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有星辰》乌鸡国人机

10、兰州岁月

　　1978 年八月，程志远和俞瑾萱抵达兰州军区时，正是满城槐树开花的时节。军区分配的家属院在一栋老式红砖楼里，三楼东户，两室一厅，带个朝南的阳台。程志远提着两个大木箱上楼梯，军靴踩在水泥台阶上咚咚作响。
　　"放下歇会儿吧。" 俞瑾萱抢过他手里的帆布包，"我来收拾就行，你快去报道。"
　　程志远抹了把汗，视线扫过墙上的蛛网："等我回来再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串钥匙，"这是办公室和军区图书馆的，你要是闷得慌可以去看书。"
　　俞瑾萱笑着推他出门："快去，别让领导等急了。"
　　收拾完屋子已是傍晚。程志远回来时带了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自我介绍说是军区科研所的助理研究员，姓林。"小林负责带你熟悉实验室。" 程志远把军帽挂在门后，"明天他来接你。"
　　林助理是个话痨，饭桌上一直在说研究所的事："俞姐您是不知道，咱们新引进的那台光谱仪，苏联进口的，据说全国就三台。" 他扒了口饭，"就是操作手册是俄文的，没人能看懂..."
　　"我懂俄文。" 俞瑾萱说。
　　程志远抬眼看她："什么时候学的？"
　　"我母亲教的，她年轻时在卷烟厂做过外贸单据翻译。" 俞瑾萱夹了块排骨，"明天可以去看看。"
　　第二天一早，俞瑾萱跟着林助理去了科研所。实验室果然比西北基地的条件好得多，崭新的操作台，锃亮的仪器柜，墙角还放着台没拆箱的精密天平。"这是给您的办公室。" 林助理推开最里间的门，"王所长特意吩咐的，说您需要安静。"
　　办公桌玻璃板下压着张纸条，是程志远的字迹："钥匙在抽屉，中午一起吃饭。"
　　俞瑾萱刚坐下，就有人敲门。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手里拿着本厚厚的俄文书："俞同志？我是所长王建国。" 他把书放在桌上，"这是光谱仪的说明书，麻烦您给看看。"
　　翻译工作比想象中复杂。那些专业术语连俄汉词典里都查不到，俞瑾萱只好边查资料边标注，忙到中午时，程志远的警卫员小李来敲门："俞姐，团长让我来接您。"
　　食堂里，程志远已经打好了饭。"怎么样？" 他把一碗鸡蛋羹推过来，"还习惯吗？"
　　"挺好的。" 俞瑾萱扒了口饭，"就是俄文说明书太难了，好多军工术语..."
　　程志远从公文包拿出个笔记本："我昨晚整理的，可能有用。" 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俄汉对照，全是武器系统相关的词汇。
　　"你怎么会这个？" 俞瑾萱惊讶地睁大眼睛。
　　"我母亲是俄语翻译。" 程志远的嘴角弯了弯，"小时候耳濡目染记了些。"
　　接下来的日子，俞瑾萱白天翻译说明书，晚上就去实验室熟悉设备。程志远则忙着协调各单位的科研项目，经常加班到深夜。有时俞瑾萱醒来，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的，桌上放着他签过字的文件，边角已经被咖啡渍浸透。
　　九月中旬的一天，俞瑾萱刚译完最后一页说明书，王所长突然推门进来："小俞，有项紧急任务。" 他把一份文件推过来，"上级要求三个月内完成新型雷达的抗干扰测试，需要你的粒子探测技术支持。"
　　俞瑾萱翻看文件时，心跳渐渐加速。这正是她在西北基地研究的方向，只是应用场景从地面探测变成了雷达系统。"我需要组建团队。" 她抬头说，"至少三个助手，还有..."
　　"要人给人，要设备给设备。" 王所长拍板，"程团长已经打过招呼，说全力支持你的工作。"
　　项目启动会上，俞瑾萱第一次见到了程志远口中的 "老狐狸"—— 负责雷达系统的张教授。老头头发花白，说话却中气十足："小俞同志，听说你的理论很扎实，但雷达这东西，实战经验比公式重要。"
　　"张教授说的是。" 俞瑾萱不卑不亢，"但理论可以指导实践。比如这个干扰波频率，按您的方案会有 15% 的误差，我计算出了新的参数..."
