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号修正方程》右手上铺

14、初次委托

　　“喂？老师？你起床没？”
　　中年男人接起电话又倒回床上，闻言身体抽动了一下，翻起眼皮打着哈欠回应：“什么事？”

　　“还记得你当年故意刁难我的那个课题不？破解防火墙的那个。”男人的脑子没转过弯，嗯嗯啊啊地敷衍回应，听着电话对面那个毕业几十年还在扰人清梦的臭小子继续喋喋不休，“你当时就没告诉我，那个防火墙到底什么来历啊，我前两天看到一个很像的用老办法没破译出来，你把原题和我论文发我一份呗？”

　　“喂？老师，你在听吗？老师？老师？”
　　“喂，老登！”

　　“……防火墙？”沉睡的记忆逐渐回笼，男人缓缓睁开眼，望着头顶的天花板。

　　床头柜上的小机器人亮起灯，随后响起一道问候的人声：“赵先生，发生什么了？”

　　赵归和叹了口气下，对着电话那头说：“这哪里还找得到，老子老早就不干了。”

　　“喂！！！”

　　“那是您曾经的学生？”人声继续询问。

　　“嗯。”赵归和回答，“给的是我博导时提出的初步设想，和成品天差地别，他如今也在为帝国卖命，你们没什么好不满意的——这话我是不是说过好几遍？”

　　卫巡问：“这就是你说的‘侦探的方法’？”
　　他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在里面加入了大量的牛奶和少量的方糖，走到林纳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林纳已经聊完了新接到的委托，面带微笑地把电脑推到一旁。

　　“在大量信息流中精准检索符合双向要求的委托当然是侦探的必修课，您不觉得这种方法大大提高了资源交换的效率吗？”

　　卫巡不置可否地一点头，晃了晃茶杯。

　　“委托人受地域限制，合格的侦探应当给予到位的帮助。”林纳说，“地点在璇玑星区的首都大学，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嗯？我一起去？”

　　林纳已经站起了身，垂眸朝他笑了笑：“您应该不是那种有仇家在外就闭门不出的人吧？”

　　卫巡看他一眼，放下杯子站起身。
　　“激将法对我没用，宝贝，记得协议内容就行。”

　　“那走吧，”林纳一脸无所谓，“动作快的话，或许还能来得及吃个夜宵。”

　　半个系统时后，两人到达了璇玑星。

　　璇玑星属于首都星系的文化区，坐拥若干所名震寰宇的高校和最大的帝国研究院。跃迁器甫一落地，卫巡就远远地看到舷窗外明朗天气下大片的绿化带，街道建筑色彩斑斓，透出一股朝气蓬勃的味道，与记忆中稍有不同。

　　“客人很熟悉这里？”
　　“倒也不是，以前和朋友来玩过几次，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卫巡不欲详谈，和林纳并肩坐在飞的后排，“还是说说你的委托人吧，有什么很紧急的情况？”

　　“委托人在昨晚八点到今早六点持续在不同网站上发帖询问系统运行程序的问题，且所有账号用的都是相似的ID，所以我很快找到了TA——据委托人描述，他们私自篡改了班级总脑的操作引擎，在复原的时候却产生了bug，现在正在担心被导师发现要多写一篇论文。”

　　“恩人啊！！！”在校门口互相确认身份后，领头的戴方框眼睛的男生大叫一声，几乎要给林纳跪下了，他身后的妹妹头女生眨了眨眼，眼看要跟着拜服，一旁扎着高马尾的女生伸手抓住了他俩的后颈。

　　顶着一头天然卷的男生踢了方眼镜的小腿肚一脚：“在校门口欸，你别瞎搞！”

　　卫巡被他们的反应逗乐了，四人被他的笑容闪了一下，刚想询问，林纳就开了口：“这是我的助理，他可以一起进去吗？”

