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蛾扑火》不合時怡

7、承诺补偿

　　周六上午，学校附近便利店里人不少，收银台前排着六七个人的小队。如麦安静地排在队伍最后，手里拿着一瓶牛奶和面包。空气里混合着关东煮的香气和人群的暖烘烘气息。
　　昱宁这时候也推开便利店门走了进来，带进一阵微凉的风，因为刚搬家过来，家里没什么吃的，索性就出来买点方便面什么的凑合凑合。她漫不经心的扫视了一圈，视线立刻锁定了队伍里的如麦。昱宁挑了下眉，看见她手里的面包，不禁吐槽你早上就吃这么点东西怎么活下来的，她瞟了一眼旁边的货架，随手拿了一袋方便面下来，随后老老实实的排在如麦后面等待结账。
　　如麦肯定注意到昱宁来了，不过发现昱宁好像没有想理她的意思，也没有主动打招呼。
　　昱宁今天确实不想鸟如麦，只觉得昨晚睡的觉很累。
　　前面的人因为挪动购物篮或侧身看货架时，队伍空隙会短暂变大。
　　一次小小的拥挤发生了——或许是后面有人急着往前凑看冰柜，或许是侧面有人挤过狭窄的过道取货。人流微微涌动了一下。
　　就在这瞬间，排在如麦斜后方的昱宁，似乎被旁边一个试图通过的人轻轻带了一下。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了小半步，手肘下意识抬起保持平衡，正好撞在了前面如麦的后背上。力道不重，但足够突然，如麦被这突如其来的一撞弄得身体前倾了一下，手里的牛奶差点脱手。她下意识地握紧瓶子，眉头微蹙，回头看了一眼昱宁，眼神里有点被打扰的意味，不过也没说什么。
　　“我他妈……” 昱宁明显不满意了，但是因为人多她没有骂大声，不过前面的如麦倒是清清楚楚听见了。
　　还有起床气吗这是？
　　管她的，反正好歹今天对我没兴趣。
　　混乱平息，队伍继续挪动。昱宁似乎也失去了耐心，她没再排队，直接转身放好方便面想从旁边挤出去离开便利店。转身的动作有点急，加上之前被撞的余波未平，她的手似乎无意间在口袋边缘蹭了一下。
　　一个小小的、闪着温润光泽的银色物件——像是一个吊坠，从她外套口袋的边缘滑脱出来，悄无声息地掉落在如麦脚边光洁的瓷砖地上。它落地的声音很轻，几乎被便利店的嘈杂淹没。
　　如麦正准备抬脚跟上队伍，眼角的余光却精准地捕捉到了脚边那抹不寻常的微光。她的脚步顿住了。低头看去，那个小小的物件安静地躺在那里，是个小挂坠，她可以肯定，这是刚刚撞到她的昱宁掉下的。
　　这么重要的东西……
　　如麦心里一紧。她不想和昱宁再产生什么交集，但是昨天才在人家怀里哭过，还把衣服弄脏了，欠人家个人情，而且还得上门把衣服还她……她心里这么想，但动作几乎没有犹豫，她迅速弯腰，纤细的手指飞快地掠过地面，稳稳地将那枚小物件捞起，紧紧攥在手心。入手微凉，带着金属特有的质感。
　　“如麦。”
　　如麦刚付完钱，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同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如麦迅速直起身，将握着东西的手顺势插进外套口袋，才转过头。星茗站在她身后，脸上带着一贯的平静，眼神却像探照灯一样快速扫过她的脸，似乎在确认她的状态。星茗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如麦插在口袋里的手，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旁边正试图挤出人群的昱宁的背影。
　　“我发消息没回，不是说好今天去你家写作业的，你人不在，我猜你可能来买早餐了。” 星茗顿了顿，看到她手里的面包牛奶，“又吃这个，你姑妈不是给你钱了吗？买方便面都比这个好啊，你这哪里吃得饱，又是有低血糖的人。”
　　“我懒得弄。”
　　“你…唉算了，方便面不健康，我一会给你煮瘦肉粥好了，走吧走吧。”
　　星茗说完，拽着如麦的胳膊就往外出。
　　如麦感觉到口袋里那个小物件硌着掌心。她看了一眼星茗，又隔着星茗的肩膀，瞥见不远处昱宁似乎正皱着眉低头查看自己口袋的身影。她没说话，只是对着星茗轻轻点了点头：“嗯，走吧。” 昱宁还站在原地，眉头紧锁，手在几个口袋里摸索着，脸色有些难看。
　　如麦的手一直插在口袋里，紧紧握着那枚温润又微凉的“麻烦”。
