是看到你这样,能安息吗?”
徐序的指尖猛地一颤。店里的老座钟“当”地敲了一下,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带着点雪融化的湿意。
沈烟霞最终没拽走徐序,自己气冲冲地回了家。走之前,她撂下句话:“你要是敢不回家,以后就别认我这个妈。”
陈野还有事先走了,店里只剩徐序和何知许。他给她重新倒了杯普洱,茶汤琥珀色,在杯里轻轻晃。
“抱歉,我妈她……”徐序的声音有点涩。
“没事。”何知许的声音很轻,“老一辈有他们的想法。” 他顿了顿,“你爸妈……是不是不太赞成你画画?”
徐序点点头,指尖划过杯沿:“我爸走得早,我妈总说,他希望我找个稳当的工作。”
“但你喜欢画画,对吗?”
“嗯。”徐序抬头看他,午后的光落在他脸上,轮廓很柔和。
离开咖啡店时,路边的残雪还没化尽,踩上去咯吱响。走到巷口,何知许从口袋里拿出个小小的布包,递给她:“这个给你。”
打开一看,是枚铜制的书签,上面刻着朵紫花地丁,旁边是两个小字:知许。
“看你画稿时总用旧书签,”他说,“这个或许能用。”
徐序握紧书签,铜的凉意里,好像藏着点别的什么,像春天的风,正悄悄吹开冰层。
她不知道沈烟霞会不会真的不认她,也不知道未来能不能一直画画。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比如敢于说“喜欢”的勇气,比如这枚刻着名字的书签,比如身边这个人安静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