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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担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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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意愈发浓重,梧桐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指向灰白色的天空。
期中考的压力像一层无形的阴霾,笼罩在高二年级。
教室里,翻书声、笔尖摩擦纸张的声音取代了平日的喧闹,空气凝滞得让人喘不过气。
林雾的状态肉眼可见地变差了。
她那句关于药快吃完的低语,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沈疏桐的心上。
沈疏桐注意到,林雾课间趴在桌子上的时间越来越长,有时甚至会微微发抖;她的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底的青黑浓得化不开;
那双总是清冷的眼睛,时常弥漫着一种无法聚焦的涣散和挣扎。
她变得更加沉默,甚至对沈疏桐偶尔递过来的东西,也常常视而不见,仿佛所有的力气都用来维持最基本的表象平静。
更让沈疏桐隐隐不安的是,她几次瞥见林雾在无人处,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臂,似乎想用物理的疼痛来对抗内心那片可怕的“空”和汹涌而来的情绪浪潮。
那瓶药,显然已经见底,而停药带来的戒断反应和情绪反扑,正将她推向崩溃的边缘。
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体育课。因为临近考试,体育老师宣布自由活动,让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下。大部分同学选择回教室自习,或者三三两两在操场散步。
沈疏桐原本想回教室刷题,但目光扫过旁边座位上几乎蜷缩起来的林雾,她改变了主意。林雾闭着眼,眉头紧锁,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手指无意识地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出去透透气?”沈疏桐低声问,声音比平时更柔和。
林雾没有睁眼,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一下头,嘴唇翕动,吐出几乎听不见的气音:“…冷。”
沈疏桐的心沉了下去。她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一件普通的蓝白色运动外套,还带着她身上淡淡的、干净的洗衣液味道——轻轻披在了林雾的肩膀上。
林雾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暖和触碰惊到。她倏地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混乱的、近乎惊恐的红血丝。她看向沈疏桐,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一种濒临失控的脆弱。
“穿着。”沈疏桐的语气不容拒绝,却刻意放缓了动作,帮她拉了一下衣襟,避免过多的接触,“我去给你接点热水。”
她拿起林雾桌上的保温杯,转身走向教学楼尽头的热水间。她的步伐看起来依旧平稳,但微微加快的频率泄露了她内心的焦灼。
就在沈疏桐接热水的时候,她听到走廊另一端传来几个女生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隐约夹杂着“林雾”、“装模作样”、“药”之类的字眼。她的脚步顿住了,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是班里几个平时就比较八卦、对林雾那种格格不入的做派早有微词的女生。她们似乎刚从厕所出来,并没注意到热水间的沈疏桐。
“哎,你们看见没?林雾最近脸色差得像鬼一样!”
“看见了,天天趴着,体育课也不动,矫情给谁看啊?”
“听说她好像一直在吃什么药?心理有问题吧?”
“真的假的?难怪那么怪怪的……离她远点好,别哪天发疯……”
“就是,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呢,冰清玉洁的……”
那些充满恶意和狭隘的猜测,像肮脏的冰水,泼在沈疏桐的心上。她握着保温杯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发白,胸腔里一股怒火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疼猛地窜起。
她几乎要冲出去,用最冰冷的语言让她们闭嘴。
但就在那一刻,她脑海里闪过林雾那双惊恐又脆弱眼睛,闪过她掐自己手臂时留下的红痕。她知道,此刻与这些人起冲突,只会把事情闹大,将林雾推向更尴尬和危险的境地。
沈疏桐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压下了那股几乎要冲口而出的怒斥。
她脸上迅速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寒的冷光。她默默地接满热水,拧紧杯盖,然后转身,从另一个楼梯口绕回了教室。
那些女生的声音还在身后隐约传来,像令人作呕的背景音。
回到教室,里面只剩下零星几个埋头学习的同学。林雾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沈疏桐的外套宽大地裹着她,让她看起来更加瘦弱可怜。
