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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怪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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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成一路急行,未过多时,便赶到了青萍镇。只是这种小镇,并没有供人休息之所,只有一家乡野小店,提供些简单面食和酒水,不过让过路行人略解饥乏而已。
青萍镇地处普水行省和云川行省交界处,背靠青邙山,交通不便,只有三四个小村庄,散落分布在这苍茫大山之中。普水行省是星云十三省中最贫瘠的一个省,所以这个小镇也鲜有人知。不过翻过青邙山,往东就就是云川第一大城流云城,从西南来的行人不必绕过青邙山前往云中和远东诸省,所以偶尔会有行脚商人和旅客经过。
辛成要了些简单吃食,风卷残云般地下肚,吃过后略微坐了片刻,心下想道:照这样的速度赶路,多则三天,少则两日,必会赶到流云城。过了青萍,前面再无村落,看来晚上只好在山野之中过夜了。此时还不到中午,天气凉爽,正好赶路,虽然困乏,却是无可奈何的了。
打定主意后,又向店家购置了些干粮清水,便即上路。山路弯转,走了多时,后面的村舍房屋早已不见,再往前行时,眼前却出现了一条岔路,不由得停下。这条路他也只是走过一次,还是在两年前的初春时分,如今夏末秋始,路旁树木郁郁葱葱,花草乱生,如何还能分辨出该走哪条岔路。
正犹豫不定间,忽听远远的传来一缕歌声,初时听不真切所唱何物,而后声音渐渐清朗,想必唱歌之人正往此处行来。辛成仔细倾听,只听唱的是:
“嗔我时,瞧着你,呵呵笑。打我时,受着你,把情调。骂我时,听着你,心肝来叫。骂我声音好,打我手势娇。宜喜宜嗔也,嗔我时越觉好。”
原来不过是一首情歌,听这腔调,既有南方的口音,又带有云中的味道,虽然不伦不类,听来却是别有一番意趣。
过不多时,一辆青骡拉的车子出现在左前方的岔路上,车上一个十七八的少年,面容清秀,身形单薄,虽是粗衫布衣,却也遮不住那俊朗的神采。辛成不由心下暗赞,想不到村野乡下也有这样的人物。
少年想不到这偏僻山路还有行人,连忙住口不唱,行到跟前时,只见那人向他行了一礼,开口道:“这位小哥,请问往流云城方向该走哪条路?”
少年停下车子,见眼前这人身材高壮,浓眉大眼,脸有倦色。腰间挂一大刀,身着劲服,一望而知
是个江湖中人。听他发问,连忙回了一礼,喜道:“这位大侠,你要往流云城去吗?正好我也要往那里去呢,不如我们结个伴,一同前往吧!”
辛成见他热情,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确信这少年只是寻常路人,并没有功夫在身,有此好意,便也不推辞,说道:“小哥既有如此盛情,在下唯有感激不尽!”
少年把车上的货物挪了挪,腾出一片地方来,请他上车来坐。
“不知小哥如何称呼?”坐上车来,辛成询问道。
“别人都叫我阿雪,大侠如果不介意的话,就这样称呼我吧!”阿雪回答道。
辛成看他身体消瘦,似乎弱不禁风,连名字都有些秀气,这个名字放到他身上还真是合适。
“大侠两字如何敢当?”辛成笑道,“不过会一些粗浅的功夫,防身而已!我姓辛名成,家住流云城,不知小哥落脚何处,到流云城所为何事?”
