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煮星星》何必烟

2、第2章

　　男人语气过于笃定。

　　夏星至有些愣住，她习惯被热情推销，被满足一切要求，从未这样在点菜的时候被直接“制止”。

　　最多会有人问一句。点这么多吃得完吗，只是说自己是博主需要多拍几个菜就没问题。

　　这次她本应该拿出经典回答，话已在嘴边。

　　她却莫名咽了下去，为什么？是被看穿的窘迫吗？还是说被陌生人“管束”的陌生感？

　　“好。”

　　不自觉点了头，她只是听见自己轻轻应了下来。

　　二十多分钟后，男人端着木质餐盘走到夏星至的桌前，轻轻放下。

　　一个深色的粗陶碗里盛着油亮红润的红烧肉，份量确实不少，肉块不小，酱色浓郁。

　　旁边是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米饭，另一碟是韭菜炒春笋，白绿相间的油亮。

　　看得夏星至不自觉地咽了一下口水。

　　她遏制了自己抓起筷子的冲动，转而去拿相机。

　　他放下餐盘后，没有立刻离开。

　　“你要拍什么？”

　　夏星至的“谢谢”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被这句话硬生生截断了。

　　她手顿在半空，有些错愕。

　　男人的视线铆在她手上的相机上。

　　“呃...”夏星至一时语塞，惯用的说辞对上那双眼睛，总觉得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就是....记录一下生活。觉得您这儿，很有味道。”

　　男人沉默，眼神在她脸上和那套显然是为了拍摄准备的设备之间扫视了一个来回。

　　“拍菜可以，别拍到其他食客的脸。”

　　夏星至算是明白为什么网上没有这家店的宣传信息了。

　　这位店主的戒备写在脸上，是一种天然对于被打扰的抗拒。

　　“好，我保证不会拍到别人的，不好意思....”

　　她把支架往往自己这边又挪了挪，以示诚意。

　　男人不再多言，道完一声“慢用”后利落转身，重新融回灶台。

　　饭点已到，小馆里人渐多起来。

　　黑衬衫的那位，在暖黄灯光下显得更加忙碌。

　　夏星至的注意力回到面前仍然热腾腾的佳肴上来。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连带着酱汁，送入口中。

　　瞬间，这味道击中了她。

　　肉质炖得软糯酥烂，肥肉部分丝毫不腻，反而在舌尖化开一股油脂香。

　　酱汁鲜咸，带一丝微甜。

　　她赶紧舀了勺红烧肉的汤汁，浇在了米饭上。

　　多么完美的一口碳水。太对得起热量了，香迷糊了，她真想把汤汁都蘸干净。

　　筷子飞向春季时节的时蔬，韭菜炒春笋。

　　春笋本身的脆嫩，入口嚼两下就能吃到春菜那种鲜甜，搭配上韭菜的独特风味。

　　似乎是加了点黄酒吊的味？

　　这道菜完全就是春天的赠礼，夏星至这一口咬住了春天。

　　她尽可能只让镜头对准自己面前的碗碟。

　　镜头里，油亮的红烧肉，翠绿的春笋，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以及她涂着裸粉色指甲油的手。

　　有多久了？

　　没有计算卡路里，没有考虑摆拍角度，没有带着表演性质的品尝。

　　她一口又一口认真地吃着。

　　然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好奇心，让她忍不住又抬起眼，飘向灶台。

　　男人转过身来，要去取架子上的调料罐。

　　毫无防备，那人的目光像是冬日沉静的寒潭。

　　寒潭捕捉到她了。

　　小馆里喧闹的食客笑谈声被抽走在她的身后。

　　只剩下两人之间这清晰的对视。

　　他看到了她小心翼翼的偷看和她此刻的略瞪大的双眼。

　　夏星至迅速移开眼神，猛地低下头，盯着碗里那块油亮的红烧肉。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目光在她发顶又停留了一会，才缓缓移开。

　　锅铲碰撞的清脆声响重新响起，小馆里碗碟的叮当涌入耳中，将她从真空里拉回现实。

　　橡胶被压缩回来，只是她的波澜兀自翻涌。

　　她带着点自暴自弃的意味，近乎虔诚地吃着。

　　直到碗碟见底，最后一点酱汁也被她用米饭蘸得干干净净。

　　她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手机支架，低头快步走了出去。

　　推开门，倒春寒的冷风扑面而来，激得她一哆嗦，脸颊上的热度才稍有退却。

　　-

　　回到工作台前，电脑大屏上正放着夏星至今天在小馆里拍摄的素材。

　　晃动的画面，简陋的环境，未经修饰的食物特写。

　　还有她自己不小心碰到支架的轻响，甚至清晰地录入了那个男人的声音：“拍菜可以，别拍到其他食客。”