　　四人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工作进行得异常顺利，林纳听几人描述了一下情况，然后切入后台开始查看代码。他浏览代码的速度极其迅速，不禁让人怀疑他是在用母语阅读，半个下午的功夫就排查了大量error。四人原本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见状大喜过望，妹妹头送来了六杯时下最畅销的斑斑BiuBiu布丁波波奶茶，林纳只象征性抿了一口就弃置一边了。

　　死到临头的紧张散去，属于学生的那点求知欲与好奇心再度燃起。四个人从不明觉厉到大呼小叫，再到像大型小鸡仔一样窝在林纳身边问他程序原理，四对黑眼圈上顶着八只冒着精光的眼睛和一对防蓝光的镜片，场景何其诡异。
　　卫巡上的是军校，和他们的悲欢并不相通，饶有兴致地问：“你们老师很可怕吗？”

　　方眼镜脸色一白，妹妹头倒吸一口凉气，高马尾抹了把脸，天然卷清了清嗓子：“不可怕。”
　　“没错没错，”妹妹头点头如捣蒜，“高老师是女神，可怕的是计算机。
　　高马尾捅她一下：“说什么呢！电脑是师娘啊。”

　　“你们学计算机的都这样吗？”卫巡问。
　　“怎么可能？！”方眼镜试图捍卫名声，眼看林纳三两下又解决一个报错，说，“这位不就是一表人才的程序员吗！”

　　“不好意思，打断一下，”林纳说，“我是个侦探。”

　　“侦探？！”

　　几名学生大呼小叫起来。
　　“欸？是小说里写的那种侦探吗？那种游走在犯罪现场，见微知著，过目不忘的职业？”
　　“学校还教这个，侦探学？推理学？”
　　“卧槽别管了，我也想学……”

　　妹妹头突然把目光投向卫巡，眼睛仿佛在闪光：“我听说每个侦探身边都有一个军人……”

　　卫巡心想，很好，他在首都星系待了六年，第一次被猜出真实职业居然是在一群大学生面前！

　　他朝学生们笑了笑：“怎么会，我只是个无业游民。”
　　俊朗的笑颜攻击力太强，几个人看得呆了呆，天然卷小声地对旁边人说：“……我第一次见把‘我是无业游民’说得这么帅的。”

　　“我就不一样了，我第一次见长得这么帅的。”高马尾悄悄地补了一句，“这尼玛是素颜吧。”

　　妹妹头深有体会地点点头，转身肘了方眼镜一击：“别盯着看了，人家一只眼睛比你那俩缝叠起来都大。”

　　方眼镜怒了：“你来我们男寝住两天，床铺还没捂热就得出去洗眼睛！”

　　他最后一句声音有点大，让卫巡听见了。后者看这四人相互插科打诨，青春飞扬的场景，感觉很有意思，拉了条椅子坐到他们身边，很有兴致地问：“你们首都大学的集体生活有什么好玩的吗？”

　　“有啊有啊！”方眼镜忙不迭点头，“比如在被锁的机房里上演实验室惊魂——”

　　天然卷抓住他兜帽旁的两根细绳猛地一拉：“好了你不要说那个了——我俩一个寝，每晚一起打游戏。”
　　“我俩一起追剧。”高马尾指了指自己再指了指妹妹头，有些嫌弃地睨了他俩一眼，“嗯嗯，你俩双排两小时掉分二百五的事迹已经成为学院传说了晓得不？”

　　“喂！”

　　卫巡很给面子地鼓掌，气氛一片热烈。

　　五人叽里呱啦聊了一通，天然卷问卫巡：“帅哥你呢？”

　　“我？我们嘛……”卫巡歪了歪头，脑海中的回忆纷至沓来，“平时比较忙，没什么活动，一起进行一些……锻炼，空的时候也就一起看看星星？”

　　“好帅喔！”妹妹头捧住脸，延长了语调，“璇玑星附近是人工大气，我们都看不到网络上那种星空。”
　　“毕业旅行可以去观星点兜一圈。”高马尾拍拍她的头，“想看就去看呗，我们一起啊！”
　　“啥？！我俩的意见呢？”方眼镜表示抗议，又被天然卷捂了回去。