阿雪心想,我听说真正的高手都很喜欢自谦,这人隐然有一股威严之势,身手定然不错,保不定是个高人,生起了结交的想法。于是便说自己只是青萍镇人,到城里送货去,却留了个心眼,不提自己想要到城里拜师的打算。
辛成暗道:这个阿雪只提青萍镇名却不说出村名,只说送货却不说明是何货物,言语间并不怯生,远非一般乡下人的模样,小小年纪,倒是有点意思。
辛成有意多了解些他的情况,便和他攀谈起来。辛成见多识广,有时说些各地山水景物,有时讲一点江湖趣闻。阿雪听的兴趣盎然,出语附和,不时加点自己的评价,虽然言语间略显青涩,倒也说得头头是道,煞有介事一般。
两人一路长谈,不知不觉间天色暗了下来。夜间不好行路,阿雪自然要在山间过夜。辛成原本想连夜赶路,不过今天和阿雪交谈甚久,已有不舍之意,况且夜晚山间说不定有猛兽出没,他好意载自己一程,自己也不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儿。说来,自己也有好几天没合眼了,今天也该好好休息下了。
阿雪把骡子赶到路边背风处,卸下骡子,牵到一棵椿树旁拴好。又从车上拿下一大一小两块粗布,小一点的一块挂在车后,下面用麻绳系在车轮上,另外一块却是铺在车底下。做完这些,向辛成笑道:“晚上只能这么将就着睡了,晚上风寒,先生一堆火才好。”
辛成见他做这些驾轻就熟,想必是经常在野外露宿的缘故,暗自称叹。两人四处寻了些干草枯枝,用火石引燃,各自取出干粮水囊,围在火堆旁,边吃边谈。
阿雪咬了一口干馍,就着水囊喝了一口,笑道:“辛大哥,不是我自夸,只可惜这是晚上,要是白天,说不定能逮到几只野鸡,那时你就可以见识到我烤野味的功夫了!”
两人相处一天,早已兄弟互称,辛成听他这么说,笑道:“想不到雪兄弟还有厨艺上的造诣!晚上又有何妨?你且稍等一会儿,我去去就来!”
不过片刻,辛成就去而复回,不过左手多了一只灰毛野兔,右手则拎着一只白颈长尾雉,往地下一扔,笑道:“运气还算不错,接下来看你的了!我可帮不上什么忙了!”
阿雪喜之不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辛成在一旁看他拔毛,剥兔皮,制土胚,做的像模像样,兴趣盎然的,自己不免有些手痒。
阿雪边做边叹道:“可惜没有配料,工具也不全。内脏取不出来,便要浪费许多精肉;异味没办法去除,待会吃起来口味便要差很多。只是可惜了这么好的野味!”
忙了大半天,终于架火上烤,不一会儿,肉香味就飘了过来,直往两人鼻子里钻。阿雪一会儿翻动野味,一会儿添减柴火,控制火候,忙的不亦乐乎。
终于大功告成,阿雪看了看自己沾满油腻和炭灰的双手,笑道:“辛大哥,这个你就自己来吧,我就不效劳了。快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去除外面的泥胚,辛成撕了一块兔肉尝了尝,只觉虽有些膻味,却是嫩滑异常,酥软可口,赞道:“雪兄弟烤肉的本事真真令人叹服,没有调料也能烤出这般味道出来,只怕世上名厨也不过如此!”
阿雪听他称赞,自然高兴,呵呵笑道:“好吃就行,好久没做了,还好手艺没有生疏。”
两人谈笑风生,吃的很是尽兴。此时皓月当空,鸣虫低叫,四周树影斑驳,草木婆娑,当真好一幅秋色夜景!
两人吃罢,入睡时阿雪却犯了难。车底空间窄小,仅容一人,不知如何办才好。辛成看出了他的难处,哈哈笑道:“雪兄弟,这有何难,看我的!”说完提气纵身而起,待阿雪看清时,辛成早已横卧在一棵大树的枝丫上,轻轻巧巧的,那姿势,恰似一只栖于巢间的大鸟一般。
阿雪看的心驰神摇,对辛成越发佩服得五体投地,心想自己果然没有看错,这个辛大哥果然是个武林高手啊!
阿雪待要扑灭篝火,辛成的声音已经传了过来:“雪兄弟不必担心,有我在,没有什么野兽能伤的了你的,尽管去睡就是!”