　　此时此刻，蹲在便利店角落的孙玥在看见她们走了以后才站起来，孙玥刚才一直蹲在那里，假装在挑选最底层的酸奶，冰柜的冷气冻得她指尖发麻。她的目光却像被钉住一样，穿过攒动的人头，死死锁在收银台附近那两个身影上——如麦，还有那个突然出现的、让她感到极度不安的转学生，昱宁。
　　她不知道昱宁是怎么知道她和如麦的事情的，那天她来问自己的时候虽然是笑着的，但孙玥总感觉她充满笑意的眼神有股子阴狠劲，今天又看到昱宁不小心撞到如麦后背时如麦瞬间绷紧的肩膀，看。看到昱宁转身离开时，那个小小的、闪着微光的物件从她口袋滑落，看到如麦几乎是下意识地飞快弯腰捡起它，看到星茗突然出现半带催促地把如麦带离了那里。
　　整个过程像一出无声的哑剧，在她眼前上演。
　　她好像又像以前那样，被一群人簇拥着。
　　直到如麦和星茗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便利店门口，融入外面明晃晃的阳光里，孙玥才像被抽掉了力气般，扶着冰柜门慢慢站直。后背被冰柜的寒意浸得有些发僵，她还穿着毛绒外衣，孙玥望着如麦离开的方向，眼神复杂得像一团纠缠的乱麻。
　　如麦知道孙玥回来了，和她一个学校，就在隔壁班一墙之隔的距离。
　　她不知道是，孙玥也搬回来了。
　　而且就住在楼上。
　　—————
　　如麦家的小厨房里弥漫着瘦肉粥的鲜香。
　　星茗靠在灶台边，看着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粥，手里无意识地搅动着勺子。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有些放空。
　　美其名曰是来写作业，其实星茗那点心思自己清楚得很。她就是担心。担心她会不会因为孙玥的事难受，她了解如麦，有什么事就爱憋着，哭都不愿意哭，这样憋下去早晚会出事。
　　看到如麦为了那个孙玥失魂落魄的样子，一股无名火就蹭蹭往上冒。星茗咬了咬牙，勺子在锅沿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孙玥……” 她脑子里飞快地过着所有关于这个人的信息：C班的纪律委员，短头发，戴眼镜，和那个昱宁一样是转学生……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她到底有什么魔力？是长得天仙下凡了？还是家里有矿能砸死人？
　　星茗拧着眉头，这人能让自己这平时跟块木头似的闺蜜迷成这样，甚至过了这么久还走不出来？她实在想不通。这种“想不通”让她烦躁，更让她心疼如麦。手里的勺子搅得更快了，仿佛锅里煮的不是粥，而是那个叫孙玥的混蛋。
　　如麦的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厚重的窗帘拉上了一半，将过于明亮的阳光挡在外面，只留下一室适合沉思的柔和光线。
　　如麦坐在书桌前，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老式的白色金属台灯亮着，投下一圈温暖而集中的光晕，正好笼罩住她摊开在桌面的掌心。
　　掌心中央，静静躺着那枚从便利店捡回来的物件。
　　一枚星海贝挂坠。
　　只有拇指指甲盖大小，整体是温润的银白色，被打磨得极其光滑，泛着珍珠般柔和内敛的光泽。它的形状并非完美的扇形，边缘带着一点点自然的、不规则的起伏，像被海浪温柔雕琢过。最特别的是贝壳表面，细细密密的生长纹路如同凝固的涟漪，在台灯的光线下流淌着极细微的、如同星辰碎屑般的银芒，仿佛将一片微缩的星空封印在了贝壳之中。贝壳顶部有一个极小的、几乎看不见的银色圆环，原本应该系着链子，此刻链子却不见了。
　　如麦微微低着头，乌黑的发丝垂落颊边。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捏起那枚小小的贝壳挂坠，将它举到台灯光源下，细细打量。
　　触手是温润的微凉，细腻的质感仿佛有生命。这绝非昱宁会随意佩戴的廉价装饰。它太独特，也太……古老？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毫无征兆地顺着指尖的触感，悄然爬上心头。
　　她看得有些出神。
