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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过往 ...

  •   裴珺收回准备关窗的手,站立在窗前,因为身子还在屋里,所以并不觉得有多冷。她的声音平淡无波,也没有对他藏着掖着,说道:“嗯,随手之劳罢了。我与那魏小姐有过几面之缘,虽算不得熟稔,但话还是能说上几句的。”

      她略微停顿了一下,不知所以地补了一句:“但魏姑娘是个有主见的,我说的话,她也未必会听。”

      话一出口,她自己也愣了一下。她何必跟章景乾去解释?她是长辈,是淑贵妃视若姐妹的人,为太子操心婚事,在旁人看来是天经地义,她何必多此一言,像是要急于撇清什么一样。

      院中的团哥仰头看着檐下的不速之客,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声,尾巴却急促地晃动了几下,并未像对待陌生人那般狂吠,而是绕着章景乾来回蹭,甚至往他的膝上扑过去。

      章景乾见状,随手摸了摸团哥的头,将手指放在自己的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团哥抬着头,尾巴来回摇晃,见到手势后便乖乖地趴在了地上,通身的黑色毛发在夜晚看不出什么身形,一双眼睛倒是亮晶晶地看着章景乾。

      裴珺将眼前的一起看在眼里,只垂眸看了一眼团哥,随后她敛起心神,没再顺着章景乾的话接着说下去,猛然转了个话头,只问道:“太子殿下深夜到访,所为何事?延禧宫中亦有巡夜的侍卫,若是不小心被瞧见了,太子殿下恐怕是说不清楚的。”

      章景乾闻言,非但没有丝毫紧张,反而理直气壮地轻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解释?需要何解释?延禧宫中拢共只有两位嫔妃,一位是我的母妃,一位是我的干妈,我来这有何不妥?即便被人瞧见,最多说一句‘思母心切’,难不成还有人敢质疑太子的孝心?”

      淑贵妃居延禧宫正殿,他这话,倒也勉强说得通。

      裴珺自动地忽略了他话中的“干妈”,对那半句话闭口不提,也不想与他多做纠缠,尤其是在这种寂静无声的夜色中,只有他二人独处的时候,好像又把她的记忆拉回了瀚王府,这种感觉让她莫名不适。

      南城多烟雨,在她的记忆中总是潮湿了,就连记忆都是。

      她不想去回忆,日子总要往前看。

      “殿下说得不错,只是现在时候已经不早了,淑贵妃娘娘想必已经歇息,”她依旧面不改色,轻声道:“殿下若无事,便请早些回东宫安置吧。”她说着,抬手便要关上窗户。

      就在窗扇即将合拢的刹那,章景乾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带着些通知的意味,语气甚至有些强硬:

      “别给我撮合。”

      裴珺关窗的动作僵住。

      “那魏子衿是魏百川老来得女,年岁尚小,心性未定,嫁到宫中对我没什么助力,况且——”

      章景乾的声音低沉下来,“你也不希望她和你一样吧?”

      裴珺衣衫下的手逐渐握紧,章景乾很有分寸,说话点到为止,但其中的意思裴珺也意会到了。他那是在提醒她,不要让魏子衿也成了天家的童养媳,就像她当年在瀚王府一般。

      在情窦未开的年纪被家族送出去作为政治婚姻的牺牲品,远离故土,囚于深宫,过着未来一生喜怒哀乐都系于一个男人身上的日子,眼看着年华老去,却连回忆都苍白得找不到一丝属于自己的鲜活色彩。

      裴珺僵立在窗前,指尖冰凉。

      半晌,她猛地回过神,用力将窗户“啪”地一声合拢,插上插销,仿佛要将那声音,连同那勾起她无尽怅惘的话语,彻底隔绝在外。

      她背靠着冰冷的雕花木窗,将头靠在窗户上,冰冷的触感让她觉得真实。章景乾的那一句话,确实点醒了她。

      当初,她何尝不是被淑贵妃劝解着,才走上了这样的一条路。

      淑贵妃对她说,瀚王殿下是重情之人,你跟了他,虽远离京城,但富贵安稳一生;淑贵妃对她说,女子终究要有个归宿,家族荣耀系于你身。那时候,她懵懂无知,只觉得前路迷茫,有人为她指点方向,便迷迷糊糊地跟着走了。

      从京城到南城,再从南城回到这更加森严的紫禁城。因为家族的意愿和当时淑贵妃的劝解,她从一个宅院到了另一个宅院,从一个深渊走向了另一个深渊。

      她本该恨淑贵妃的,若非当时淑贵妃的劝解,她也不至于一丝犹豫都没有地走上这条路。

      可是她根本恨不起来,淑贵妃当初劝解她不错,但后来她入宫,因为年岁小遭到宫中人排挤,也是当时地位卑微的淑贵妃给过她一丝温暖,两人年岁差得多,但这么多年走过来,早已经将对方当作知己一般。比起这么多年的情分,当初那一点只言片语的劝解又算得了什么呢?

