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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画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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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贺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过来,就像他自己都没决定好到底要不要过来,但是那份烫金色的邀请函他却一直带在身边。
来到“白立方”,这儿人海如潮,段贺随着人流一步步往里走。
入口处较为狭小,仿佛是为了隔绝外界的喧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冷冽的香气,让人感到舒心又放松。
穿过逼仄的通道,视野豁然开朗。
四周通体纯白,墙壁、天花板、甚至地面都是一种哑光的白,吸走了所有杂音,只留下人群的呼吸声。
光线经过精密设计,并非来自头顶,而是从墙壁与地板、墙壁与天花板的连接处柔和地漫射出来,均匀地铺洒在每一寸空间和每一幅作品上,没有任何刺目的阴影。
走进来的一瞬间,段贺的目光就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远处一面独立的墙上。
那是一幅巨大的画,它独自占据了一面墙,周围留出巨大的空白,仿佛被空间本身所供奉,画作的标题简洁地烙在墙角:《凝视》
画布上是极致的黑与红,背景是深不见底的墨黑,而非单一颜色,而是有无数细微的、更深邃的纹理在其中涌动,看久了,仿佛会被吸进去。
在这片虚无的中央,是一只巨大的、正在融化的眼睛。
那是一只人类的眼睛,但又有些不同寻常。构成眼白的部分如同熔蜡般向下蜿蜒滴落,呈现出一种灼烧后的、污浊的乳白与淡黄交织的色调。那鲜红如血般的血管并非在表面,而像是从内部挣扎着穿透出来,扭曲、搏动,带着一种残酷的生命力。
瞳孔尚存形状,是幽深的裂隙,却不像在凝视观者,更似在向内崩塌,吞噬自身。
最令人窒息的是那色彩和质感的真实感。那融化的粘稠感、半凝固的状态,那血管的脆嫩与精微,几乎让人产生生理上的不适,仿佛能闻到蛋白质烧焦的微腥。
如此强烈的视觉冲击几乎让人屏息凝神,段贺驻足在原地观望,其他人显然也被这幅画所吸引。
“哟!来了!”顾诩从身后拍了下段贺的肩膀,才将段贺的注意力拉回来。
“怎么样?我说不错吧,这还只是开始呢,我带你去后面看看。”顾诩显然也注意到刚刚段贺的注意力被那幅画所吸引,便扯着段贺的手臂往前走,段贺微皱了皱眉,犹豫着是否要挣脱开,没想到几步路就遇到了刚刚那幅画的作者。
易荀今天穿了身剪裁利落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愈发清瘦挺拔。他正微微侧头与身旁的人低声交谈,指尖夹着的香槟杯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光芒。
头发被打理得一丝不苟,Omega露出的洁白后颈上贴着一枚抑制贴,脖子上戴了条银色项链。那个总是缠在他后面的家伙今天是另一种风格,不同于在他面前的阳光开朗,今天的Omega显得既低调又沉稳。
段贺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对方似有所觉,偏过头看过来,当看到段贺身影的一瞬间便立刻展开了笑颜,随即跟身旁的人说了句什么,便迈着步子朝这边走来。
“你真的来了,”易荀几步路走到两人身前站定,目光直直望进段贺的眼睛,“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
“嗯。”段贺能感受到对方的开心,毕竟连说话的尾音都像长了翅膀一样快要飞上天。
“哦你过来了,那正好,那他就交给你了!”顾诩带着笑把段贺往前一推,然后拖长了调子道:“那我也去找我的小情郎了!”
