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之嫁给十四爷》青崖悬月

1、尘埃落定

　　康熙五十六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些。紫禁城的琉璃瓦上积着未化的残雪，在昏沉的天光下泛着刺骨的青灰。乾清宫东暖阁里，地龙烧得极旺，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与肃杀。
　　若曦跪在冰凉的金砖地上，额头紧贴着冰冷的地面。那股寒气顺着眉心直钻入脑髓，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康熙的声音，威严而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仿佛从遥远的云端落下，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雹砸在她的心上：
　　“……马尔泰氏若曦，温婉淑德……特指婚于皇十四子胤祯为嫡福晋，择吉日完婚……钦此。”
　　最后的“钦此”二字，像一把无形的铡刀，轰然落下。
　　空气凝固了。殿内侍立的太监宫女屏息凝神，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御案后，康熙的目光沉静如水，落在伏地的女子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了却一桩心事的释然。他等着她的反应，是感恩戴德的谢恩，还是……如同之前预料般的激烈抗拒？
　　时间，在寂静中被拉扯得格外漫长。
　　若曦能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体而出。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在她选择放弃挣扎的那一刻，就已经彻底淹没了她。反抗？绝食？重病？她试过了，代价是玉檀惊惶憔悴的脸，是巧慧偷偷抹泪的眼睛，是姐姐若兰眼中深不见底的忧虑。她像一只撞向蛛网的飞蛾，用尽全力，换来的不过是蛛丝更深的缠绕，以及旁观者因她而受牵连的无妄之灾。
　　尤其是……当八爷党的颓势日渐明显，当四爷那双幽深如寒潭的眸子望向她时，里面不再是压抑的情愫，而是淬了冰的算计与势在必得的冷酷。她终于明白，在这个权力的漩涡中心，她的“先知”毫无用处，她的挣扎不过是螳臂当车。皇权，这座巍峨的冰山，只需轻轻一动，便能将她和她在意的人碾成齑粉。
　　嫁给十四爷……
　　这个名字闯入脑海，带来一丝意料之外的、带着苦涩温度的涟漪。那个意气风发、直率得近乎莽撞的少年将军。他曾在她最狼狈时递给她一方手帕，曾在她被罚跪时偷偷送来护膝，曾在漫天流言蜚语中固执地挡在她身前，大声宣告：“我信她！” 他的情意，炽热、纯粹、毫不掩饰，像冬夜里跳跃的篝火。在这彻骨的寒冷与绝望中，这团火，竟成了唯一能让她感受到一丝暖意的东西。
　　与其被指给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在未知的深渊里沉浮，不如……抓住这唯一可见的、带着善意的浮木。至少，十四爷了解她，至少，他对她是真心的。或许……或许远离这吃人的紫禁城，去到十四的府邸，能有一线喘息之机？哪怕这念头渺茫得如同风中的烛火。
　　还有那渺茫得几乎可笑的念头：历史……真的无法改变吗？如果她在他身边，能不能……稍微改变一点他未来的轨迹？哪怕只是一点点……
　　认命吧。为了活着，为了身边的人能活着。
　　这念头清晰起来，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平静。喉咙里翻涌着腥甜的铁锈味，被她死死咽下。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直起身体，额头离开冰冷的地砖，留下一片刺目的红痕。她的背脊挺得笔直，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来维持这最后的尊严。
　　目光低垂，落在身前金砖的缝隙上，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空茫，在寂静的暖阁里回荡：
　　“奴才马尔泰·若曦……谢皇上恩典。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俯下身，行了一个标准而无比沉重的叩拜大礼。
　　康熙的眼底掠过一丝真正的满意，微微颔首：“嗯。起来吧。回去好生准备着。”
　　“嗻。” 若曦应声，动作有些僵硬地站起身。膝盖传来阵阵麻木的刺痛，她恍若未觉。她没有去看康熙，也没有看侍立在侧的任何人。她的目光，下意识地，或者说，无法控制地，飘向了暖阁角落那个高大沉默的身影。
　　胤禛。
　　他就站在那里，穿着石青色的皇子常服，身姿挺拔如松，仿佛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从圣旨宣读开始，他就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低垂着眼睑，看不清神色。然而，就在若曦谢恩起身的那一刻，他抬起了眼。
　　那目光，像淬了毒的冰棱，带着一种能穿透骨髓的阴鸷和……被彻底触怒的、狂暴的占有欲。那不再是压抑的情动，而是被侵犯了领地的野兽才会有的眼神。冰冷、锐利，死死地钉在若曦身上，仿佛要将她此刻强装的平静撕得粉碎。
　　若曦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那目光狠狠攥住。她几乎能感觉到那视线在自己皮肤上留下的灼痛感。她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可那无形的压力，如同实质的枷锁，沉甸甸地套在了她的脖颈上，让她几乎窒息。
　　她知道，这平静的谢恩，对他而言，不是妥协，是背叛。是她亲手将他隐忍多年、志在必得的猎物，推到了他死敌的怀里。
　　她麻木地转身，跟着引路的太监，一步步向殿外走去。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是灌了铅。身后那道冰冷刺骨的目光，如影随形，死死地钉在她的背心，让她如芒在背。
　　走出暖阁厚重的门帘，殿外凛冽的寒风瞬间裹挟了她，吹得她一个踉跄。冰冷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呛得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弯下了腰，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不是因为寒冷，而是那股被死死压抑的绝望和恐惧，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扶着冰冷的朱漆廊柱，大口喘息着。眼前是熟悉的、肃杀的宫道，积雪未化，一片苍茫的白。这囚禁了她整个青春年华的牢笼，似乎正在用一种新的方式，将她拖向更深的未知。
　　嫁给他……嫁给十四爷。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带来的不再是那点微弱的暖意，而是更深沉的、无边无际的茫然。前路，仿佛被这漫天的风雪彻底遮蔽了。
　　她挺直了腰，用袖子狠狠擦去脸上的泪痕和狼狈。眼神里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她迈开脚步，朝着自己居住的院落走去，身影在空旷的宫道上，显得格外单薄而孤寂。
　　在她身后，乾清宫东暖阁的窗棂后，胤禛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悄然伫立。他隔着窗纸，目光穿透风雪，死死锁着那个越走越远的纤细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宫墙的拐角。
　　他放在窗棂上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骇人的青白色。暖阁内温暖如春，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却比外面的风雪更甚。
　　他缓缓抬起手，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内衬——那里，藏着一枚早已失去温度的白玉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