　　争论持续了整整一下午。散会时，张教授突然拍了拍她的肩："丫头有脾气，我喜欢。明天带上你的团队来雷达站，咱们实地测试。"
　　程志远晚上回来时，发现俞瑾萱还在画图。"又熬夜？" 他抢过铅笔，"张老头是不是为难你了？"
　　"没有，他就是严谨。" 俞瑾萱把图纸摊开，"你看，这是新的抗干扰方案，需要军区的微波暗室支持。"
　　程志远的手指点在图纸上："这个好办，我明天协调。但有个问题 ——" 他指着一个参数，"这里的功率计算，是不是没考虑极端天气？"
　　俞瑾萱愣住了。她确实没考虑沙尘暴等恶劣环境的影响，这在兰州很少见，但在边境地区却是常态。"你提醒得对。" 她拿起铅笔修改，"明天我去问问张教授。"
　　雷达站建在郊外的山顶上。俞瑾萱带着团队连续测试了二十天，每天往返需要四个小时。程志远不放心，每天派车接送，有时还会亲自来送饭。
　　"程团长对您可真好。" 助手小陈啃着馒头打趣，"昨天我们加班到半夜，他站在外面等了两个小时。"
　　俞瑾萱的脸有些发烫："他就是担心设备安全。" 话虽如此，心里却甜丝丝的。
　　十月底的测试中，雷达突然出现异常波动。俞瑾萱排查了三天，终于发现是探测器的灵敏度不够。"需要更换核心元件。" 她在电话里向王所长汇报，"但这种晶体只有上海有货。"
　　"我让人去上海军区借。" 程志远不知何时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件军大衣，"披上，山顶风大。"
　　元件三天后就送到了。更换时，俞瑾萱的手指被冻伤的地方突然裂开，血滴在精密仪器上。程志远正好来送午饭，见状立刻按住她的手："别碰！" 他从急救包拿出纱布，笨拙地帮她包扎，"说了让你戴手套。"
　　"戴手套操作不方便。" 俞瑾萱抽回手，"马上就好。"
　　重新测试的结果完美达标。张教授看着数据，突然对程志远说："你小子有福气，娶了个宝贝疙瘩。"
　　程志远把俞瑾萱裹进大衣里："那是。"
　　项目成功的消息传到北京时，程爷爷特意打来电话："丫头立大功了！爷爷给你寄了只老母鸡，补补身子。"
　　俞瑾萱哭笑不得："谢谢爷爷，兰州什么都有。"
　　"有什么都不如家里好。" 程爷爷在电话那头叹气，"你们什么时候生个孩子？我还等着抱重孙呢。"
　　挂了电话，俞瑾萱的脸有些发烫。程志远从背后抱住她："爷爷说的是。"
　　"说什么？" 俞瑾萱装傻。
　　"生孩子。" 程志远低头吻她的发顶，"明年怎么样？"
　　俞瑾萱的心跳漏了一拍："可我的研究刚有起色..."
