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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番外三:让他降落 ...

  •   飞鸟症:自杀的人胸口会飞出一只白色的鸟,终日游荡在心爱之人身边。如果心上人在限定时间内认出他,他将重获躯体复生,反之,白鸟将会消失,死者的灵魂永远难以解脱。

      ---

      江愿成年后,搬到了这座高悬于天际线上方的公寓,位于塔楼第六十层。最近,窗外除了翻涌的云层,还经常会出现一只红眼睛的白鸟。

      起初,她以为这只是一只迷航的普通飞鸟。在横滨这座海港城市,每天都有数以万计的鸟群迁徙、筑巢、起落、更迭不息。但是,只有它日复一日地用喙轻啄着玻璃,引起她的注意。

      晴空万里时它在,电闪雷鸣时,它依然在。

      今夜,电视里正播报着台风预警。窗外暴雨如注,狂风凄厉得如困兽的低吼,呼啸着拍打整栋大楼的钢筋与玻璃。

      江愿凝神望去,发现那只鸟竟仍旧停在窗外,身影在风雨交织的夜幕中摇晃,却始终未曾坠落。

      雨水将它的羽毛黏合成凌乱的绺状,露出翅膀上横亘着的一道狰狞伤口;昨日还没有,昭示着它又遭遇了猛禽的欺凌。但它并不在意,只是用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亮得仿佛两簇不肯熄灭的鬼火。

      江愿心生不忍。她费劲地逆着风力,将窗户推开一道窄缝,狂风瞬间如刀子般灌入。那鸟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没有立刻飞进来的意思。

      江愿困惑地歪了歪头,试着轻声邀请它:“外面风太大了,你可以进来陪我吗?我一个人在家,会有点害怕。”

      它的红眼睛动了动,抖了抖湿透的翅膀,这才姿态矜贵地、慢条斯理地飞入温暖的室内。

      江愿用柔软的毛巾小心翼翼地为它擦干羽毛,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绒羽下瘦骨嶙峋的身体。她翻出手机查询鸟类的食谱,将面包、松子、板栗、荞麦、大米甚至爆米花一样样摆在它面前。

      它却一概不理,转而用喙轻啄着冰箱的门。

      江愿顺着它的指引拉开冰箱,冷气弥漫开来。其中一格里蜷伏着十几只鲜活的地中海蓝蟹。这种螃蟹在意大利泛滥成灾。太宰治横跨整个欧亚大陆,一直在帮当地渔民减轻物种入侵的压力。整个夏天,冷链车源源不断地将它们送来这里。

      她为白鸟蒸了一只蟹。

      它已连续一周寸步不离地守候在窗外,没有时间捕猎,腹部干瘪。但是,哪怕饿极的状态下,它依然是一只矜持的小鸟,只是静静等在蒸箱边,红色的眼睛一眨不眨,没有贸然伸喙。

      江愿轻声安抚它,一遍遍告诉他蒸熟的倒计时间。

      饭后,江愿拿出医药箱,想为它处理伤口。

      拨开那些乱糟糟的羽毛,它的伤痕比想象中更多。她的手又不算灵巧,绷带缠了一圈又一圈,竟将它裹成了一只圆滚滚的绷带粽子。江愿看着它动弹不得的滑稽模样,憋着笑,低声和它道歉。

      处理完这一切,她才缩进卧室的被褥里,借着电影的光亮和声响抵御深夜的孤独。那只裹满绷带的鸟扑腾着翅膀,笨拙地想跳上床。

      “你的窝在那边。”江愿指了指角落里那个铺着柔软织物的藤编小窝。

      白鸟看了看那个窝,又转头看向她。下一秒,它毫无征兆地垂下头,翅膀一摊,虚弱地瘫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江愿与这具“尸体”对峙了足足一分钟,眼神突然动了动,将它抱上了床。

