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EchoDawn

7、放学

　　“时光驿站”坐落在学校后街的一个拐角，闹中取静。门面不大，推门进去却别有洞天。暖黄色的灯光，木质桌椅，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甜点的奶香。

　　舒缓的轻音乐流淌，几株绿植点缀其间，确实是个适合聊天放松的地方。店里人不多，他们找了个靠窗的卡座坐下。

　　付晓冉果然豪爽地点了四份抹茶千层和四杯饮品。林雾要了一杯温水，沈疏桐点了气泡水，付晓冉和周予安则选了看起来花里胡哨的奶茶。

　　精致的千层蛋糕很快端了上来。翠绿的抹茶粉洒在细腻的奶油上，层层叠叠的饼皮清晰可见，卖相诱人。

　　“哇！看着就好吃！”付晓冉迫不及待地挖了一大勺送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嗯~~真的好吃！你们快尝尝！”

　　周予安也吃得一脸幸福，含糊地附和：“嗯嗯，好吃！晓冉你眼光真好！”

　　沈疏桐用小叉子切下边缘一小块，动作优雅地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了一下，才客观评价：“抹茶粉品质不错，甜度适中，奶油打发得也够细腻。付晓冉，这次算你没踩雷。” 她难得没毒舌。

　　林雾看着面前精致的甜点，用叉子尖轻轻戳了戳最上面那层抹茶粉，动作带着点犹豫。甜腻的食物对她来说，常常意味着负担而非享受。

　　她最终还是切下很小很小的一块，放进嘴里。抹茶特有的微苦回甘在舌尖弥漫开，奶油的细腻感包裹着味蕾，确实……不讨厌。

　　“怎么样？”付晓冉期待地看着她。

　　林雾咽下那小块蛋糕，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很轻：“…不错。” 比昨天的“嗯”多了一个字。

　　“是吧是吧！”付晓冉像是得到了莫大的肯定，笑得更开心了。

　　话题很快从蛋糕转移到新班级、新老师。付晓冉和周予安一唱一和，吐槽着王老师的“规矩”，模仿着李主任的“狮吼功”，又夸张地描述物理赵老师那跳跃的思维，把沈疏桐都逗得忍不住笑出声。

　　“疏桐你是不知道，老赵今天讲着讲着斜面，突然就问我们知不知道‘过山车原理’！我当时都懵了！”周予安手舞足蹈。

　　沈疏桐端起气泡水抿了一口，嘴角带着笑意：“这很‘赵氏风格’。他大概觉得所有物理现象都能用生活常识解释，虽然有时候解释得……嗯，比较有想象力。”她的点评依旧精准，带着点冷幽默。

　　林雾安静地听着，小口喝着温水。她依旧很少主动开口，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坐着，目光时而落在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上，时而落在自己面前的水杯上。

　　但付晓冉和周予安都敏锐地感觉到，她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似乎淡薄了一些。她不再像上课时那样脊背绷得笔直，肩膀微微放松下来，偶尔在付晓冉和周予安说出特别离谱的模仿时，她那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嘴角会极其短暂地、几乎无法被察觉地向上牵动一下，快得像错觉。

　　沈疏桐的目光时不时会落在林雾身上。她注意到林雾握着水杯的手指不再像之前那样用力到指节发白，也注意到她倾听时偶尔会微微侧头，目光在说话的人脸上短暂停留。

　　这细微的变化，让沈疏桐心中那点因周予安听闻的“传闻”而起的疑虑，似乎被冲淡了一些。眼前这个安静、甚至有些脆弱的女孩，真的会是传闻中那个“横着走”的人吗？

　　话题不知怎么转到了家庭作业。

　　“数学最后那道题好难啊，我完全没思路。”付晓冉苦着脸，看向沈疏桐，“疏桐你做了吗？”

　　沈疏桐耸肩：“看了，有点思路，但没动笔。感觉需要点时间。”

　　周予安立刻把期待的目光投向林雾：“林雾！大神！求指点！”

　　林雾抬起眼，看向周予安，又看了看付晓冉，最后目光落在沈疏桐身上。沈疏桐也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点“你行你上”的调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

　　林雾沉默了一下，然后从书包里拿出数学练习册，翻到那一页，推到桌子中间。她的手指点在那道题旁边空白处写下的一行非常简练的公式和几个关键步骤上。字迹依旧娟秀工整。

　　“这里，”她的声音依旧很轻，但比在课堂上回答问题时多了点……人气？或者说是面对具体问题时的一种专注感，“用辅助线，构造全等，转换。” 她只说了几个关键词，但指向性非常明确。

　　付晓冉和周予安立刻凑过去看，两人看得有点懵。

　　沈疏桐则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地扫过林雾写下的步骤。她眉头先是微蹙，随即舒展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欣赏：“原来是这样……跳过了中间证明相似那两步，直接利用对称性构造全等？思路很清晰，省了不少事。” 她抬眼看向林雾，语气带着点真诚的佩服，“厉害。”

　　林雾对上沈疏桐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夸张的崇拜，只有纯粹的、对解题思路的认可。这让林雾感到一种奇异的舒适感，没有压力，也没有被过度解读。

　　她微微垂下眼睫，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算是接受了这份不带杂质的认可，轻声说：“…只是解法之一。”

