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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顽强身影(一) ...

  •   秋天的早上还是很寒冷的,校长愣是在开幕仪式上讲了半个多小时的话才肯下台,云港实验高中今年的运动会也拉开帷幕。
      周一上午的项目是女子3000米和男子5000米。
      “请参加高中女子3000米决赛的运动员立即到检录处报到!”
      昱宁面无表情地站起身,脱掉宽大的连帽卫衣,露出里面简单的黑色运动背心和短裤。她肤色本就偏白,此刻在正午的阳光下更显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感,嘴唇也缺乏血色。只有那双眼睛,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她活动了一下手腕脚踝,动作带着一种奇特的流畅感,无视周围投来的复杂视线,径直走向检录处。
      如麦坐在休息区的木椅上,手里一瓶矿泉水被无意识地捏得微微变形。她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表情,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牢牢锁在昱宁单薄却挺直的背影上。她看到昱宁在检录处入口处停下脚步,扶着旁边的栏杆,压抑地咳了几声,肩膀微微耸动。如麦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死装。” 星茗抱着手臂站在如麦旁边,语气充满不屑,但眼神里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这样能跑完?别半路晕过去丢人。”
      如麦没有回应,只是沉默地看着昱宁走进检录处,签字,做热身,随后在跑道上站定。
      “各就各位!预备!——”
      发令枪响!
      五名女生如同离弦之箭冲出起跑线。阳光毒辣,塑胶跑道蒸腾起灼人的热浪。昱宁并未抢在最前,她保持在中游偏后的位置,步伐稳定,呼吸节奏控制得极好,带着一种与周围选手格格不入的冷静。若非她苍白的脸色和偶尔因强忍咳嗽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几乎看不出她是个病人。
      一圈,两圈。
      比赛很快进入中段,体力的消耗和身体发热煎熬开始显现。选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昱宁依旧保持着她的节奏,甚至微微提升了一点速度,稳定地超越了两个对手,跻身到第四的位置。
      来到第三圈弯道处。
      紧跟在昱宁身后的D班选手,一个身材颇为壮实的女生,在过弯时身体猛地一个“踉跄”,手肘极其隐蔽又凶狠地撞向昱宁的后腰。
      “呃!” 昱宁猝不及防,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重重地摔倒在滚烫的塑胶跑道上!膝盖和手肘擦过粗糙的地面,留下刺目的血痕。
      “啊——!” 看台上爆发出巨大的惊呼和哗然。
      “有人摔倒了!”
      “是高二(3)班的!”
      “D班那个好像是故意的?!”
      “摔得好像有点严重啊,我在这都看见血了!”
      跑在前面的几个女生也停下脚步回头看怎么回事。
      B班的几个男生更是直接骂了起来。
      “卧槽撞人啊!这他妈绝对是故意的!”
      “D班那个叫啥?”
      “叫什么张檀好像。”
      “就是她错不了!”
      “要不要脸?跑不过人家就使阴招?”
      “昱宁没事儿吧?”
      裁判的哨声尖锐地响起,几乎在昱宁倒地的瞬间就吹响了,几名裁判和工作人员迅速冲了过去。
      “同学怎么样?还能继续吗?” 主裁判蹲下身,看着昱宁惨白的脸和渗血的伤口,眉头紧锁,“安全第一,我们马上终止你的比赛,送你去医务室!”
      D班那个撞人的女生,张檀,此刻一脸“无辜”地站在不远处,眼神却带着一丝得逞的恶意。
      所有人的心都揪紧了。星茗也瞪大了眼睛,忘了刚才的嘲讽,陈浩急得直跺脚。
      如麦猛地站了起来,手里的矿泉水瓶被她捏的变了形。
      然而,就在裁判的手即将碰到昱宁的肩膀,示意医护人员上前时,那个蜷缩在地上的身影,动了。
      昱宁的双手撑在地面上,手肘和膝盖的伤口因为用力而渗出更多的血珠。她低着头,肩膀剧烈地起伏着,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几缕汗湿的碎发黏在苍白的额角。
      然后,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在裁判惊愕的注视下,她竟然咬着牙一声不吭,硬生生地、一点一点地撑起了自己的身体!
