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修正方程》右手上铺

9、此夜

　　方好去以最快速度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赶到定位地点，卫巡正坐在靠近外环的公共长椅上，什么都没做，只是静默地看着黑沉的天空发呆。

　　只一眼，他就想到了一些封存在记忆深处，却从未忘却的过去。

　　那时他们刚到零号边境没多久，上一期部队行动不利，人员伤亡惨重，还被联邦摧毁了线路探测员的机甲硬盘，没有留给他们任何有用的信息。缺少对敌方的了解，这在战争中几乎是致命的。

　　新上任的卫巡军长伸伸懒腰，当晚就组建了一只精锐小队深入前线，忙活了一整晚收集了大致的信息，才得以组织起恰当的防线。后来他们组织了固定频率进行勘探的小队，由几位S级机甲驾驶员轮流带队。

　　零号边境由于地理问题，一年有75%的时间都在黑夜中度过，短暂的白昼和仿佛无穷无尽的黑暗让整个战场的氛围格外压抑，身处其中常常会忘记时间的正常流动。

　　那一次，卫巡带领勘探小队出发，他本人却没能在准点返回。

　　时值一年中少有的的昼期，气候变化比昼期更加剧烈，众人虽然相信卫巡的实力，却也不由得有些担心。方好去率领了一只小队在安全线附近来回探测，终于在黎明前找到了卫巡。

　　他就像现在这样，熄停了机甲，打开防护罩，靠在座椅上眺望着远处和他眼睛一样漆黑的星空，安全线以外的天幕里，暗红与幽绿交织的极光如同潮水一样涌动。

　　当时的卫巡告诉他：他发现了一块时空碎裂的区域。

　　时隔多年，方好去仍然记着当时那种令人心神动荡的感受。

　　他不由得停车下座，放轻脚步，一点一点地朝卫巡走去。

　　不过卫巡早已注意到来人，平静地侧过头去，照明路灯给他的身影周围打了一层冷硬的光线，方好去看到他挺直的腰背和毫不慌乱的眼睛。

　　卫巡看他有些凌乱的模样，挑了挑眉：“哦哟，洗剪吹来的？”

　　方好去：“你呢？还抽空去扫克了？”

　　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笑了笑。然而轻松的氛围里还系着一条紧绷的丝线，方好去叹了口气，理了理衣襟：“什么情况？”
　　“车上说吧。”

　　飞车的前灯闪了闪，又缓缓启动。

　　卫巡看起来兴致不高，沉默地组织了一下语言，方好去耐心地等着他开口，一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夜色如流水一般向后缓缓流动，方好去打开车窗，清爽的风涌进车厢，稍稍驱散了车内的沉闷。

　　过了片刻，卫巡吐出一口长气，简单扼要地把白天发生的追捕经过描述了一遍。听完他的叙述，方好去略一沉默，问：“你有发现什么征兆吗？”

　　“我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又惹到他了。”卫巡把椅背放下来，以手枕头，闲适地躺在上面。得亏车厢宽敞，不然还真容纳不下这尊长手长脚的大佛。大佛说：“我要是能揣测到他的行为逻辑，家里搞不要烧香请高人了。”

　　方好去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前段日子姬杯中用空白账户联络他，让他把卫巡带到斯塔尔·杜的庆功宴上去。方好去当然是一口回绝，很好笑地问他哪来的脸，没想到姬杯中竟然直接出动了特别行动组，连在商业街上使用微缩装甲都能允许的话，对方恐怕抱着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定的决心。

　　他根本不想让姬杯中出现在卫巡的生活里，卫巡不顺心他也不顺意，当初便直接隐瞒了姬杯中联络他的事，而今卫巡身陷于这样的险境里，全然是他的责任。

　　‘无所谓。’

　　无所谓？
　　方好去想起姬杯中给他发的那条信息，有些痛苦地闭了闭眼。

　　“其实……他两个星期前有联络过我。”

　　卫巡看向他：“两周前？那个时候……我记得你在忙辽和的发布会，他用这个威胁你了？你没事吧？”

　　“没有威胁，我……我没事。”方好去的嘴巴绊了一下，脸上热了起来，“和发布会没有关系，他没说这个……他用了一个空白账户联络我，让我把你带去庆功宴，我没理他。如果我早点告诉你的话……”

　　“他就会被两个人无视。”卫巡没好气地说，“谁管他发什么癫啊。”

　　方好去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被路灯照亮的地面，舌尖顶住上颚，竭尽全力还是露出了一点弧度。他转了转眼睛，目光和车前镜里的帅脸对上了。

　　卫巡朝他比了个鬼脸：“你说的好消息在哪里？说出来让你爹高兴一下。”

　　闻言，方好去猛地一脚刹停，驱动器熄火，卫巡“唔”了一声，被对方搞得有点莫名紧张。

　　方好去感觉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自从得知零号修正方程之后，他的某块思绪仿佛飘飘然的云朵一直悬浮在思绪的上空，巨大的震惊和狂喜之后，发自内心的期待与不可避免的犹豫始终未能落地，只差最后一块也是最关键的拼图。

　　卫巡。卫巡。

　　方好去看着他的眼睛，突然俯身凑上前。

　　从人类的审美而言，卫巡绝对是一个出类拔萃的帅哥，但他的面相并不如平时待人处事给人的感觉那样温和，剑眉星目，神采奕奕，锋利的线条美得很有攻击意味，显得风流而潇洒。当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比起意识到长相的英俊，恐惧往往会先声夺人，不过他冷脸的时间不多——方好去作为陪伴在他身边最久的一位，倒是见过不少。