      裴珺蜷缩起身子,将脸埋在膝盖间。突然念起淑贵妃,她又何尝不是个可怜人?

      她本是瀚王府一个普通的侍女,勤恳本分,只盼着年满二十五岁放出府去,嫁个老实人,过相夫教子的平凡生活。谁料一场宫宴,当时还是瀚王的陛下醉酒,阴差阳错临幸了她。一夜露水姻缘,却珠胎暗结。就因为这突如其来的血脉,她所有的期盼都化为泡影,被迫留在王府,成了身份尴尬的侍妾。

      因为她出身卑贱,连带着章景乾这个儿子,在王府中也备受冷眼,日子过得艰难。裴珺还记得,在南城瀚王府时,曾不止一次看到淑贵妃偷偷垂泪,或是为了份例被克扣,或是为了章景乾被其他皇子欺负。

      后来,章景乾被作为质子送往京城,骨肉分离,淑贵妃在王府中的处境更是雪上加霜。

      那些年,裴珺自己尚且艰难,却也看在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份上,暗中接济过她几回,但终究是杯水车薪。

      直到章景乾居然意想不到地在这场惨烈的斗争中胜出,成为太子,淑贵妃才母凭子贵,从一个不知名,位份卑微的妃嫔,一跃成了宫中的贵妃。

      淑贵妃是个能言善道的,因为自小在瀚王府中伺候,自然懂得察言观色,当初裴珺对她的好都被她看在眼里,成了贵妃之后在皇帝身边对裴珺多有美言,裴珺本身长得清秀,出身又好,除了相比于其他宫中人显得有些闷之外,没别的什么缺点,经过淑贵妃一美言,原本的闷葫芦成了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让皇帝对也有了别样的情愫,这才将其升为贵妃。

      从前裴珺只当这宫中是母凭子贵,却没想到她这样没有子嗣的人,有一日能受到这宫中其他妃嫔的帮衬。

      淑贵妃确实将她当亲妹妹一般看待,裴珺自然看在眼里,在她认为,无论紫禁城之外的风雨如何飘摇,只要延禧宫这一小方天地不受到影响便无碍,她与淑贵妃以及章景乾,三人安然无恙,日子就算是幸福的。

      但实际怎么可能呢,如今皇帝年岁已高,正是面临权利交接的关键时候,宫中自然不会太平,就章景乾来说,如今二皇子虽已落下腿疾,但他的旧势力仍然壮大,朝中不少爪牙都将眼睛盯着章景乾呢,自然松懈不得。

      裴珺这里也算不上多好,大昱国有殉葬制度,宫中没有子嗣的妃嫔得有一大半都得被拉过去殉葬,家中出身好的有家人给找出路,出身不好但是机灵的,已经在司礼监那边打点关系了。裴珺出身不错,但她实在是不知道父亲会不会保她。当初将她送进瀚王府的时候就没想过她的死活,如今在紫禁城,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她与家中人并无多深的感情,娘去世得早,父亲眼中只有家族利益,兄长又自幼离家,兄妹情分淡泊,算来算去,能让她有几分念想的也就是那个一母同胞却任性妄为的三妹妹裴璎了。

      只是上一次听到裴璎的消息时,还是翰林院出库出事的时候,听闻当时是裴璎的情人想带着裴璎私奔,却不料被兄长发现,情急之下才一把火烧了翰林院书库。这到像是裴璎的性子,裴珺打心底里觉得羡慕,觉得妹妹能为自己的未来搏一搏,真是个勇敢的人。

      后来她也会想,若是在她入宫之前,在她并未被宫中事弄得麻木之前,也曾遇到过一个人,一个能让她心甘情愿抛下一切、为之冒险的人,她的选择,会不会和妹妹裴璎一样?

      可惜,没有如果。

      她离开裴府太早,情窦还未曾为谁绽开,便被锁进了深深庭院。后来随圣驾入京,困于这四方宫墙。

      紫禁城的宫墙高,显得人都渺小不少。

      “汪!”

      门口传来团哥一声低吠,裴珺猛地从纷乱的思绪中惊醒,抬起头,才发现脸颊一片冰凉,竟不知何时落了泪。

      她抬手擦去,走到门边,轻轻打开一条缝隙。团哥立刻挤了进来,亲热地蹭着她的腿。院中月光如水,寂静无声,屋檐上那道玄色身影,早已不知去向。

      原来,他直到此刻才真正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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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有榜随榜更,无榜隔日更,已全文存稿,大家放心入~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