　　"不冲突。" 程志远转身面对她，"研究所新建了托儿所，我已经申请名额了。"
　　1979 年初，俞瑾萱发现自己怀孕了。去医院检查那天，程志远特意请了假，全程紧紧攥着她的手。医生说胎儿很健康时，他突然红了眼眶："我要当爸爸了？"
　　"嗯。" 俞瑾萱笑着点头，"你可得少抽烟，对孩子不好。"
　　程志远立刻把口袋里的烟盒掏出来扔进垃圾桶："以后都不抽了。"
　　怀孕初期的反应很强烈。俞瑾萱吃什么吐什么，体重掉了五斤。程志远急得团团转，托人从上海带来话梅，又让食堂每天炖鸡汤，结果她闻到鸡汤味就反胃。
　　"要不先停掉项目？" 程志远看着她苍白的脸，心疼不已。
　　"不行。" 俞瑾萱摇头，"现在正是关键阶段，我不能掉链子。"
　　张教授听说后，特意调整了她的工作时间："上午来就行，下午回家休息。" 他还派了个女助手给她，"小俞你放心，数据我们盯着。"
　　三月中旬，项目通过了总参的验收。表彰大会上，俞瑾萱作为技术负责人发言，台下的程志远一直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下面请程团长给科研组颁奖。" 主持人的话音刚落，程志远走上台，把奖状和奖章递到她手里，低声说："注意身体，别累着。"
　　台下响起善意的笑声。王所长打趣道："看来程团长是怕我们累着他的宝贝疙瘩啊！"
　　夏天来临时，俞瑾萱的肚子已经很明显了。程志远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帮她揉腿，晚上还会对着肚子讲故事，虽然翻来覆去都是部队的事。
　　"你给孩子讲这些，小心他以后也想当兵。" 俞瑾萱笑着说。
　　"当兵好啊。" 程志远摸着她的肚子，"保家卫国。"
　　八月底的一个深夜，俞瑾萱突然开始阵痛。程志远手忙脚乱地抱起她往医院跑，军靴在楼道里发出急促的响声。住院手续都是提前办好的，值班医生早就等着了。
　　产房外的等待漫长而煎熬。程志远来回踱步，烟一根接一根地抽，直到警卫员提醒他 "俞姐不让您抽烟"，才悻悻地掐灭。
　　凌晨五点，护士抱着个襁褓走出来："恭喜程团长，是个女儿，六斤八两。"
　　程志远的手在发抖，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小家伙闭着眼睛，小嘴巴还在咂巴。"像她妈。" 他喃喃地说，眼眶又红了。
　　俞瑾萱醒来时，阳光已经照进病房。程志远趴在床边睡着了，手里还握着孩子的小手。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突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出院后，程爷爷特意从北京赶来。老人家抱着孙女不肯撒手，给取了个名字叫 "程念瑾"，意思是想念瑾萱。
　　"这名字好。" 俞瑾萱笑着说，"就是有点绕口。"
　　"绕口才好记。" 程爷爷用胡子扎孙女的小脸，"长大了跟你妈学物理，跟你爸学打枪。"
　　程志远在一旁翻白眼："爷爷，她才刚出生。"
　　产假只休了三个月，俞瑾萱就回到了研究所。张教授给她安排了个轻松的活儿，整理国内外的文献资料。"等孩子大点再说。" 老头说得实在，"你现在的任务是养好身体。"
　　俞瑾萱知道他是好意，却还是忍不住关注项目进展。程志远看出她的心思，每天晚上都把各单位的简报带回家："这个新型材料你看看，可能对你的研究有用。"
　　1980 年初，俞瑾萱提出了新的研究课题 —— 将粒子探测技术应用于地质勘探。王所长很支持："这个方向好，军民两用。" 他把项目交给她负责，"需要什么人，尽管调。"
　　程志远也很支持："我已经跟地质队打过招呼，他们可以提供实地数据。"
　　项目启动那天，俞瑾萱抱着刚满半岁的念念去了研究所。小家伙不认生，被张教授逗得咯咯笑。"这孩子有福气。" 老头感慨，"出生在好时候。"
　　是啊，好时候。俞瑾萱看着窗外的阳光，心里充满了希望。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遍大地，科研条件越来越好，生活也越来越安定。她低头吻了吻女儿的额头，又看了看墙上程志远的照片，突然觉得未来一片光明。
　　程志远晚上回来时，带回个好消息："你的项目被列入国家重点研发计划了。" 他把文件递给她，"经费和人员都批下来了。"
　　俞瑾萱翻看着文件，激动得说不出话。程志远从背后抱住她："我就知道你能行。"
　　"是我们能行。" 俞瑾萱纠正道，"没有你，我走不到今天。"
　　程志远低头吻她："那以后，我们继续一起走。"
　　窗外的槐树又开花了，香气弥漫在整个家属院。俞瑾萱知道，未来的路还很长，还会有很多挑战，但只要身边有这个男人，有可爱的女儿，有热爱的事业，她就什么都不怕。
　　深夜的书房里，俞瑾萱在笔记本上写下："1980 年 3 月 15 日，新项目启动。感谢生活，感谢程志远，感谢这个越来越好的时代。"
　　写完，她合上笔记本，轻轻走进卧室。程志远睡得很沉，手臂还搭在女儿的小床上。俞瑾萱躺下，把脸贴在他的背上，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简单而幸福，踏实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