　　卫巡笑得前仰后合，突然身体一倒，把脸朝向坐在电脑主机前的林纳，在颠倒的视野中问：“那这位侦探先生呢？”

　　一直保持沉默的bug维修工抬起头，看着这一大四小五个人：“大概是上网吧。”

　　“冲浪？”天然卷叫起来，“啊！我们老师也喜欢！”

　　“这个系统是那位高老师编写的？”林纳问。

　　“没错！高飞鸟老师，我们首都大学的荣誉教师，还在帝国研究所工作。”方眼镜比了两个大拇指，“这系统比学校的电脑好用多了，就是有点太高级了，要不是大师您，我们四个就完了啊！”
　　林纳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冗长的排错工作一直做到大晚上，整个系统的代码庞大而精密，林纳只解决了几个大体的错误，余下的一堆细小的bug待学生们检测修正，并表示有问题随时联系，要求是给事务所打满分好评。学生们纷纷同意，方眼镜拍着胸脯表示他将带动全计院的人完成这个任务。

　　“那可是高老师写的系统！他们绝对会真情实感吻上来的！”

　　“是吗？”林纳停下收拾东西，向卫巡伸出一只手。
　　“怎么了？”卫巡一脸不解，还是把手贴了上去。掌心与掌心相碰，触感温暖而干燥。

　　林纳：“庆祝我们开门大吉，日进斗金——”

　　哦！原来是击掌！。
　　卫巡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有条不紊很是沉静的侦探也有这种欢庆的爱好，正准备重来一次，便见林纳叹了口气，缩起手指，从他的指缝中间穿了进去，轻轻地握了一下。

　　卫巡一愣，还没反应过来，林纳对他微微一笑，把手握紧了。

　　卫巡：“……”
　　其实他一直不太适应林纳的行事风格，相当礼貌的言语用词和过分自然的亲昵态度，应该是来自另一种文化教育，只是卫巡认识的好友里没有这种风格，就算有也早被他同化掉了。

　　这该死的文化差异！

　　他不动声色地想要抽回手，突然灯光一闪，四周黑了下去。
　　只听滴滴两声，卫巡猛地回身看向门口，同时第一时间打开了光脑上的手电筒。智能管控的大门已经关上，惨白的灯光照着四位学生惊恐的脸。

　　“怎么了！”妹妹头惊叫一声，一个箭步冲过去扒拉门。
　　“能打开吗？”学生们呼啦一下全围了上去，片刻后发出一阵呻吟。
　　“完了……”
　　“完了！”

　　“都怪你刚刚说什么实验室惊魂！”方眼镜一拳头锤到天然卷脸上，欲哭无泪，“现在好了，真被关里面了！！”

　　卫巡快步上前，调到温和模式的手电光倾泻到这一方天地里，门口的一切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发生了意外状况？唔……你们先别急，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他的声音让人莫名镇定下来，几人诡异地沉默了片刻，然后高马尾开了口：“似乎……是高老师那边远程遥控，把机房锁了。”
　　“要怎么才能打开？”
　　“安保系统是老师亲自设计的，这个机房是老师的私人机房，只有老师能遥控，不过她应该没发现我们进来改代码，不然她不会故意锁了机房，而是会给我们加作业……所以高老师大概是接下来一段时间不会来学校，为了安全才把机房锁掉的。”

　　“那……”卫巡瞅了眼面面相觑的学生们，感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们给老师发个消息，让她高抬贵手放咱们一马？”

　　学生们看起来更悲愤了。
　　“其实……我们是黑了监控，偷偷过来玩电脑和改代码的……”

　　“……”

　　林纳也走了过来，打量了一下紧闭的大门，什么话都没说。

　　已知，学生们的委托事项是修复系统代码，不被老师发现痕迹，并且这位老师疑似对外出差，不知何时才能打开门锁，而进出门的权限只掌握在老师的手里。

　　卫巡摸了摸窗台，原本可以自然开合的窗户也被封闭了。

　　“事已至此，我们还是和老师说一下吧，呆在这儿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呢，”沉默良久的妹妹头站了起来，“你们想好解释的措辞了吗？”