      她抬起头,额角擦破了皮,渗着血丝,几缕头发狼狈地贴在脸上。她死死地瞪了一眼那个D班的选手,那眼神锐利如刀,竟让那女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的“无辜”瞬间被惊惧取代。
      “我没事。” 昱宁的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她没有看裁判,目光越过人群,直直地望向终点
      “我能跑。”昱宁就说了这么一句话,也不顾裁判和医护人员的阻拦,直直冲了出去,伤口因为动作牵扯到,她疼的皱了皱眉。
      昱宁的步伐不再像之前那样流畅稳定,而是带着明显的踉跄和沉重。膝盖和手肘的伤口每一次弯曲都带来钻心的疼痛,每一次落地都像踩在刀尖上。额头的汗水混着血水滑落,滴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和模糊。喉咙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扯着撕裂的肺部。
      但她没有停,她甚至开始加速!
      看台上的人爆发出一阵惊呼声,所有人都被这惨烈又震撼的一幕惊呆了。
      如麦站在那里,仿佛被钉在了原地,她看着昱宁在弯道处死死咬着的牙关,身体因为剧痛而微微颤抖,却依旧倔强地压着内线;看着她直道上每一次迈步都像是在透支生命,脸色白得像纸,嘴唇被咬出了血痕;看着她超越了一个又一个对手,从第四,到第三,再到第二……
      终点线就在前方,第一名D班的选手已经近在咫尺!
      最后一百米冲刺!
      昱宁的眼中只剩下那条刺目的白线。身体里的疼痛、灼热的呼吸、喉咙里的血腥味、双腿的发麻……所有的感官都模糊了,只剩下一个念头:冲过去!
      她爆发出最后的力量,身体如同被点燃的残烛,榨干最后一丝光亮!她的速度在最后关头竟再次提升。
      在震耳欲聋的、夹杂着震惊、敬佩和难以置信的尖叫欢呼声中,昱宁的身体带着惯性,以毫厘之差,狠狠撞过了终点线!
      看台瞬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前所未有的巨大声浪!
      不是单纯的欢呼,而是震惊、敬佩、难以置信、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混合体!
      “我的天!她赢了?!”
      “卧槽!!!”
      “她真的超过去了!带着伤!”
      “太狠了!太强了!”
      “这他妈还是人吗?!”
      高二B班的区域彻底炸了锅,陈浩吼得脖子青筋暴起,宛琳琳激动地跳了起来,连星茗都忘了呼吸,嘴巴张得能塞进鸡蛋,眼神里充满了纯粹的震撼!
      掌声如同雷鸣般席卷全场,夹杂着此起彼伏的惊叹和倒吸冷气的声音。有人激动地挥舞手臂,有人难以置信地捂住了嘴,甚至有人眼眶发红。
      而D班的方向,则是一片难堪的死寂和惊惶。那个撞人的女生脸色惨白如纸,被同班同学复杂的目光包围着,身体微微发抖。
      连几个见多识广的裁判,都忘了第一时间去掐表,只是怔怔地看着那个冲过终点后,如同耗尽所有燃料的火箭,向前重重栽倒的身影,脸上写满了动容和不可思议。
      冲过终点线的瞬间,支撑昱宁的最后一丝力气彻底消失。她眼前一黑,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向前重重地栽倒下去。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离弦之箭,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冲下了看台,如麦甚至撞开了一个挡路的同学,在昱宁身体触地前的最后一刻,猛地扑了过去,堪堪将那个滚烫又冰凉、伤痕累累的身体半抱半接在怀里。
      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都踉跄着跪倒在地。如麦紧紧抱着怀里的人,清晰地感受到那具身体的滚烫体温和剧烈的颤抖,还有浓重的血腥味和汗水的气息。昱宁的头无力地靠在如麦的颈窝,急促而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皮肤上,意识似乎已经模糊,如麦咬牙,吐出四个字:“你个疯子。”
      她喘着气,死死抱着怀里的人,直到医护人员跑过来把她抬上担架。
      而那个D班的选手,在冲过终点后,立刻被几名裁判和年级主任严肃地围住了。
      ……
      消毒水的气味浓烈得有些刺鼻。医务室里光线偏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午后阳光,在白色的床单上投下暖黄色的光斑。安静得能听到点滴管里药液滴落的细微声响。
      昱宁缓缓睁开眼,意识像沉船一样艰难地浮出水面。首先感受到的是全身无处不在的酸痛,尤其是手肘和膝盖火辣辣的刺痛,喉咙更是干涩灼痛,每一次吞咽都像刀割。她微微侧头,视线还有些模糊,但床边那个一动不动的白色身影却异常清晰。