      她不知道小鸟需不需要盖被子,便拿了条干净的小毛巾搭在它身上。但它显然不领情,挣扎着挪到太宰治的枕头上,熟门熟路地将自己的小身子拱进被角。

      第二天醒来,窗外已是雨过天晴,天空被冲刷得像一块剔透的蓝宝石,海湾与街道闪着银亮的光泽。

      江愿给白鸟更换绷带,依旧缠得一团糟。她有些懊恼,对着它轻声说:“抱歉,我好像有点笨手笨脚的。不过,太宰先生很擅长缠绷带,他还有十几天就回家了,到时候让他给你换。”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哦……你还不知道太宰先生是谁吧?他是我的男朋友,是个很好的人。他特别喜欢你们这样的小动物,也很会和你们沟通,他一定会对你很好的。”

      白鸟静静地听着,红色眼睛一错不错地凝视着她。当听到“太宰治”这个名字时,它忽然毫无预警地啄了一下她的手背。

      “呀!”江愿小小地惊呼一声,委屈又困惑地看着它。

      白皙的手背上迅速浮起一个清晰的红点。白鸟似乎也愣住了,没想到她如此脆弱。它呆在原地,片刻后扑腾着翅膀,似乎想用头去蹭那块红痕,姿态里流露出一种笨拙的懊悔。

      江愿看着它这副模样,心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恼意顿时烟消云散。她觉得好笑,故意逗它:“好吧,如果你愿意把蟹黄分给我,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这只来路不明的流浪鸟,脾性却格外挑剔矜贵,它只吃鲜美的蟹肉,对蟹黄弃如敝履。江愿耐心地用细长的金属签将蟹腿里的肉一丝丝剔出,在它面前堆成一座小山。

      白鸟还记得她提出的和好条件,用脑袋将那一小碟金黄色的蟹黄顶到了她面前,决定盯着她吃完。

      江愿弯起眼睛:“谢谢你。”

      她就这样养了它十几天。这是只性格古怪的鸟,孤僻,却又异常粘人,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她看书时,它就停在书页上;她奏琴时,它就伏在琴颈处;她独自走在夜晚的街道,它便始终在空中盘旋,像一盏随行的白灯;每一个寂静无人的深夜,他们一起窝在卧室里看庸俗的爱情电影,它会用翅膀蹭掉她动情落下的眼泪……

      太宰治快回来了,她去港口花店买了一束明亮的黄玫瑰。白鸟矜持地等在花店外,第一次没有紧紧跟着她。但他非常依恋这捧玫瑰,栖息在花枝间,挑挑拣拣地衔起一枚花瓣,递给她。

      江愿很开心:“给我的吗?”

      白鸟摇摇头,将花瓣放在她指腹上,又用喙轻轻碰了一下,好像在确认她能接住。

      “你想要我送给你吗?”

      白鸟没有主动点头,抖着翅膀,又绕着她的手指转了一圈,像在请求她自己说出口。

      江愿思索了片刻,将这片玫瑰插进他羽毛的缝隙间,夸赞它:“真好看。”然后,她将整捧花,插进了太宰治书房边机上的花瓶里。

      白鸟怔怔地看着她,生了气。

      江愿微妙地察觉到,它似乎不太喜欢太宰治。它生气后,不动声色地把太宰治的牙刷衔进垃圾桶,将衣橱里的绷带扯成一地乱麻,用喙啄烂他挂在衣架上的衬衫。

      江愿手忙脚乱地追着它,感到十分困惑。她所知道的所有小动物,没有不喜欢太宰治的。

      巧的是,太宰治也不喜欢这只白鸟。

      他风尘仆仆地回到公寓时,正撞见江愿在餐桌边,一口一口地给白鸟喂剔好的蟹肉。她正耐心地解释着为它取的名字:“……就叫'眠眠'好不好?我的名字是念念,发音很像。而且,我希望你可以总是睡个好觉,不要再做噩梦了。”

      白鸟安静地听着,用头亲昵地蹭着她的手指。

      下一秒,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毫无预兆地伸来,揪住白鸟后颈的羽毛,将它整个提到自己面前。

      太宰治那双漂亮的鸢色眼眸里,此刻翻涌着沉沉的墨色,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白鸟在他手里剧烈挣扎,绷带与羽毛凌乱地扑腾着,它发出凄厉的尖叫。

      江愿急忙起身去抢,但太宰治身材高大,轻易地避开了她。他拎着那只鸟,径直走向窗边,作势要将它扔出窗外。

      六十层的高空,窗户只能推开狭窄的缝隙,风声呼啸着灌入,猎猎作响。哀鸣的白鸟被高悬在风口,羽毛被吹得翻飞,它像一朵被连根拔起的花,又即将从掌心跌落。

      江愿的心脏骤然收紧,呼吸戛然而止。噩梦重演的恐惧席卷全身,让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战栗起来。

      “不要!”