　　有时候他看着那些人，那些在地下拳场中钦佩他实力强大性格潇洒的，在治疗项目里夸赞他性格幽默谦和的家伙，心里偶尔会涌起一点傲慢的窃喜。

　　过往的回忆就那样组成一个人，既然知晓了不为旁人所知的另一面，那也就一同分享了那时的遗憾与坚定，努力和愿望。

　　方好去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帝国研究院发现了——”

　　就在这时，一则电话打了进来。

　　卫巡越过方好去的肩膀看过去，飞车的车载显示屏上，一个信息空白的账户呼进。他瞬间就想起方好去刚刚描述了什么，推开方好去坐了起来。

　　惨白的光映在他黑色的眼球上，一片死寂的冷色。

　　方好去下意识想挂断，卫巡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方好去被那巨大的力道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时对方已经接通了显示屏上的电话。

　　“有事吗？”对面看不到他，卫巡对着屏幕露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
　　对面响起一道平静的声音，倒不是对卫巡说的：“方医生的商业机密涉及多方利益，希望您能严格遵守保密协议。”

　　话音落下，空气随之一静。

　　方好去的脸色苍白了一瞬，看着卫巡俊挺的侧脸握紧了拳头。

　　卫巡没理他：“我们还有事，您请滚。”
　　卫巡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寻常的动作里，方好去又察觉到那股压抑而隐秘的怒气。他想说点什么缓和气氛，就像过去数次他做的那样，转移话题，调和气氛；或者解释一下保密协议，在接触帝国研究院之前，辽和公司和帝国皇室没有任何联系。

　　但当他对上同样看过来的黑眸时，张开嘴又吐不出任何一个字，而卫巡已经挂上了一副笑脸，仿佛刚才只是挂了一个骚扰电话。

　　“对了，你刚刚说帝国研究院——怎么了？”

　　方好去沉默了一下：“他们在……研究超S级机甲。”

　　卫巡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帅！！！”

　　“你既然说了，那我是可以去参观咯？”
　　“包的。”方好去说，“你爹我可是核心技术人员。”

　　飞车在外环的黑夜里飞驰，卫巡和方好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方好去没有透露太多超S级机甲的信息，卫巡也没问，把对近年来推出的几款新型机甲如数家珍地点评了一遍，悻悻地感叹自己真是没赶上好时候。

　　没人知道人类的未来会走向何方，文明科技的发展却数万年如一日地愣头往前冲。卫巡看到那些新推出的机甲功能，常常会产生恍若隔世的错觉。

　　卫巡看着天窗外，这个角度与星环的环带背道而驰，他看不到那条发光的银河：“我们要去哪？”

　　私奔吧。方好去心想。

　　嘴上却说：“琉米诺星都，回辽和，我安排了专机跃迁。”

　　“好哦。”卫巡伸了个懒腰。方好去看了眼他身上色彩鲜艳的球服，说：“换洗衣物也有，你回去马上把这套衣服换了。”

　　“哦呦，这可是雷霆的球衣！”卫巡弹起上身，扯着胸前闪电云层形状的队标给方好去看，“你爹这个赛季不压万嘉了，雷霆的队服明显更帅啊。”

　　“？”方好去难以置信地看着雷霆队服那清奇的设计和配色。

　　“衣品好的球队不会输，”卫巡笃定地说，“雷霆有冠军之姿。”

　　“下次看球的时候你最好注意点。”方好去笑容阴恻恻的。

　　于是话题又顺理成章拐到近几个赛季热门球队的表现上。卫巡思维跳脱，方好去也会很发散，两人聊天的跨度可以绕着首都星系转个好几圈。轻松惬意的氛围里，电话带来的沉闷似乎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半个系统时后，两人来到了跃迁平台附近，这里与内环接壤，隔着一层不厚的用作绿化的树木，可以看见斑斓的灯光与七彩的霓虹，而一切繁华的尽头，一个硕大的喇叭形平台森然地立于寂静之中。

　　车停入库，方好去没有立刻按下开门键。

　　“卫巡。”

　　“嗯？”卫巡推门的动作一停，转过身来。

　　“我之前……没有和他联系过，”几句话在喉咙口滚刀肉似的转了一圈，方好去咬了咬舌尖，“这次是因为帝国研究院的超S级机甲项目，我和研究院套壳的公司谈完之后才知道他是注资人，我……”

　　如果我提前告诉你姬杯中的出现，你就不用匆忙应对追捕；如果辽和像方氏药业那样能与帝国皇室叫板，我就能与你分享帝国研究院带给我的希望与喜悦。

　　卫巡挑起眉毛，战场上总是洞若观火的双眼落在方好去的身上。

　　方好去难以忍受地深吸一口气，按下开门键，扭头就准备下车。然后他的领口被抓住了，他被卫巡拽住身体，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蔓延至鼻腔，温暖的身躯近在咫尺，呼出的潮湿的气息吹在发尾，让他陷入片刻的呆滞。他的下本身还保持着将要下车的动作，上半身却和卫巡抱了个满怀，双手僵在空中不知道往哪放，脸颊的温度迅速上升。

　　“你最近有点太忙了，休息一下吧，”卫巡拍拍他的背，小声说，“没关系，爸爸永远在你身后。”

　　“……”
　　方好去往卫巡的小腹锤了一拳头，狠狠搔了搔他的痒痒肉，声音还有点发闷。

　　“知道了，军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