她似乎稍微平静了一点,但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桌面。
沈疏桐将温水轻轻放在她手边。
“谢谢。”林雾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没事。”沈疏桐在她旁边坐下,拿出练习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耳边回响着那些恶意的揣测,眼前是林雾痛苦挣扎的模样。一种强烈的保护欲混合着某种更深沉、更酸涩的情感,在她心底疯狂滋长。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爷爷奶奶因为爸爸不管她而争吵时,奶奶哭着说:
“我们疏桐看着乖,骨子里犟得很,认死理,护短……” 那时她还不完全懂。
现在,她似乎有点明白了。
放学铃声终于响起。同学们陆续离开。林雾动作迟缓地收拾书包,沈疏桐的外套依旧披在她身上,她没有脱下,也没有说要还。
“能走吗?”沈疏桐问,语气平静。
林雾点了点头,站起身,脚步却有些虚浮。
两人沉默地一前一后走出教学楼。冷风一吹,林雾下意识地将沈疏桐的外套裹紧了些,那上面残留的温暖和淡淡的气息,像一道微弱的屏障,暂时隔开了外界的寒冷和恶意。
走到车棚,林雾去推自己的自行车,手指却因为无力而几次打滑。
沈疏桐默默地伸出手,帮她稳住了车把。她的手指不经意地覆盖在林雾冰凉的手背上。
两人都瞬间僵住了。
林雾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抽回手,却被沈郁桐下意识地稍稍用力按住。那触碰短暂却清晰,冰冷与温暖交织,传递着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
“我……”林雾慌乱地低下头,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红。
“车锁有点锈了。”沈疏桐迅速松开手,语气自然地接话,仿佛刚才那个短暂的触碰只是为了帮忙,目光却快速地从林雾泛红的耳廓上掠过,心跳漏了一拍。
最终,林雾还是自己推着车走了。沈疏桐看着她摇摇晃晃消失在街角的背影,心里的担忧像藤蔓一样越缠越紧。
她知道,林雾的药肯定是断了。而停药的后遗症,远比她想象的更严重。
那个周末,沈疏桐过得心神不宁。她几次拿起手机,想给林雾发条短信,哪怕只是问一句“还好吗?”
却又怕打扰她,或者得到更糟糕的回应。那种无力感和焦灼感折磨着她。
周一,林雾没有来上学。
她的座位空荡荡的,像教室里一个突兀的黑洞。
沈疏桐的心一下子揪紧了。一整天,她都难以集中精神。
付晓冉和周予安也察觉不对劲,小声议论着林雾是不是病了。程骁课间跑来问沈疏桐:“林雾怎么了?没事吧?” 沈疏桐只能摇摇头,说不知道。
那种未知的、关于林雾可能正在独自承受痛苦的想象,几乎要让沈疏桐窒息。
她乖顺优等生的表象下,那股叛逆的、不顾一切的劲头开始蠢蠢欲动。她甚至萌生了下课就去林雾那个公寓找她的念头,尽管她知道这很冒失。
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班主任王桂兰脸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同学们,说一件事。”王老师的声音比平时更加严肃,“我们班的林雾同学,周末在家……发生了一点意外。”
“轰——”地一声,沈疏桐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手脚瞬间冰凉。意外?!什么意外?!
所有同学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王老师。
王老师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具体情况还不便详细说明,但人没有生命危险,目前需要在家休息观察一段时间。
希望大家不要胡乱猜测,更不要传播不实消息。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不要过多关注与学习无关的事情……”
王老师后面的话,沈疏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意外”、“没有生命危险”、“休息观察”这几个词在疯狂盘旋撞击。
没有生命危险……那就是确实出了事!到底发生了什么?是病情加重?还是……?
她猛地想起周五那些女生的议论,想起林雾掐自己手臂的样子,想起她那双绝望空洞的眼睛……一个可怕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浮上心头,让她几乎要呕吐出来。
不……不会的……
她死死攥紧了手中的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压制住内心的惊涛骇浪和巨大的恐惧。
但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骤然失去血色的嘴唇,还是泄露了她此刻的惊惶。
付晓冉担忧地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问:“疏桐,你没事吧?脸色好白。”
沈疏桐猛地回过神,用力摇了摇头,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情绪,声音低哑:“…没事。”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王老师说没有生命危险,人在家休息。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但现在林雾一个人在家?
她那个样子……能照顾好自己吗?她的家人呢?那个冰冷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