　　台灯暖黄的光线勾勒着她专注的侧脸轮廓，长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琥珀色的眼珠里映着贝壳流转的微光，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惘。
　　她轻轻收拢手指，将那点微凉的星光和沉重的未知，一起紧紧握在了手心。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星茗的声音带着刚忙完的轻松，突兀响起。她端着两碗粥倚在门框。
　　“哇啊！”
　　如麦被惊得浑身一激灵，全神贯注捏在指尖的星海贝瞬间脱手，直直地朝着坚硬的书桌直角边缘撞去。
　　如麦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扑向前。
　　咔嚓！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脆响在安静的房间里炸开。
　　时间凝固。
　　如麦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坠落点咫尺之遥。她眼睁睁看着那枚星海贝狠狠撞在书桌坚硬的边缘上。
　　贝壳碎成两半了。
　　完了，这东西……她看着桌面上那枚带着丑陋致命伤的贝壳，指尖冰凉。
　　“嘶…你干嘛呢？吓成这样？” 星茗被脆响惊动，快步进来放下粥碗，看清桌上贝壳的惨状，倒吸一口凉气：“我去！这…摔坏了？这贝壳看着不一般啊！” 她伸手想拿。
　　如麦先一步将残破的贝壳紧紧抓在手心，裂痕尖锐的边缘刺痛皮肤，迎向星茗惊疑的目光：“这是昱宁的，刚刚在便利店，她掉的。我捡到了，” 声音冷静又清晰，没有磕绊，只有沉甸甸的陈述。
　　星茗怔住：“昱宁的？你捡了她的东西？还…摔成这样？”
　　“你怪我？”
　　“坏得很厉害？给我看看？”
　　如麦紧抿着唇，缓慢从身后伸出手，摊开掌心。那枚带着贯穿性裂痕、灵气尽失的星海贝静静躺在汗湿的掌心，裂痕深刻刺目。
　　星茗凑近细看，脸色凝重：“啧，这裂的……贯穿伤，没救了。看着不像普通东西。” 她看着如麦强撑的样子，把粥推过去：“先喝粥。等她找上门再说。兵来将挡。”
　　不过还没等到昱宁上门，星茗最终还是被如麦劝走了，说自己有办法会处理的，星茗跟个老妈子一样临走前千叮咛万嘱咐，说有事一定要给她打电话，昱宁要是欺负你你和我说什么什么的……
　　门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如麦一个人，和书桌上那枚带着狰狞裂痕的星海贝。
　　在夜幕降临后，如麦自己送上了门。
　　昱宁家门外，如麦深吸一口气，按响门铃。她手里拿着洗好叠整齐的外套，另一只手在口袋里紧握着那枚冰冷的残骸。
　　门开。昱宁居家打扮，穿着一条淡黄色的吊带裙，看到如麦，脸上掠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疏离：“有事儿？”
　　如麦递上外套，声音平稳：“你的外套我洗好了。昨天的事……谢谢。”
　　如麦说谢谢的时候看上去有点别扭。
　　昱宁挑眉接过：“哦。” 没关门，目光带着探究落在如麦脸上。
　　她看出来如麦不止这个事情找她。
　　空气凝滞一瞬。如麦知道时机到了。她没有任何犹豫，将另一只手从口袋拿出，摊开掌心。
　　那枚布满狰狞裂痕的星海贝暴露在门口灯光下，伤痕触目惊心。
　　“这个，” 如麦的声音依旧平稳，直视昱宁的眼睛，“今天早上在便利店你掉的，我捡到了。” 她停顿半秒，清晰吐出下一句，“但我不小心把它摔坏了。”
　　“抱歉。”
　　昱宁听完不说话了，只是死死盯着那枚破碎的贝壳，身体仿佛被无形的重锤击中。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拈起残骸看了看。
　　“别看了，修不好，我和星茗试过了。”
　　她抬头看向如麦。
　　如麦以为她会把自己骂一顿或者发火摔门，但是都没有。
　　昱宁就这样看着她，一言不发。没有质问，没有声音。
　　如麦被她这样震住了。
　　“对不起，” 声音比刚才低沉，但依旧稳定，“我知道这个对你来说可能很重要。我不是有意的。” 她迎向昱宁破碎的目光，语气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承诺，“我会赔你一个的。”