      如麦背对着窗户坐着,逆光勾勒出她挺直而僵硬的轮廓。她低着头,双手放在膝盖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整个人像一尊没有温度的冰雕,散发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默。
      昱宁的嘴角扯动了一下,牵动了干裂的唇瓣,带来一丝痛感。她清了清嗓子,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咳…我这是…拿了第几?没给班集体丢脸吧?” 语气里带着她惯常的、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调侃,甚至试图挤出一个虚弱的笑。
      “第几?” 如麦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低沉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狠狠砸在安静的医务室里,“你觉得我在乎的是第几?”
      她说话依旧没什么起伏,只是每个字都咬的很重,怒气也挡不住的往外泄。
      “你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是铁打的?是不是觉得拖着半条命冲过终点线很帅?很英雄?你知不知道你倒下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你知不知道你身上有多少伤?你知不知道你烧得有多烫?”
      一连串的质问,跟机关枪似的,砸得昱宁脸上的那点虚弱笑意彻底僵住,然后消失。她看着如麦眼中翻腾的情绪,那里面有愤怒,有后怕,还有一种她无法完全理解的,近乎失控的焦灼。这和她认识的、永远冷静自持的如麦判若两人。
      “我……” 昱宁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你什么你?” 如麦打断她,“D班那个是垃圾,裁判也瞎了眼,但这不是你拿自己命去拼的理由。你冲过去的时候,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胸口起伏着,仿佛要把积压了一路的恐惧和怒火全部倾泻出来。
      面对如麦的怒火,昱宁沉默了片刻。她避开了如麦那几乎要灼穿她的目光,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肘,声音低了下去:“…那没办法啊。总不能真让他们得逞,看着我们班弃权吧?”
      昱宁顿了顿,“而且……” 她的目光重新抬起,看向如麦,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声音依旧沙哑,“我周三还有接力赛。答应了的事,总不能……”
      “你做梦!”
      斩钉截铁。
      “接力赛?”
      “就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想跑接力?你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想直接在跑道上表演当场昏迷?”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制着再次翻腾的怒火:“从现在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的,不准再参加运动会。接力赛……” 如麦的目光扫过昱宁苍白虚弱的脸、缠着纱布的伤口,最终定格在她因为发烧而显得格外幽深的眼睛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布:
      “我去跑。”
      昱宁彻底愣住了,瞳孔微微放大,难以置信地看着如麦。她没听错吧?那个对集体活动向来敬而远之、连跑操都不参加的如麦?她说…她去跑接力?
      “你……” 昱宁刚想质疑,医务室的门“砰”地一声被大力推开了。
      星茗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脸上还带着未褪的震惊和一路跑来的红晕。她一眼就看到站在床边、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如麦,以及躺在床上、脸色惨白却眼神复杂的昱宁。
      “卧槽你没事儿吧?吓死老子了!” 星茗几乎是扑到了昱宁的床边,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甚至忘了平日里的针锋相对。她上下扫视着昱宁缠着纱布的手肘膝盖、苍白的脸和干裂的嘴唇,眉头拧成了疙瘩,“看你摔下去那样儿,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如麦被星茗直白的话语呛了一下,忍着压下嘴角的笑意。
      面对星茗突如其来的关心,昱宁似乎也有些意外。她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个表示无事的笑容,却因为牵动伤口而变成了一个微小的抽气动作,声音依旧嘶哑:“死不了。”
      “死不了个屁!” 星茗立刻反驳,又急又冲,带着点恨铁不成钢,“你看看你这鬼样子,膝盖都成什么样了?还发烧吧?逞什么能啊你个傻逼!”
