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落》EchoDawn

17、球赛

　　秋意渐深，校园里法国梧桐的叶子已染上大片金黄。

　　高二年级的氛围却因为一场即将到来的班级篮球友谊赛而重新火热起来。

　　7班对阵8班，本是年级里实力最接近的两个班，加上一些场外因素：传闻8班有人放话要让7班“好看”，让这场普通的友谊赛莫名多了几分火药味。

　　体委程骁自然是7班这边的绝对核心和指挥官。几天来，他利用所有课余时间组织训练，嗓门洪亮地在球场上跑来跑去，布置战术，给队友打气，额上的汗水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的张扬自信和扎实的球技，也确实感染了不少人，男生们训练得格外卖力。

　　付晓冉带领的啦啦队更是早早准备好了统一的加油道具和口号，排练得不亦乐乎，成了球场边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周予安虽然球技一般，但也混在替补队伍里，拼命练习投篮，忙前忙后。

　　然而，在这片热火朝天的景象中，有两个身影依旧格格不入。

　　沈疏桐坐在场边最高的看台台阶上，膝盖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百年孤独》，书页被秋风偶尔翻动。

　　她对篮球兴趣不大，但付晓冉硬把她拉来“撑场子”，美其名曰“集体活动需要智慧担当镇场”。

　　她也就既来之则安之，大部分时间沉浸在马孔多的世界里，只在进球或犯规时，才偶尔抬眼看一看场内的局势，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而林雾，则独自一人坐在远离喧嚣的球场最边缘的长凳上，那里几乎照不到阳光，显得有些阴冷。她戴着耳机，手里拿着一本英文原版小说，仿佛周遭的奔跑、呐喊、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都与她无关。

　　她是被程骁以“班级一份子，好歹来加个油”为由，半请半拽地拉来的，来了之后就直接选择了这个最偏僻的角落，将自己彻底隔绝开来。

　　程骁在场上奋力拼抢的间隙，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角落。

　　看到林雾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他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不甘。

　　他运球突破，一个漂亮的假动作晃过防守队员，跳投得分！

　　“好球！程骁！”场边爆发出欢呼。

　　程骁落地，下意识地又看向那个角落。林雾依旧低着头，指尖翻过一页书，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倒是看台上的沈疏桐，不知何时合上了书，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见他看过来，沈疏桐微微挑了一下眉，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带着点戏谑的弧度，仿佛在说：“打你的球，看什么呢？”

　　程骁莫名有些耳根发热，赶紧收回目光，大吼着“回防！”，重新投入比赛。

　　比赛进行得异常激烈。8班确实实力强劲，而且防守动作越来越大，小动作不断。裁判几次吹罚，也压不住逐渐升温的火药味。

　　程骁作为核心，被重点照顾，几次被撞倒，胳膊上都擦出了血痕。

　　半场结束，7班暂时落后5分。程骁气喘吁吁地走下场地，接过付晓冉递来的水，猛灌了几口，眉头紧锁。他烦躁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妈的，8班那帮孙子，下手太黑了！”

　　“是啊！专门盯着你防！”周予安气得脸通红。 “骁哥你没事吧？胳膊都破了！”付晓冉担心地问。

　　程骁摇摇头，目光却再次不受控制地瞟向那个角落。

　　林雾不知何时摘下了耳机，正望着球场方向，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不再是完全的空茫。

　　就在这时，8班那边传来几声不怀好意的哄笑和刻意拔高的议论： “啧，7班也就程骁一个能打的嘛！”

　　“就是，被针对了就哑火了？” “还以为多厉害呢，看来上次打架厉害，打球也就那样啊！” 最后这句话，明显意有所指，带着恶意的挑衅。

　　程骁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攥紧了拳头就要冲过去理论。

　　“程骁。”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忽然响起，不高，却像一道冰泉，瞬间浇熄了他一部分怒火。

　　他愕然回头，发现沈疏桐不知何时已经从看台上下来了，就站在他身边。

　　她没看8班的人，只是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语气淡得像在讨论天气：“垃圾话干扰，低级战术。你急了，就上当了。”

　　程骁愣了一下，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是啊，对方明显是想激怒他。

　　沈疏桐说完，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了他身后不远处——林雾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书本合拢拿在手里，正静静地看着这边。

　　她的脸色比平时更白，嘴唇抿得发紧，眼神里不再是事不关己的淡漠，而是凝着一层冰冷的、锐利的东西。8班那些含沙射影的话，显然也刺到了她。

　　沈疏桐和她的目光在空中短暂交汇。沈疏桐几不可察地对她轻轻摇了一下头，示意她冷静。

　　林雾接收到了信号，紧绷的下颌线微微松动，但她没有坐回去，依旧站在原地，像一柄即将出鞘的、泛着寒光的剑。

　　沈疏桐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程骁，忽然问：“他们重点包夹你，放空了谁？”

　　程骁下意识回答：“底角的陈浩和王磊，但他们今天手感一般，不敢投……”

　　“不敢投，就创造机会让他们必须投，或者更容易投。”沈疏桐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冷静的分析感，“你突进去，吸引包夹，别硬上，看准空位分球。如果分不出去，”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对方那个动作最大、嘴最脏的中锋，“告他犯规。他三次了。”

