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星星》何必烟

3、第3章

　　梁予岸背对着她，却扔过来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这是让她留下吃饭的意思？

　　在刚刚发生过不愉快的道歉之后？

　　所以他是不是看到自己之前在店里坐了半小时，但是不敢上前说话的状态了？

　　梁晓瑜从后厨走了出来，推着夏星至的后背，把她按在了最靠近后厨的餐椅上。

　　“星星姐，我是晓瑜，晓是‘知晓’的晓，瑜是‘周瑜’的瑜。老板他妹。我特别特别爱你，是你的粉丝！”

　　“你快坐，我必须给你露一手，给你做糖醋里脊吧，我的拿手菜！

　　“我哥做菜手艺可不如我哦～”

　　梁晓瑜朝夏星至挤了一个左眼的wink，狡黠一笑。

　　说完她就往后厨一钻，不见了踪影。

　　夏星至实在怀念这里的菜色，也只能心不安理不得地坐下。

　　不一会儿，梁予岸端着一个餐盘走了过来。

　　依旧是那个深色的粗陶碗，这次亮着琥珀光泽的糖醋里脊。

　　旁边是一碗热气腾腾的白米饭，还有一碟翠绿的清炒菜心。

　　他轻轻放下餐盘，这次什么也没说，放下便转身离开。

　　夏星至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送入口中。

　　和梁予岸做菜的风格不太一样，妹妹做的糖醋里脊味道更强烈。

　　伴随着细微的“咔嚓”声，酥壳碎裂，酸甜滋味直接就漾开。

　　再吃第二口，回味就带着果醋味的清新。

　　夏星至本来有些焦躁不安的心，被这一口拽得沉在了胃里。

　　这次道歉，被糖醋里脊划上了完美的句号。

　　-

　　周一下午三时。

　　市中心，新锐时装品牌“MEI”的室外开业活动正在举行。

　　阳光称不上烈，但打在精心布置的露天秀场上，依旧晃眼。

　　白色遮阳篷下，衣香鬓影，人头攒动。

　　夏星至站在台旁，毫无疑问是全场的焦点。

　　她身着一身该品牌当季主打的米白色亚麻阔腿连体裤，搭配上一双8cm的华伦天奴的V扣高跟鞋。

　　衬得身形清瘦，露出的手臂骨节纤细，线条感清晰。

　　看似随性的装扮，此刻却像无形的绑带，紧紧缠绕着她过度节食后虚弱的身体。

　　为了这场活动保持好状态，周末她除了在梁记小馆吃的那一顿，再无任何进食。

　　只是没想到醒来后，月经提前到来了，激素的紊乱让她更加不适。

　　胃里空得心里发慌，刚才勉强抿下的香槟气泡在她身体里翻搅。

　　“夏星至小姐，看这边！”

　　“状态真的好好，她每次线下活动都比照片美，谁说网红见光死的...”

　　记者和粉丝的呼喊，混杂着音响里传来的现场乐队演奏的英文歌，嗡嗡地震着她的耳膜和心脏。

　　她努力牵动嘴角到合适的位置，尽力去维持表情，然而后背的布料却被冷汗浸湿。

　　脚下的毛质地毯，像海洋一样摇晃起来，视野里的一切都猛然膨胀成一片无边际的白光。

　　“夏星至小姐？”

　　“她怎么了？”

　　一片惊呼声中，夏星至双腿一软，犹如轻飘飘一羽毛，侧着坠了下去。

　　瞬间的混乱，闪光灯更加疯狂闪烁。

　　意识模糊间，她被助理和保安七手八脚地架进了后台的化妆间。

　　房门“砰”地合上，隔绝了一切熙攘声。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调香水，夹杂着甜点的气味。

　　品牌方准备了精致的点心塔在桌上，无人问津。

　　助理珍珍焦急地递给夏星至一杯温水，声音带着些许哭腔：“星星姐，你怎么样？要不要叫医生？”

　　夏星至躺着靠在椅子上，脸色惨白如纸，皱着眉的额头渗出冷汗。

　　她虚弱地摆摆手：“...不用，给我颗糖就好...”

　　心跳快得要跳出胸腔。

　　就在这时，化妆间的门却被推开。

　　是吴自晴，她笑意盈盈地走进来。

　　“哎呀星星！你吓死我了，没事吧？”

　　她快步走近，无比关切：“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助理皱起了眉，瞥了眼吴自晴，昨晚她还听见这位前辈在厕所隔间里蛐蛐星至，现在倒是装起来了。

　　她实在不理解前辈的恶意从何而起。

　　珍珍在这工作的几个月，亲眼目睹了夏星至的体贴周到。

　　逢年过节的礼物就没少过了，全场请客吃饭更是家常便饭。

　　她对周围的工作人员的态度可以说得上是有些讨好型人格了。

　　难道温和也是可以被讨厌的理由吗？

　　珍珍欲言又止。

　　夏星至没力气去回应任何人，她的目光死死锁在面前的甜点上。

　　一种无法抗拒的冲动在她的喉咙里爆炸，是熟悉的失控感。

　　手指粗暴地抓起一个泡芙，捏碎了酥皮，奶油爆浆沾满了手指和嘴角。

　　她又抓起一块淋着巧克力酱的香蕉奶油千层，胡乱塞进嘴里。

　　吴自晴的眼睛亮了，像孩童碰到最爱的老师一样，嘴角不自觉往上，却又想控制它保持平静，呈现出一种哭笑不得的拧巴状态。

　　她握在手里的手机，本来是为了拍下夏星至犯低血糖的疲惫丑照，现在却又有意外的惊喜降临。

　　如果拍下来，有机会彻底毁了这个人美心善，光吃不胖的百万美女博主的话......