      “星茗。”
      星茗的唠叨被打断,她转过头,疑惑地看着如麦。
      “周三的接力赛,最后一棒,” 如麦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星茗脸上,清晰地宣布,“我去跑。”
      “什……啥?!” 星茗脸上的担忧被巨大的惊愕取代,眼睛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你…你去跑?你不是从来……”
      “陈浩和吴子谦那边,你去通知。” 如麦不给星茗质疑和消化这个爆炸性消息的机会,“告诉温老师,昱宁的情况不适合参赛,由我顶替最后一棒。” 她顿了顿,补充道,“现在就去。”
      星茗愣了几秒,突然发出一声毫无意义的抓狂的尖叫,双手胡乱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把原本还算整齐的头发弄得乱七八糟。她用力跺了一脚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震得旁边的点滴架都晃了晃。又在小小的医务室里转了小半圈,最后猛地刹在如麦面前,用手指几乎要戳到如麦的鼻尖:
      “疯了都疯了,你俩都是疯子,没一个正常人!”
      她死死盯着如麦,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补充道,语气带着一种幼稚又凶狠的威胁:
      “行!如麦!你去跑!但你要是敢出什么事,哪怕擦破点皮!我就…我就把床上这个半死不活的家伙打死!听见没有?我说到做到!”
      这荒谬绝伦、逻辑清奇的威胁,配上星茗那副抓狂跳脚、头发凌乱的样子,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喜剧效果。
      “噗嗤——”
      一直绷着脸、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如麦,这下真的没忍住,一下子笑了出来。那笑声很轻很短促,像冰层碎裂的脆响,却清晰地回荡在安静的医务室里。她甚至微微偏过头,用手背挡了一下嘴,肩膀都因为强忍笑意而轻轻抖动了一下。
      如麦这一笑,直接把星茗点炸了。
      “你笑啥?!” 星茗更气了,手指抖得更厉害,脸涨得通红,声音都劈叉了,“我认真的!这件事情很严肃!”
      “呵……”
      昱宁侧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暴跳如雷的星茗。她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堪称“温柔”的笑容,嘴角弯起的弧度完美无瑕。
      “就你还想弄死我?”
      她甚至微微撑起一点身体,虽然牵扯到伤口让她眉头皱了一下,但那双眼睛里的寒光却丝毫未减。
      “老子现在就能弄死你,信不信?”她歪了歪头,笑容更加“和煦”,补充道,“我是受伤了,不是他妈骨折了。”
      星茗指着如麦的手指僵在半空,脸上的愤怒和委屈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实质杀气的“死亡微笑”冻得僵住,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嗖地窜了上来。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现在敢再靠近一步,床上那个看起来半死不活的家伙真的会跳起来给她一下狠的。
      如麦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一些,她警告性地瞥了昱宁一眼,示意她适可而止。
      星茗看看笑容“核善”的昱宁,又看看虽然不笑了但眼神明显缓和了一点的如麦,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这世界太疯狂”的荒谬感彻底淹没了她。她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肩膀耷拉下来,满腔的委屈和怒火无处发泄,最终化为一声悲愤的长叹:
      “我不管了!你们爱咋咋地吧!我是配角我怎敢吃醋?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她再次狠狠一跺脚,夸张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仿佛被全世界抛弃的悲凉,转身冲出了医务室,门又一次被她摔得震天响。
      医务室里终于只剩下两个人。
      对视一眼。
      开始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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