段贺被顾诩这么一推,身形往前一撞,跟易荀的身体贴在了一块儿,易荀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对方。
手掌的温热就这么隔着衣服布料,传到了段贺的皮肤上,他一瞬间不自在起来,急忙往后退了一步。
“抱歉。”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没事,那我现在带你看一看我的画吧。”易荀开口道,嘴角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他很喜欢跟喜欢的人发生肢体接触,即使只是那么一瞬间,也足够他的心情愉悦好半天。
“我可以自己看看。”段贺又恢复了平日里那种面无表情的样子,周身低气压,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多不好啊,你来都来了,我不做点什么表示一下,岂不是显得很没诚意啊!”易荀开口,声音里带着惋惜。
段贺看着对方皱起的眉头和希冀的眼神,最终说道:“那走吧。”
“好欸!”易荀的语气很快又雀跃起来。
两人一起并肩往前走,易荀在旁边介绍着自己的画作,而段贺则一边听一边仔细欣赏着。
“这幅画用的是温暖明亮的色调,描绘的是阳光下的花园,盛放着大片的玫瑰花。”易荀指着画布上那几片浓烈到几乎要淌出来的绯红,声音温和柔软,仿佛想起了从前的时光,“小时候妈妈经常在这儿陪我玩,那时候后院里的花比画里还茂盛,玫瑰藤蔓爬满了亭子,香气浓得能把人醉倒,阳光晒在皮肤上,是暖的,还有点痒……”
段贺看着画布里那些鲜艳明媚的花朵,好像自己也身处其中,被花包围着,被阳光照耀着,被人爱着。
一瞬间,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自己的Omega父亲,他的父亲也总是喜欢带他到这种地方玩,他说这种地方能让人心情变好,让人开朗。
他的Omega父亲性格也跟易荀一般开朗阳光,或许,他的Alpha父亲也是因此而被吸引,所以才干了那么多荒唐事的吧。但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了他是一个人渣的事实。
“……妈妈会坐在旁边的凳子上看着我,而我就坐在地上,手里拿着个小画板画画,那时候总觉得,这样的时刻真幸福,我觉得我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小孩了……”易荀继续说着。
段贺在旁边静静地听着,目光从画布移到易荀的脸上,对方脸上带着笑容,看起来的确很幸福。
他看到Omega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随着他轻缓的叙述微微颤动,段贺的脑子里自然地想象到那个场景:一个小小的身影坐在地上玩耍,周围都是盛开的玫瑰花,那个小小的人或许还笨拙地拿着画板画画,旁边还有一个爱着他的妈妈。
那个小小的人影跟眼前这位一样,有着长长的睫毛,脸蛋应该是带着点婴儿肥,嘴唇——想到这,段贺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开始好奇易荀小时候的样子,应当是很可爱,他仔细观察着易荀的脸,在脑海里描摹着对方小时候的样子,等描摹得差不多之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对对方这么不礼貌,于是便把注意力收回来,专心看着画布。
那跃然纸上的玫瑰花像是有生命一般,正肆意而热烈地盛开,红似火,艳如霞,让他仿佛都嗅到了那股浓烈的芬芳。
这是易荀的信息素味道,他突然想到。
段贺猛然转头看着对方,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眼里那种温柔的笑意还没散去,几乎让他深陷进去,这时他没再闻到玫瑰花香了,刚刚那一瞬间可能是自己的幻觉。
“你不用跟我提这么多私人的事,简单介绍就够了。”段贺说,然后转开了头。
“因为想跟你分享,所以才说了这么多。”易荀解释道。
“那我们继续往前走吧。”说完,便率先往前迈了步子。
段贺在身后看到对方的脖颈处还好好地贴着那枚抑制贴,便也迈步跟了上去。
周围的人有些多,易荀走得很快,他们之间隔了几个人,段贺下意识加快了步伐跟上去。
画廊的设计有些曲径通幽之感,在经过中间最为宽敞的大厅后,后面的地方又变得狭小起来,而且还有拐角,拐角处会放着一幅画,每一幅画都让人眼前一亮,像是玩游戏般给人惊喜。
不过段贺没来及仔细欣赏,便匆匆而过,因为前面的易荀走得很快,像是迫不及待去追寻什么东西,他也跟着走得很快,在他准备叫住对方的时候,对方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也跟着停下脚步。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来到了一个较为私密的地方,这地方没有其他人,只有他跟易荀两人,很安静,空气里有着淡淡的花香,像是玫瑰。
“到了。”易荀说,然后转过身。
段贺这才发现易荀的身后有一块被黑色的布盖着的画,段贺看向易荀,看看对方是想向他展示什么。
易荀笑着眨了下眼,然后来到画旁边,说道:“这是我自己私藏的一幅画,它和你有关,不作为展品展示,但是我想让你看看。”
段贺眼神询问对方,带着一丝疑惑和好奇。
易荀抬起手捏住黑布,然后缓缓下拉,画板上的内容慢慢显现。
画上是冬日森林的景象。深绿色的冷杉覆盖着白雪,阳光从枝叶间隙洒落,在雪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整幅画冷色调为主,但在那些光斑中,隐约可见一抹暖色,像是雪地下顽强生长的生命。
“这幅叫《冬阳》。”易荀轻声说,“我试图捕捉那种——寒冷中的温暖,或者温暖中的寒冷,那种矛盾又和谐的感觉。”
段贺凝视着那幅画,久久没有说话。冷杉是他信息素的味道,也是他童年记忆中与乔鹤一起去过的森林的气息。易荀不可能知道这些,但这幅画却莫名触动了他内心某个柔软的角落。
“我觉得这幅画很贴合你,当时脑子里有这个灵感,我就立刻画了下来。”
段贺看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你很擅长捕捉本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