      她的声音凄厉得几乎破了音。

      太宰治的动作瞬间顿住。他脸色铁青,与那只白鸟对视了一眼。奇怪的是,那只鸟竟毫无半丝方才的惊慌,红色的眼眸里反而透出一丝近似挑衅的平静。

      太宰治转身,拉开公寓大门,面无表情地将它丢进了楼道里的垃圾桶。

      他一回头,就看见江愿正无声地流泪,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颗滚落。他走过去,抽出纸巾,动作却算不上温柔地给她擦拭着脸颊。

      那之后,江愿只能偷偷与眠眠见面。她把它安置在楼道消防栓的角落里,定时去喂食,每天带它去美术馆的洗手间清洗羽毛。江愿怕它洗澡后着凉,便给它围上一条红围巾,双手捧着它,在恒温的美术馆里漫步,耐心地给它讲画作和雕塑们背后的故事。

      但一到晚上,眠眠从不肯安分地待在楼道里。它想尽办法溜进电梯,固执地从地面飞上六十层,从两指宽的窗户窄缝里挤进公寓。

      它总在一些关键节点出现,用两只幽深的红眼珠紧紧盯着他们。

      太宰治面无表情地将窗户关严,窗帘紧紧拉上,又慢条斯理地来到它面前,用手指捻起一段透明胶,把白鸟缠起来锁进冰箱里,放到地中海蓝蟹的上一格。

      “丢回窝里了。”太宰治说。

      第二天,眠眠不知是如何脱身的。但它不容小觑,很快便找到了另一条能畅通无阻进入公寓的线路,中央空调的管道。

      它隔着格栅板,在嗡嗡作响的风道里继续盯着他们。太宰治再怎么样也不会为了它,去把空调堵了。于是,眠眠如愿睡在了他们中间,帮助他们度过连续几个纯洁的夜晚。

      幸好,太宰治从不曾真正伤害它,也没有再将它从高空扔下去。见状,江愿悄悄松了口气。

      直到某个午夜,太宰治睁开假寐的眼睛,听到窗边传来江愿絮絮的低语。

      月光如水,将她的侧影勾勒得温柔而朦胧。

      “你是因为,她不在了,所以才来找我的吗?”

      “其实,我第一天就认出你了。你和太宰先生简直一模一样呢,哪里会有你们这样奇怪的鸟呢?”

      “我想,回到那个世界,就再也见不到她了。所以你希望和我多待几天,对不对?所以我一直等到最后一天,才决定和你说这些。”

      “今天是第三十天了,你该回去了,不然就晚了。”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白鸟的脑袋。

      “这一次,可以好好地活下去了吗?”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恳求和难以言喻的遗憾,“对不起,她也只是个小姑娘,遇到想不通的事情,总是容易钻牛角尖。其实这个世界很大……总之,殉情是不对的。人只有活着,才能遇到更多的人,找到更多活下去的理由。”

      白鸟怔怔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江愿笑了,眼角却有晶莹的泪光闪烁:“和你说了这么多,其实是因为我很高兴,你能来找我。我是不是可以认为,这是因为你很爱她?”