　　程骁惊讶地看着沈疏桐。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只对书本感兴趣的女生，对球场局势的判断竟然如此一针见血！

　　她甚至清楚地记得对方主要防守人的犯规次数！

　　“还有，”沈疏桐补充道，声音压低了些，“你的挡拆，喊得太明显了。下次举手示意换种方式。”

　　程骁彻底服气了。他重重地点点头：“明白了！谢了，沈军师！”

　　下半场比赛开始。程骁完全执行了沈疏桐的“指点”。

　　他不再一味蛮干，突破分球更加果断，几次精准的传球导出了空位机会，虽然队友没能全部投进，但战术打出来了。

　　他更是有意地找那个三次犯规的中锋对抗，成功制造了对方第四次犯规，迫使对方教练不得不把他换下休息。8班的防守阵脚顿时有些乱。

　　局势开始逆转。7班逐渐追上并反超了比分。

　　场边的付晓冉和周予安激动得又叫又跳。连一直沉默的林雾，目光也始终紧跟着场上的节奏，当程骁又一次巧妙分球助攻队友得分时，她握着书的手指微微松开了一些。

　　最后几分钟，比分胶着。程骁持球，面对两人包夹，他作势强突，却在起跳的瞬间，目光锐利地扫到底角一个被短暂放空的队友！

　　他手腕一抖，球像长了眼睛一样精准地传了过去！

　　那队友接球，稍微犹豫了一下。就在这瞬间，一个身影猛地从旁边扑过来补防！

　　“投啊！”程骁大吼！

　　或许是程骁的吼声给了力量，或许是机会转瞬即逝，那队友终于不再犹豫，起跳投篮！

　　球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唰！”空心入网！ 三分有效！

　　“啊——！！”7班这边彻底沸腾了！付晓冉尖叫着抱住了旁边的周予安。连看台上的其他同学也激动地站了起来。

　　程骁兴奋地跑过去和投进关键球的队友撞胸庆祝，然后他猛地转过身，目光越过欢呼的人群，首先看向了沈疏桐。

　　沈疏桐依旧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夸张的表情，但嘴角微微扬起，对他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清晰的赞许。

　　程骁心头一热，然后，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忐忑和期待，转向了那个最边缘的角落。

　　林雾还站在那里。夕阳的余晖终于偏移，有一缕恰好落在她身上。

　　她脸上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些许，依旧没有笑容，但那双总是空洞或冰冷的眼睛里，此刻却清晰地映着球场的光影，甚至……似乎有一丝极淡极淡的、类似于“认可”的情绪一闪而过。

　　见程骁看过来，她没有躲闪，也没有表示，只是极其轻微地、几乎无法察觉地，颔首了一下。

　　就这一个小小的动作，让程骁觉得，刚才拼尽全力的奔跑、冲撞，所有的汗水和努力，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珍贵的回报。比他听到的任何欢呼都更有分量。

　　比赛最终以7班的险胜告终。队员们欢呼着簇拥在一起。

　　程骁被大家抛了起来，笑声洪亮。

　　付晓冉和周予安冲进场内，兴奋地手舞足蹈。

　　沈疏桐不知何时又回到了看台上，拿起那本《百年孤独》，继续看了起来，仿佛刚才那个冷静的“场外指导”只是别人的错觉。

　　而林雾，在比赛结束哨声吹响的瞬间，便已悄然转身，拿起她的书，像来时一样，默默地、独自一人离开了喧嚣的球场，身影消失在金色的夕阳里。

　　但她离开的脚步，似乎不再像来时那样沉重和抗拒。

　　程骁被放下后，第一时间在人群中寻找那个身影，却只看到空荡荡的长凳。他脸上闪过一丝明显的失落。

　　“别看了，早走了。”沈疏桐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声音平静，“她不喜欢太吵。”

　　程骁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不解：“她……是不是觉得挺没意思的？”

　　沈疏桐看了一眼林雾离开的方向，淡淡地说：“她看完了下半场。”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而且，她听到了8班那些话。”

　　程骁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什么。所以，林雾后来的关注，不仅仅是因为比赛？

　　或许，也有一丝……因为他，或者说7班，被针对而不平的情绪？这个猜测让他心里莫名地涌起一股暖流。

　　“走了。”沈疏桐没再多说，背着书包，也转身离开了。

　　程骁站在原地，看着沈疏桐利落的背影，又看看林雾空荡荡的座位，最后看向欢呼的队友和同学，脸上露出了一个混合着疲惫、兴奋和复杂情绪的笑容。

　　这场篮球赛，像一个小小的缩影。程骁在场上闪耀，付晓冉和周予安在场边热情洋溢，而沈疏桐和林雾，则以她们截然不同却又有某种奇异默契的方式，参与其中。

　　一个用冷静的智慧悄然引导局势，一个用沉默的关注赋予另一种形式的支持。

　　他们的高中生活，就在这样具体而微的事件中，交织着向前推进，每个人都在其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彼此之间的关系，也在这一次次的交汇中，发生着细微而深刻的变化。

　　夕阳将所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空气中弥漫着汗水、青草和青春特有的复杂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