　　她的手都因为激动略有些颤抖。

　　毁了这个看起来毫无缺点的人，比让自己成为更好的人还要令她灵魂震颤。

　　屏幕悄然亮起，摄像头无声地对准了夏星至。

　　她的拇指，一次，两次，三次。

　　手机静音，只有屏幕闪烁。

　　拍完，吴自晴上前一步，声音带着哭腔，更加急切地喊道：“星星，别这样，真的！”

　　她伸出手，看似要去扶夏星至，身体却巧妙地挡住了助理可能看清她手机的视线。

　　另一只手则迅速将手机屏幕朝下，塞进了自己黑色手拿包里。

　　动作流畅自然。

　　混乱中，助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和闻讯赶来的保安一起半扶半抱地将几乎虚脱的夏星至塞进了保姆车。

　　吴自晴一直跟在旁边，她脱下自己的薄外套试图盖住夏至安狼狈的样子，嘴里不停说着：“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先回家…”

　　车子终于驶离活动现场。

　　夏星至抱住自己的双腿，蜷缩在后座。她只觉得意识模糊，胃里翻江倒海。

　　她只想缩进黑暗里消失。

　　珍珍低声打着电话处理后续，难掩疲惫。

　　吴自晴坐在旁边，轻轻拍着夏星至的背，斜眼审视着她，寻找可以再次拍摄的点。

　　车子终于抵达夏星至的公寓楼下。

　　吴自晴和珍珍一起，几乎是架着夏星至上了楼，将她安顿在卧室床上。

　　“珍，你留下来照顾星星吧，我去弄点热水。”

　　吴自晴说着，转身去了厨房。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她迅速拿出手机，指尖飞快地操作着。

　　屏幕上，赫然是几张刚才她在后台抓拍的高清照片。

　　她选中几张最具冲击力的，指尖悬在发送键上，面无表情地按了下去。

　　吴自晴端着温水回到卧室时，脸上又换上了恰到好处的忧虑。

　　“星星，喝点水吧？感觉好点了吗？”

　　夏星至闭着眼，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那我先回去了，让珍珍先陪你一会。如果有事，随时给我打电话。”

　　吴自晴体贴地交代了几句，拿起自己的包，转身离开了公寓。

　　门轻轻被带上，连带着她的轻蔑一瞟。

　　真想看看这位美人还能美多久？

　　卧室里一片昏暗，夏星至在极度的精神体力透支下，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助理守在客厅，焦头烂额地应付着品牌方不断打来的问询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最后助理不得不去往活动场地善后，留下她一人在梦乡畅游。

　　霓虹初上，夏星至在昏睡中被一阵尖锐的手机提示音吵醒。

　　不是电话，而是无数个社交软件同时炸开的声音，密集得如同警报。

　　她头痛欲裂，摸索着抓过床头柜上手机。

　　屏幕解锁，光有些刺目，让她眯起了眼。

　　锁屏界面上，几十条推送通知层层叠叠，最顶端的几条标题写着：

　　“百万美食博主‘水煮星星’人设崩塌！时装店后台惊现暴食丑态！独家高清图！”

　　“闺蜜含泪爆料：夏星至长期催吐成瘾！录音+铁证曝光！”

　　夏星至的心脏猛地一收，耳鸣声响。

　　她颤抖着点开热搜榜。

　　刺眼的“爆”字，烫在占据榜首前十的刺眼词条上：

　　#夏星至催吐#

　　#夏星至后台失控#

　　#夏星至闺蜜爆料#

　　她手指僵硬随便点开了一条。几张高清大图瞬间占满手机屏幕。

　　正是她在后台失控抓取食物塞入口中的样子。

　　角度精准得残忍，每一个狼狈的细节都被无限放大。

　　糊满奶油的嘴角，被食物挤压的双颊，滴落在米白色亚麻裤上的巧克力污渍。

　　她再点开“闺蜜爆料”的词条。

　　打了码，做了变声处理，但是她知道，是吴自晴。

　　是那位她睡前还一脸关切担忧的吴自晴。

　　点开音频链接，爆料者带着哽咽，吐字却异常清晰：

　　“我真的太难过了，作为她的闺蜜兼同事，我劝过她很多次，但她压力太大了。”

　　“购物记录？有啊。”

　　“她催吐管买得比口红还勤快。看，这是她上周的订单。”

　　评论区早已沦为情绪的泥沼。

　　谩骂、嘲讽、猎奇、失望的叹息、粉丝心碎的哭喊、路人冰冷的围观与审判。

　　“假吃，骗子，取关！”

　　“看她平时很享受美食的样子，原来全是装的，恶心死了...”

　　“听说她家很有钱啊，之前不是扒出来了嘛，早说让你们别捧富二代的臭脚了。”

　　“富家女玩票，浪费点食物怎么了，翻车了吧？”

　　“吐了吐了，真是让人生理不适。”

　　琉璃像，碎了。

　　她并不怪他们。错的是自己。

　　只是此刻，反省还太远，只有恐惧钳住了心脏。

　　夏星至握着手机，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双眼止不住地眨着，睁不开了。

　　胃里猛地一阵翻搅，白天强行塞进去的食物混合着酸腐的气息，直冲喉咙。

　　她踉跄着扑进卫生间，跪倒在马桶边，剧烈地干呕起来，却只吐出空虚。

　　手机脱手滑落，“啪”地一声闷响，摔在光洁的瓷砖地上，屏幕瞬间炸开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