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一月,旧书里的风 ...
-
寒假悄然而至。图书馆的人少了大半,徐序坐在熟悉的角落,数位板上是新的画稿。单主看到她画的“隐隅”雪景后,又约了一组老街日常,要捕捉清晨、午后、傍晚三个时段的烟火气。她画着清晨的豆浆摊,热气在冷空气中拧成丝,总觉得少了点生动的市井气。
陈野打包好行李,往徐序桌上扔了袋牛轧糖:“我明天回家,你真不回?沈阿姨又要念叨了。”
徐序盯着屏幕上的豆浆摊,指尖在数位板上顿了顿:“不回了,画稿要得急。” 其实还有个理由没说出口——邻市的旧书市就在下周,她想去看看。
“行吧,”陈野拿起背包,“有事微信call我。对了,老座钟老爷子说,‘隐隅’老板上周问他借了本民国时期的老街地图,你说他一个开咖啡店的,研究那玩意儿干嘛?”
徐序没接话,只是把牛轧糖拆了一颗放进嘴里,甜得有些发腻。
旧书市在邻市的老城区,坐了一小时公交才到。露天的集市挤满了人,旧书、老海报、铜制摆件堆得像小山。徐序在人群里慢慢逛,眼睛却总瞟向入口处——她到的时候,远远看见那个穿深灰色毛衣的身影,正弯腰翻着一个旧书箱。
她没敢上前,找了个能看见他的角落,假装看一本封面褪色的画册。画册里是三十年代的上海街景,黄包车、石库门,和现在的老街像隔着层毛玻璃。
他似乎没找到想要的,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目光扫过人群时,和徐序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徐序下意识想躲,他却朝她走了过来,手里拿着本线装的《老街风物志》。“你也来了。”
“嗯,随便逛逛。”徐序把画册合上,指尖还停在民国街景那页。
“找什么?”他问,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画册上。
“没什么,觉得这个画风好看。”她把画册递给他,“你呢?”
他笑了笑,把《老街风物志》递给她:“这个更有意思,里面记了很多老街快消失的手艺。”
徐序翻开书,泛黄的纸页上是娟秀的小楷,写着“糖画、修钢笔、竹编……” 她指尖划过“咖啡”两个字,旁边的批注是“舶来品,民国时洋行职员爱喝,老街曾有一家‘星芒’咖啡店,店主是留洋回来的学生”。
“‘星芒’……”她低声念了出来。
“嗯,”他靠在旧书箱上,声音很轻,“听老人说,是老街第一家咖啡店。”
风从旧书市的棚顶吹过,带着点旧纸和灰尘的味道。徐序合上书,把它递还给他:“找到想要的了?”
“找到了这本,也算不虚此行。”他把书放进帆布包,“要一起走走吗?前面有家老字号的馄饨店。”
徐序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馄饨店藏在旧书市后面的巷子里,蓝白相间的招牌褪色得厉害,锅里的水“咕嘟”响着。两人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老板端来两碗馄饨,汤里飘着蛋皮丝和紫菜,热气扑在玻璃上,凝出一层雾。
“你常来这边?”徐序用勺子搅了搅汤。
“偶尔,”他舀起一个馄饨,“以前在邻市上学,周末会来旧书市淘书。”
“学什么的?”
“建筑。”他顿了顿,“后来转行了。”
徐序没再问,建筑和老街、和咖啡店,似乎能串起些模糊的线索。她低头吃馄饨,汤很鲜,暖得人胃里发沉。
窗外有个老人推着自行车经过,车后座绑着个竹编的筐。徐序忽然想起书里的“竹编”,抬眼时,正好看见他也在看窗外,眼神里有种她读不懂的情绪,像被水洇开的墨。
“你画的老街,很像真的。”他忽然说。
徐序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陈野说的,”他笑了笑,“她说你画稿里的细节,比相机拍的更生动。”
徐序的脸有点热,原来陈野什么都跟他说。她岔开话题:“你店里的书,都是淘来的?”