　　“哇！懂了懂了！”周予安在付晓冉的“点拨”下也终于看明白了，兴奋地拍了下桌子，“林雾你太牛了！这解法比参考答案还简洁！”

　　付晓冉也星星眼：“就是就是！林雾你就是我们的数学之光！”

　　面对这样直白的夸赞，林雾明显有些不适应，她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避开了他们的视线，耳尖似乎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粉色。沈疏桐看着她的反应，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这个林雾，面对难题可以冷静犀利，面对热情的夸赞却会手足无措，真是……有点矛盾的有趣。

　　话题又转到了即将到来的运动会和班委选举。

　　“下周一班会就要选班委了，你们想好报什么了吗？”付晓冉问。

　　“我？算了吧，我管好自己就不错了。”周予安立刻摆手。

　　沈疏桐慢悠悠地说：“我对管理别人没兴趣。”言下之意，也不想当。

　　“林雾你呢？你这么厉害，当学习委员肯定没问题！”付晓冉看向林雾。

　　林雾几乎是立刻摇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不当。”

　　“好吧……”付晓冉有些遗憾，随即又打起精神，“那我想试试文艺委员！组织个活动什么的，感觉挺好玩的！”

　　“支持你晓冉！”周予安立刻捧场。

　　聊着聊着，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街灯次第亮起。

　　沈疏桐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屏幕的光照亮她没什么表情的脸：“不早了，我得走了。再晚赶不上末班车了。”

　　“啊？这么早？”付晓冉有些意犹未尽。

　　“嗯，得回爷爷奶奶家了。”沈疏桐语气平淡，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随口说道，“我爸出差，家里就老人，回去太晚他们该念叨了。” 言语中没有抱怨，只有一种习以为常的陈述，带着点对“念叨”的无奈，也透着一丝对老人的责任感。

　　她的家庭显然不算富裕，需要乘坐公共交通，但也不至于窘迫，是那种最普遍的、期望孩子“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有份安稳工作”的普通家庭。

　　“哦哦，那你快回去吧，路上小心！”付晓冉立刻说。

　　周予安也点头：“是啊，别让老人家担心。”

　　林雾也默默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沈疏桐站起身，目光落在林雾身上。经过这一个多小时的相处，虽然林雾说的话加起来可能不超过二十句，但那种无形的距离感似乎真的消融了一点点。

　　沈疏桐对她点了点头，语气比平时少了几分疏离，多了点自然的随意：“走了，林雾。明天见。”

　　林雾抬起头，看向沈疏桐。沈疏桐的眼神很平静，没有探究，没有刻意的热情，就像对一个……嗯，稍微熟悉了一点的同桌？

　　这种平淡的告别，反而让林雾感到舒适。她也轻轻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很轻，但清晰地回应：“…明天见。”

　　沈疏桐微微颔首，转身利落地离开了。

　　“那我们也走吧？”付晓冉看着沈疏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头对林雾和周予安说。

　　林雾背上书包，和付晓冉、周予安一起走出“时光驿站”。夜晚的空气带着凉意，街灯将三人的影子拉长。

　　“林雾，你往哪边走？”付晓冉问。

　　“东边。”林雾回答。

　　“啊，我和周予安都往西。那……”付晓冉有点犹豫，她很想和林雾一起走一段，但又怕对方不自在。

　　“没关系，”林雾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轻声说，“我自己走。”她顿了顿，在付晓冉和周予安略显失落的目光中，又补充了一句，“…谢谢，蛋糕很好吃。”

　　付晓冉的眼睛瞬间亮了：“你喜欢就好！下次我们再一起去啊！”

　　周予安也用力点头：“对对！下次我们试试别的！”

　　林雾看着他们脸上真诚的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轻轻地点了点头：“…好。”

　　这个“好”字，让付晓冉和周予安都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承诺，但这已经是林雾难得表达出的、带有“未来可能性”的回应了。

　　“那…明天见！林雾！”付晓冉开心地挥手。

　　“明天见，林雾！”周予安也笑着道别。

　　“明天见。”林雾回应道，声音在夜晚的微风中显得清晰了些许。她转身，独自走向东边的街道。背影依旧单薄挺直，带着惯有的安静，但步伐似乎不再那么沉重，少了几分急于逃离的迫切。

　　付晓冉和周予安站在原地，看着林雾渐渐融入夜色中的身影。

　　“晓冉，你有没有觉得……”周予安挠挠头，不太确定地说，“林雾她……好像没那么冷了？”

　　付晓冉用力点头，脸上是藏不住的兴奋和成就感：“嗯！我也感觉到了！虽然话还是不多，但是……感觉她愿意跟我们待在一起了！疏桐跟她说话，她也会回应了！太好了！”

　　两人相视一笑，都觉得今天的“时光驿站”之行，意义非凡。而走在前方的林雾，感受着夜晚微凉的空气拂过脸颊。

　　她想起刚才那抹茶的微苦回甘，想起付晓冉和周予安毫无心机的笑声，想起沈疏桐那带着点洞察却又平淡自然的眼神，还有那句简单的“明天见”。

　　胸腔里那片常年冰封的荒原，似乎被投入了几颗小小的、带着暖意的石子，虽然不足以融化坚冰，却也让那彻骨的寒意，退散了一点点。

　　公寓里，雪团温暖的呼噜声和豆包湿漉漉的鼻息在等着她。

　　这个夜晚，或许不会那么难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