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儿不搁浅》Buddiiist

1、第一章

　　1

　　临江的电视塔餐厅是市内最豪奢的地方，西装革履的男人们和身着礼服的女人们互换杯盏，在烛光下交谈甚欢。

　　隔了一条江，夜晚的江对岸，写字楼灯火通明，淡漠的月光忽视电脑前忙碌的白领，高傲的落在隔江的米其林西餐厅，露台上，夜风也懂浪漫，吹过烛光晚餐的烛台，吹得烛光忽明忽灭。

　　云未抬起手，垂眼欣赏着自己三厘米长尖得能戳死人的大红穿戴甲，手心手背来回翻转。

　　她眼里完全没有今晚这场相亲和桌对面献殷勤的男人，满眼只有对新甲流畅甲型和完美选色的赞赏。

　　观赏到她甚至低声发出了对自己眼光的赞叹。

　　“云小姐？”

　　男人殷切地把倒了酒的高脚杯推向她，试图引起她的注意。

　　云未终于停下欣赏，抬眼。

　　纤手拿起酒杯，腕部微旋，红酒在杯中荡漾，而后抬手，酒杯凑到唇边，浅浅抿了一口，酒液入喉，涩而微甜。

　　她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勾了锐利眼线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眯起。

　　有戏，男人窃喜。

　　眼前这位相亲对象云大小姐，抛开肤白貌美不说，乃是邻省豪门云家的千金。

　　男人刚开始创业，正是需要资金和人脉的时候，想尽了办法和那些大公司搭上线，为了以后的发展顺利，和云家大小姐的相亲，便是天赐良机，牵线搭桥的绝好机会。

　　他眼神贪婪地盯着云未手上的酒杯，期待着她再多喝几口，酒迷神智才好继续谈下去。

　　酒杯在云未手中摇晃着，杯中的酒液便顺着杯壁缓缓升起 —— 先是一道深红的弧线，像被拉长的绸缎，带着几分慵懒的坠感。

　　酒杯忽上忽下挑逗观者，男人的眼神跟着拉了丝。

　　他的眼神也忽上忽下，最后突然停住。

　　酒杯停在半空，酒液碰壁，如在平静的海面突然激起一朵浪花。

　　云未放下酒杯，轻笑。

　　男人猛然回神，惊觉失态，神色不由一变。

　　“陈先生看起来很喜欢这杯酒，正好家父也是个爱酒的人，你们有机会见面的话一定有话题。”云未懒洋洋道。

　　这是...没看出来他刚才的心思？男人窃喜，只当这些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姐不通世事没有戒心。

　　他一向自诩外貌端正，为人也灵活变通，平时讨女人欢心的功力也不差，心思一转，道：“云小姐看人准，如果真有机会一定登门去云家拜访，和尊父聊酒。”

　　“也好，一定会有机会的。”云未笑吟吟。

　　她一拍手，旁边侍者恭恭敬敬的走过来：“小姐，这是您来的时候订的，本店最贵的一瓶红酒，来自法国拉菲...”

　　显然要这酒的人不多，侍者介绍的时候已经有不少客人隐隐投来视线。

　　“不用说了，开酒。”云未似笑非笑，“我给陈先生尝尝。”

　　侍者依言拔出软木塞，刚要倒酒，却被云未拦住。

　　她接过酒瓶，抬起手，穿戴甲轻击瓶身，手腕一转，一整瓶酒全倒在了男人头上。

　　周围的客人哗然一片，她却是拎起包，还没等男人反应过来，就转身向外走去：“那就等陈先生改日再来拜访，今天我便先回去了。”

　　说着，她已经迈出了门，男人顾不上收拾自己，快步追上去。

　　“等等，云小姐。”他急忙开口。

　　不过他是没机会追上去了，一人堵住了前路。

　　站在他面前的人至少比他高了半个头，往他身前一站就挡了大半视线，男人心急，挥手想把人推开，使了七八成力气，那人却纹丝不动。

　　挡住他的男人没说话，只是垂眼扫视，来自身高的压迫感就已经很强了，等到云未已经走到餐厅外了，他方退后，让出了一条路。

　　男人追上云未，刚要开口挽留，只见云未亲昵的挽住挡路的高个子男人的手，姿态放松，靠在了他肩膀上。

　　“阿余哥，你怎么才来嘛。”

　　小鸟依人，哪里还有刚刚泼酒的气势。

　　“...”被她挽住的男人沉默片刻，道，“飞机刚落地。”

　　“啊呀。”云未掩唇惊呼，“那你怎么过来的，打车吗？”

　　“嗯。”

　　“那我载你回去好不好，好久没见了，想死你了。”语气亲昵，十足十的腻人。

　　被挽手那人沉默的时间更长了：“...想你。”

　　两个人旁若无人，把男人彻底无视。

　　男人张了张口想要插话，怎么也找不到机会，两个人在他面前互相依靠着厮磨到云未车前，打开车门，云未坐进了驾驶座还不肯撒手，高个男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她才依依不舍的放开。

　　车子在男人面前潇洒离去，只留下尾气。

　　男人看着越来越远缩成米粒大小的车尾灯，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耍了，旋即他愤愤的踹了一脚餐厅门口的台阶，骂道：“臭表子，谁稀罕，有男人还出来勾搭。”

　　殊不知他骂的话一字不差的都被人记录了下来。

　　与此同时，飞驰而去的车里。

　　程余抽出一张纸，面无表情的擦了擦刚刚被云未挽过的地方，似乎是觉得擦的还不够干净，又找出湿巾重新擦。

　　擦完把纸揉成一团，弯腰丢进车上的小垃圾桶里。

　　“至于吗。”云未啐道。

　　“下次别找我。”程余淡淡道：“我刚落地，没空陪你闹。”