      “真好。”她轻轻叹息,静静地发着呆,然后说,“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

      “她……也很爱你。”

      白鸟的红色眼睛,缓慢地浮现出一丝迷茫和无助。它突然剧烈地扑棱起翅膀,抬起爪子紧紧攥住她的手指,一错不错地看着她。

      它说不出话。它只能小声叫着,一直抓着她。

      一遍一遍地抓着她。

      江愿安抚地摸着它的羽毛:“你是一个聪明又勇敢的人,只是需要更耐心一点,不要总相信书里告诉你的事情,回去以后可以慢慢找,一定会有的。你反抗过了,你也成功了,现在活下去没关系的。不会再有人认识你,审判你,但却会有新遇见的人爱着你,珍惜你,你要等。”

      “你别担心。”

      “你别害怕。”

      “你别害怕……”

      江愿反复请求他。

      她低下头,将脸埋进白鸟的羽毛里,滚烫的眼泪浸湿了它洁白的翎羽,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

      “太宰先生,眠眠……我也很爱你。”

      她的指尖抚上它的眼皮,如同安抚一个疲惫的旅人,缓缓地,为它合上了眼睛。

      白鸟在她怀里,停止了呼吸。

      ---

      江愿将白鸟埋在了鹤见泽小屋院子里,那棵凤凰花树下。她一边哭,一边挖着松软的泥土。

      她为它准备了螃蟹玩偶和那条它很喜欢的红色小围巾作为陪葬,可一转头,却发现那两样东西都出现在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里。

      她含着泪,红着眼眶望过去。

      太宰治正闲适地坐在廊台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见她看来,竟还得意地挑了挑眉。

      江愿觉得他这副模样,既欠揍,又让人心痒难耐。她站起身,大步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捏住他的下巴,将他压在微凉的木质地板上,狠狠地吻了上去。

      太宰治有的是手段撩拨她,三两下就反客为主,勾得她情难自已地主动凑上来。但他卡住她的下颌,拉开一丝距离,挑着眉梢,懒洋洋地问:“死的那个叫眠眠,那活着的这个叫什么?”

      江愿:“……”

      太宰治幽幽地补充道:“哦~原来活着的没有小名啊。是因为没有自杀成功吗?真是的,怪不得就低人一等了。你看这事闹的……”

      活着的这个健康得像头小牛,体检指标好得惊人,每天都能一觉睡到日上三竿。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的。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太宰治的眼睛,那是她最爱的一双眼睛。她几乎想问:“你这么对他,是因为他让'我'死掉了吗? ”

      可她已经知道了答案。活着的这个,他从来没有,再也没有提过殉情。于是,她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告诉他:

      “我爱你。”

      “我无法控制自己。”

      “只要和你有一丝一毫的相似,我就会在意。”

      太宰治安静地听完,夸张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四肢一摊,躺在地板上装死。

      江愿看着他这幼稚的举动,讨好地笑着,凑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不同的情话。趁他被肉麻得直哆嗦,防备十分空虚,便捏住他闪躲的下巴,轻轻咬住他的嘴唇。

      第二天,太宰治带她去看美术馆的储物柜。刚掀开柜门,里面便扑出一只琥珀色眼睛的小麻雀。这间柜子里有放置着一张柔软小窝,一只啄了一半的杏仁可颂,还有几颗亮晶晶的红宝石,它们都属于这只麻雀。

      麻雀看到太宰治来了就叽叽叽地叫起来,围着他雀跃地扇动翅膀,衔着面包碎洒在他的肩头。是它送的礼物。

      江愿:“……”

      太宰治很喜欢这只叫念念的小麻雀,一直和它贴贴。江愿气得不行,嫉妒地盯着这只不知羞耻的母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但太宰治说:“人和人之间做人的差距好大啊,有的人就堂而皇之把来路不明的鸟带回家里,我养的麻雀却只能藏在这么小的柜子里,每天吃着不新鲜的可颂。”

      江愿把那只一直往太宰治身上撞的小麻雀偷偷抓住,阻止她肆意撒娇。

      她哭了一夜,眼睛还肿得像核桃一样,抱怨道:“……你好坏心眼呀,你干嘛不告诉他?”

      太宰治挑了挑眉,不说话。

      江愿偷偷去观察他的表情,支支吾吾地试探起来:“嗯……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让她回去呀?”

      太宰治慢悠悠地向展区走去,身边缠绕着一人一鸟,两对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他托着嗓音吊足了她们的胃口,最后眨了眨眼。

      “再等等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番外三:让他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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