“大部分是。”他喝了口汤,“有时候客人也会留下几本。”
“那本讲老街建筑的,扉页笔记很多的……”
“是我写的。”他没否认,“以前做毕业设计,研究过老街的建筑风格。”
馄饨吃完时,雾散了些,能看见巷口的老槐树,枝桠光秃秃的。他去结账,徐序看着他的背影,觉得这个人身上像蒙着层薄纱,能看见轮廓,却看不清纹理。
从旧书市回来,徐序收到沈烟霞的电话,语气比上次柔和些:“寒假你真不回家?过年总该回来吧。”
徐序握着手机,站在宿舍楼下的香樟树下,叶子落光了,枝桠刺向灰蓝的天。“妈,我这边画稿没做完,走不开。”
“画稿能比过年还重要?”沈烟霞的声音又急了,“江哲说年后有个去律所实习的机会,我都跟王阿姨说好了,你回来见见他,争取一下。”
“我不想去律所。”徐序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
沈烟霞的声音拔高,“那你想干什么?整天对着电脑画画?能当饭吃吗?你爸要是还在,绝对不会由着你胡闹!”
这句话像根针,扎得徐序指尖发麻。她挂了电话,把手机塞进兜里,冷风灌进领口,冷得她打了个颤。
陈野的微信弹了出来:“到家了,我妈做了酱鸭,给你留了半只,回来给你寄过去!对了,老座钟老爷子说,‘隐隅’老板昨天问他‘星芒’咖啡店的位置,你说奇不奇怪,那店不是早就拆了吗?”
徐序盯着屏幕上的字,心里那层薄纱似乎被风吹起了一角。她回复:“知道了。”
晚上,她又去了“隐隅”。他坐在吧台后,正对着那本《老街风物志》做笔记,手边放着支钢笔,笔尖在纸上沙沙响。
徐序没打扰他,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开数位板继续画,她在豆浆摊主的手腕上添加了一块手表。
他忙完后,给她端来一杯热可可,看见她画的手表,顿了顿:“这块表,很像我爷爷的。”
徐序抬起头:“你爷爷……是老街的人?”
“嗯,”他点了点头,“以前是修表匠。”
新的画稿交稿时,单主特别喜欢豆浆摊主的手表,说“裂缝里藏着故事”。徐序看着回复,心里有点涩。
她开始画午后的“隐隅”,阳光透过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吧台上放着那本《老街风物志》,旁边是杯没喝完的咖啡。她犹豫了很久,在画面右下角,画了一个模糊的钢笔尖影子,墨水在纸上洇开一小团,像个省略号。
陈野寒假回来,第一时间拉着徐序去老街。“我跟你说,有大新闻。”她神神秘秘地,“老座钟老爷子找到‘星芒’咖啡店的旧照片了。你猜怎么着?照片里的年轻店主,和‘隐隅’老板长得有几分像!”
徐序看着陈野兴奋的脸,指尖微微蜷起。两人跑到钟表铺,老爷子正拿着张泛黄的照片给人看。照片里的年轻人穿着白衬衫,站在咖啡店门口,笑容灿烂,背景是民国时期的老街,石库门墙根下开着簇紫花地丁。
“这是我太爷爷,”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徐序回头,看见他站在门口,手里拿着本线装书,“‘星芒’的店主。”
老爷子拍着大腿:“怪不得你对‘星芒’这么上心。原来有渊源,你爷爷当年跟着你太爷爷学修表,我还是你爷爷的徒弟呢。”
他笑了笑,没说话,目光落在照片里的紫花地丁上。
陈野在旁边八卦地凑过来:“老板,你是不是为了纪念太爷爷,才开的‘隐隅’?”
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算是……想留个能让人安静下来的地方吧。”
徐序看着他,忽然想起画稿里的钢笔尖和省略号。有些故事,不需要说破,像玻璃上的霜花,融化后会留下痕迹。
一月,冬天还没过去,却悄悄透出点暖意。徐序再去老街时,发现“隐隅”门口的花坛里,冒出了几株紫花地丁的嫩芽,像星星一样散在泥土里。
他正在给花坛松土,看见她来,直起身擦了擦额头的汗:“来得正好,帮我看看,这几株能活吗?”
徐序蹲下来,指尖碰了碰嫩绿色的叶片:“应该可以,紫花地丁生命力很强。”
“嗯,”他看着那些嫩芽,“我太爷爷以前最喜欢在店门口种这个。”
阳光落在他的发顶,暖融融的。徐序拿出手机,给花坛拍了张照,准备晚上画进稿子里。
“晚上有时间吗?”他忽然问,“附近新开了家面馆,据说汤头不错。”
徐序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那里面没有探究,只有像紫花地丁一样安静的期待。她点了点头,嘴角弯了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