　　“那等你有空了能叫吗？”

　　“不能。”

　　“那不就是了，反正你都不能。”云未道，“我这不也是没办法，老爹为了逼我找个对象，相亲这阴招都使出来了。我也是让他早点消了这份心，特意从那一堆相亲候选人里面挑了个最不行的，今晚他肯定不放心，餐厅里面指定有他找的人偷偷跟着，他看到这位陈先生这个样子，自然就没心再给我安排相亲了。”

　　“不过嘛。”云未接着道，“这种人渣打发起来肯定不容易，身边的朋友男的不放心，女生演不了，所以得请你来。”

　　“怎么不能演，找个女生，和家里说是女同。”程余道，“一了百了。”

　　“去你的，我性取向正常的很。”云未无语道，“这招确实不会被催婚了，但我还回不回家？”

　　程余不做声了，闭目靠在车座上假寐。

　　他穿一件没有花纹的纯白T恤，宽松的黑色运动短裤，两腿微分，双手自然的垂落，搭在腿上，车子行过一个减速带，震的他靠在座椅上的头动了一下，他不大舒服的微侧过头。

　　云未半天没得到回应，扭头一看他半睡不睡的样子，合着压根没准备回她的话，气得把包摔在他腿上。

　　程余没睁眼，手一抬，稳稳抓住了往下掉的包。

　　程家和云家都是隔壁省的豪门，两家之间关系好，联谊了三五次，辈分因此乱了套，程余又是她的远房舅舅又是她的亲表哥。

　　对此云未坚持两人是表兄妹，程余不咸不淡的表示她应该叫舅舅。

　　两人为这个问题小时候吵了四五年，最后遵循就近原则，被家长按头选了血缘更近的表兄妹。

　　两家的小辈里就他俩年纪差的小，关系维持在一种好又不好的状态。

　　“导航去盛锦小区。”程余道。

　　云未车开的又稳又快，穿梭在城市车流中，连着过了两座桥，八九个红灯，又不知拐了多少个弯，终于停在一个老小区前。

　　小区连个门卫都没有，门口的路灯一闪一闪，像是接触不良，爬山虎爬满了进门那栋七层居民楼，楼下的公共娱乐设施场地里摆了几张藤椅，围坐的大妈们摇着凉扇。

　　云未奇道：“你怎么把房子买在这里，这么偏还这么老。”

　　“离医院近，安静。”

　　“那也不用租这吧，你这个地方，还好去年拿了驾照，不然过来找你一次得麻烦死。”

　　两个人下车，一路走云未一边四处打量。

　　确实很安静，因为远离市中心，房子又老，没什么年轻人住，住在这里的老人带着小孩的多，到了这个点，听不到什么声音。

　　程余带着她走到小区中心一栋楼前，输密码解锁楼梯口的锁，爬楼梯上三楼，从裤袋里拿出钥匙。

　　他手伸向门锁，停在了半空。

　　“咋了。”云未问。

　　她探头，看见门把手上挂了两个粽子。

　　“哪来的。”她问。

　　程余道：“不知道。”

　　总不能是搬家公司留的吧，那未免也太有人文关怀了点，而且端午节都过去两个月了。

　　他右手小指勾住绳子取下两个粽子，又分出两个手指把钥匙插进锁孔，一扭，开了门。

　　一打开门，豁然开朗，房子里面比外面看起来大得多，三室两厅。

　　搬家公司的人在程余到之前已经把大部分东西收拾好了，崭新的家具让屋里充满新装修后独特的味道，大概像木头味混着很久没打开的纸盒泡沫箱的闷味。

　　地上堆着四五个大纸箱，是程余说过搬家工人不要动的私人物品。

　　他走进去，拿起桌上工人留下的钥匙。

　　云未毫不客气的瘫倒在他的新沙发上，懒洋洋的抬起左手，用她的大红指甲指向程余：“你，去给我做饭。”

　　“你说那些相亲男怎么老喜欢把地点定在米其林，又少又难吃，路边随便找个大排档都比它好，关键是米其林就算了，装阔也不知道装的像一点，哪有人红酒倒满一整杯的，酒更是一般般，想要嫁进豪门好歹也舍得点本吧，糊弄谁呢。”

　　她躺在沙发上抱怨，手抬在面前细细欣赏，欣赏半天，发现站在桌边的人压根没动。

　　程余看着她，眼神意思大概是“你看我会做吗”。

　　“不是哥，两年没见了，两年你还没学会做饭？”云未道。

　　程余回敬：“你的科三不也考了四次。”

　　“科三跟做饭能一样吗，蛋炒饭你总会吧？”云未绝倒，“实在不行，门口挂那两粽子，你蒸一下，咱两一人一个。”

　　“来历不明没有包装袋的东西你也敢吃。”

　　程余虽这么说着，手里拎着那两个粽子，路过了垃圾桶但没丢，给它在冰箱里寻了个位置。

　　他对搬家公司的要求是到了就能住，除了说了不能碰的几个箱子，其他东西全部准备好，所以水电燃气都是能用没问题的，但搬家公司显然没细心到连冰箱都填满，里头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程余站在冰箱前沉思片刻，摸出手机。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坐在餐桌边，面对面吃外卖。

　　考虑到云未一直在强调自己快饿死了，程余点的加急。

　　在云未一言难尽的目光中，他慢条斯理的分开两根筷子，又细细的磨掉一次性筷子上的毛刺，夹起一块尝了一口。

　　还行，不难吃。

　　呸，资本主义的蜜罐子里泡大的穷讲究，云未在心里啐道，看他自己一个人住两三个月后还是不是这幅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