　　“赔我？”昱宁开口，带了点讽刺的语气，“这是我那姐姐给我的，她自己做的，你上哪找一个一模一样的？”
　　就在如麦以为会有风暴时，昱宁只是极其轻微地吸了一下鼻子，猛地转过身想关上门
　　“等等！” 如麦几乎是本能地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急切。在门即将合拢的瞬间，她的手下意识地伸出，指尖险险地抵在了冰冷的门板上，阻止了它彻底关闭。她不知道为什么要拦住，只是看着昱宁毫不犹豫的转身，感觉心里某个地方被狠狠揪了一下。
　　昱宁关门的动作顿住了。她没有回头，背影僵硬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只有微微起伏的肩膀泄露着她并不平静的呼吸。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弥漫在狭窄的门缝间。
　　如麦稳了稳心神，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清晰和承担，穿透了那狭窄的门缝，清晰地送入门内那个僵硬的背影：
　　“我赔不了你一模一样的。”
　　“但是……”
　　“你告诉我，你需要我做什么。”
　　“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
　　“任何事。”
　　“直到……”她顿了顿，“你觉得可以为止。”
　　“别生气了，行么。”
　　许久，昱宁才出声。
　　“你说的。”
　　如麦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感觉心里有一块大石头落地了。
　　“嗯，我说的。”
　　昱宁突然扭过头，眼神里充满玩味，和刚刚简直判若两人。
　　“说谎的人吞一千根针。”
　　她笑了。
　　昱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敲在如麦心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这是你欠我的。”
　　“至于我要你做什么……”
　　昱宁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如麦脸上那份强撑的镇定，眼中浮现出难以置信和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惊惶。
　　“等我通知。”
　　话音落下的瞬间，昱宁的手极其随意地向外一扬。
　　那枚刚刚还被描绘为“姐姐亲手做的”、“独一无二”的星海贝残骸，就这样被她像丢弃一块普通石子般，轻飘飘地抛向了如麦。
　　如麦完出于本能，手忙脚乱地伸手去接。
　　那枚带着狰狞裂痕的贝壳，带着冰冷的触感和残留的、属于昱宁指尖的温度，又落入了她的掌心。裂痕的尖锐边缘再次硌痛了她的皮肤。
　　如麦呆呆地低头看着掌心的残骸，又抬头看向门口的昱宁。
　　昱宁脸上的表情已经彻底恢复了那种熟悉的感觉，玩味又带着几乎不可察觉的阴狠。
　　“东西，” 昱宁的声音恢复了平淡，仿佛在谈论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你弄坏的，你自己处理吧。” 她甚至带着点嫌弃地补充了一句，“这破玩意我看着碍眼。”
　　说完，她不再给如麦任何反应的时间。
　　“砰！”
　　门是真的关上了。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如麦彻底僵住了。
　　她低头，死死地盯着掌心里那枚被抛弃的、带着讽刺裂痕的贝壳。
　　一种巨大的、被愚弄的寒意，伴随着迟来的、尖锐的警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从脚底席卷至头顶，让她浑身发冷，连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她在骗她。
　　“等我通知。”
　　这四个字，如同恶魔的低语，在她死寂的脑海中冰冷地回响。她看着眼前紧闭的、如同深渊入口般的门板，意识到自己真的招惹上了一个“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