　　其他三个：“……”

　　“呃，一时兴起溜进来玩？”
　　“你搁这搞笑呢？”
　　“别忘了，刚刚断电了，但我们的bug还没修完，”天然卷瞥了一眼已经黑下去的电脑，“老师顺手一查：‘小兔崽子王八蛋们敢把老子的代码改成这样，教你们的东西喂回收站了吗？’……”
　　“然后我们找侦探先生改代码的事情就要暴露了。”妹妹头火上浇油。

　　林纳：“那可不行。”

　　众人目光蓦然转过去，卫巡挑了挑眉，见林纳从包里取出一台手提电脑，一撩衣摆，原地坐下了。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敲敲打打，大量的弹窗和字符如潮水般涌出。

　　“侦探先生？”方眼镜一脸懵地凑过来，“这是要？”

　　“开门。”

　　“嗯？？！”

　　“这其实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屏幕上跳动起一连串的代码，白色的字迹映在眼中，他看着卫巡，“但为了我们的夜宵。”
　　林纳按下回车键。

　　学生们终于意识到林纳要干什么了，集体倒吸一口凉气：“等等——”

　　等不了了，破译已经开始，不成功便成仁。

　　紧张的小姑娘正在咬吸管，卫巡拍了拍妹妹头，说：“你们能黑监控进来，他当然也能黑系统出去。大侦探不做没把握的事。”

　　林纳神情沉静而严肃，这位高飞鸟的代码水平巅峰造极，防火墙极其缜密，难以找到疏漏，他要慎之又慎才不会留下可追踪的痕迹。

　　卫巡看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采用的是蜂鸟式。”

　　林纳于百忙之中抬眼瞥他一眼，卫巡抱臂倚在门边，动作很是悠闲，不见丝毫慌乱，手电的光照为他的身形染上一层温暖的轮廓。
　　“为了我们的夜宵。”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在一声宛如天籁的咔哒声里，大门缓缓打开，四个学生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然后仿佛偷油老鼠似的蹑手蹑脚踏出了房间。

　　“干得漂亮。”林纳双手离开键盘的瞬间，卫巡趁机和他击了个掌，“第一次委托，感觉怎么样？”
　　“实在不怎么样，”林纳面无表情地回答，“我将追加额外的委托费。”

　　拒绝了四人吃夜宵的邀请后，卫巡和林纳坐上了回程的跃迁机。
　　来的时候两人一前一后靠窗而坐，回去的时候人有点多，单人的位置已经没有了，他们就坐在同一排，背靠着宽大的舷窗。

　　飞船脱离地表，离开大气，驶入终年长夜的太空，开往跃迁点。窗外蓝白的璇玑星占据了大半的天空，余下的空间里浓密的黑色簇拥着点点星群，和陆地上所看到的景色全然不同。
　　林纳侧过头，见卫巡目光专注地注视着座椅对面的舷窗，脸上映着车厢顶部柔和的光线，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整个人显得格外安宁。

　　飞船的轻微震动，跃迁的提示音响起又淡去，在最后一个音节的余韵里，卫巡听到这位愈发神秘的新室友开了口：　　“所以，你到底是什么职业？”

　　卫巡看了他一眼，笑道：“你难道不能判断出来吗，大侦探？”

　　“可以。”林纳和他对视了一秒，然后闭上眼睛，“而且不止一个。”

　　“是什么？”
　　林纳微笑起来：“我不敢说。”

　　卫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沉黑的眼睛里神色莫测，片刻后耸了耸肩，向后一靠靠在椅背上，脸旁黑色的碎发几乎与身后的夜空融为一体。

　　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怎么看出来的？”

　　“有逻辑的。”林纳轻轻地说，“回去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