　　指尖悬在鼠标上，犹豫了片刻。

　　按照她频道的一贯标准，这些素材凌乱，甚至带着明显的“事故”——录进了不该录的声音。

　　她应该把它们丢在回收站，或者最多只截取几个食物特写，再加上滤镜。

　　鬼使神差一般，夏星至将这段原生态的素材拖进了剪辑时间线。

　　关键素材里，其中一帧，是后厨那位的侧影。

　　她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想要按下，但是手指不听使唤。

　　最终，还是那种按耐不住的冲动占了上风。

　　她仍然没有删除这一部分，心一横，点了定时发布。

　　第二天，夏星至略带着忐忑，刷新了下后台评论，她是做好了被吐槽“画质渣”或是“剪辑烂”的准备。

　　然而，涌进来的评论却并不如预期。

　　“没有滤镜没有摆拍，想我外婆做的饭了...”

　　“这红烧肉的光泽，隔着屏幕都闻到香了！”

　　“这期好不一样，虽然晃但好有生命力。老板侧影杀我，专注的男人最帅！”

　　“老板声音有点好听，这该死的边界感，地址交出来吧～”

　　“看饿了，立刻点了外卖红烧肉来下饭，虽然肯定比不上老板做的[哭唧唧]”

　　类似的评论像潮水般涌现，这次尝试竟意外地上了热门，数据飞飙。

　　尤其是那位主厨的相关镜头，被疯狂截图转发，“神秘主厨”“帅哥老板”的标签悄悄传播。

　　那位划下的界限言犹在耳，只是她没做到。

　　不行，得去道个歉，虽然意义不大，但做都做了，还是要有个交代，不然愧对自己的保证。

　　-

　　周末晌午，晴日当空。

　　梁晓瑜似一阵活泼生动的春风，吹进了梁记小馆。

　　短发短裙，鲜绿短款卫衣，背着挂着四五个玩偶挂件的珊瑚粉双肩包。

　　活力最大，青春无限。

　　梁晓瑜在杭城本地的一所大学读大一，学摄影。

　　她基本每周末都会回小馆来帮哥哥打点下手。

　　“哥，我回来啦！”

　　她熟门熟路地在收银台后放下双肩包，从旁边的挂钩上拿下了独属于自己的Hello Kitty围裙。

　　她系上后，又蹦跳着去后厨帮忙。

　　目光随意扫过店内时，角落里的一位吸引了她的注意。

　　牛仔外套里面是白色T，牛仔长裤衬托着修长的双腿，脚踩一双红色粗跟高跟鞋。

　　像绿野仙踪里的桃乐丝。

　　梁晓瑜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她凑到正在揉面的男人身边，难掩兴奋。

　　“哥，哥，你看那边！是不是那个博主。水煮星星？”

　　“天呐，我超级喜欢她的，之前看到她来咱们店拍的那个视频，我都激动死了！”

　　“她真人比镜头里还好看耶，不过，看起来好像有点累？”

　　男人揉面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大块的面团在他手掌下被反复折叠。

　　“专心切葱。”

　　梁予岸丢下这句话，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波澜。

　　未时，小馆店里的人群逐渐稀少。

　　男人正准备稍作休息时，一个有些怯生生的女生声音在身后响起：

　　“老板...”

　　初夏的冰块碰撞在雪碧里的音色。

　　梁晓瑜闻声转过头，看到是夏星至，圆眼瞬间亮了：“啊，真的是你！星星！”

　　他转过身，一件宽大的白色棉质背心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领口开得低且宽，将大片线条分明的胸膛袒露无遗，似山峰般的骨架。

　　男子一如往常地看向她，反而让她更加紧张了。

　　她的语速不自觉地加快。

　　“对不起老板，我是来道歉的......前几天的视频，当时我真的只是想拍菜，没想到那么多...”

　　“真的很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她一口气说完后90度鞠躬，脸颊和耳垂因为紧张而泛红。

　　后厨的空气仿佛凝滞，只有灶上锅里汤汁翻滚的咕嘟声。

　　梁晓瑜在一旁眨巴着大眼睛，看看哥哥，又看看夏星至。

　　几秒钟后，男子才缓缓开口：“视频，我看到了。”

　　“热闹没错。只是这店，是吃饭的地方。”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英国人谈论天气。

　　“还有，我叫梁予岸。予是给予的予，岸是岸边的岸。”

　　夏星至的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回复和一个名字，梁予岸。

　　“我叫夏星至，星星的星，节气的那个夏至。”

　　礼尚往来报出自己的名字？说完她才觉得自己有点傻气。

　　她的脸更热了。

　　“嗯。”他应完，重新拿起那副口罩，戴上后，又重新鱼入水中。

　　似乎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别看热闹了。”

　　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对旁边一脸八卦的梁晓瑜说的。

　　“哦...”梁晓瑜吐了吐舌头，乖乖低头继续切葱。

　　夏星至站在原地，一时有些无措。

　　“那，我...”

　　“坐吧，你饭点都没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