阿雪大喜,这夜晚本来就风多露重,若有篝火在旁,可要舒服多了。于是把火堆往车旁挪了挪,又做了些隔离,防止晚上火星把车上的货物和路旁的草叶引燃,这才安心地睡下。
阿雪劳累了一天,很快就睡着了。迷迷糊糊间,阿雪看见阿青笑嘻嘻向自己走来,拿指头点向自己的额头,阿雪一把把她拉到怀里,阿青嘴唇凑了过来,阿雪刚想吻下去,忽然觉得怀里的人又不像阿青。正惊疑间,只见远处一顶大红花轿,轿子里面仿佛就是阿青的身影。阿雪大叫一声,放开怀里的人,向轿子飞奔过去。阿雪一步跨到,正要掀开帘子,忽然一个全身黑衣的蒙面人挡在了自己面前。阿雪手上凭空多了一把刀,不及细想,一刀就插入了黑衣人的胸膛。阿雪掀开帘子,里面的人揭下盖头,却不是阿青。阿雪回头一看,被他杀死的黑衣人蒙面掉落,赫然便是阿青。阿雪愣愣地站在那里,全身麻木。此时两只手臂好似被人拉住一般,飞速往后退去。阿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想挣扎却没有一丝办法,只看着阿青那秀美的面孔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忽然间,阿雪大喝一声,一口鲜血喷出,倒地不起。
阿雪猛然坐起,“哎呀”一声,额头碰到了车上,却原来只是一个梦。
阿雪出了一身冷汗,凉风出来,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四下望望,只见星光灿烂,月华如练,周围树木森森,车旁的火堆还在闪着火焰。不禁纳闷道:怎么时间只过了一会儿吗?我怎么觉得好像过了很长时间似的,这个梦也太奇怪了。
不管其他,复又躺下,翻来覆去却怎么也睡不着,一闭上眼脑海中就浮现出梦中的情景来,阿雪只觉得心惊肉跳。又想阿青这会想必在熟睡吧,只是不知道她会不会也在做梦,梦中是否也梦到了自己呢?唉,不管有没有梦到我,只要别像我一样别做噩梦就行,要做也做个美梦,甜梦。胡思乱想间,终于还是睡了过去。
这一觉阿雪却是没再做什么梦,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阿雪从车底钻出来,站起来揉了揉眼睛,骡子还拴在树旁,篝火早已熄灭,只剩下余烟袅袅,只是树上没了辛大哥的身影。
阿雪大急,以为他一个人已经走了,忍不住大声喊道:“辛大哥!辛大哥!你在吗?”
“我在这呢。”阿雪眼睛一花,眼前已经多了一个人,可不正是辛成。
阿雪松了一口气,道:“还好!还好!”
“什么还好?”辛成笑道。
“没什么。”阿雪脸上发烧,赶紧转开话题:“我们上路吧。”
“也好。”辛成用泥土把火堆埋住,防止余炭引发山火。
两个人收拾了一下,就此上路。中午时分,两人终于翻过了青邙山,再往前行,已经进入了云川行省境内。到傍晚的时候,两个人来到了程家集。
程家集往东三十里就是流云城,这里已经算是比较繁华的村镇了,镇上商人,江湖中人,已经时时可见,客栈酒楼也有几家。辛成指着眼前的一个客栈对阿雪说道:“雪兄弟,今晚我们就在这儿住一晚上吧。明天一早启程,不到中午就能到流云城了。”
阿雪看着眼前的客栈,有些犹豫。他从小四处漂泊,却从来也没有住过什么客栈,也不知道价钱怎么样,又怕辛成笑话他,一时间没有回答。
辛成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担心,你跟着进来就是,其他的我来安排。”说完,已跳下了车,唤来客栈伙计把骡车拉到后院,拉着阿雪走了进去。
辛成向掌柜的要了两个房间,在一旁扭捏着的阿雪忽然道:“辛大哥,一间房间就够了,我们挤一下就行了。”
辛成沉吟了一下,让掌柜的开了一间大一点的房间。小二领着两人进了房间,问道:“两位客官是否要在本店用餐?是在楼下还是要送上来?”
辛成本想在就在房间吃些便饭,忽听阿雪道:“还是送上来吧,简单点就行!”说完,阿雪向辛成不好意思道:“不怕辛大哥笑话,楼下人多,我有些不适应。”
辛成想了想,对阿雪道:“雪兄弟,我看你在路上和我有说有笑,本不是怕生之人,为何这时候却顾忌这些了?”
阿雪赧然一笑道:“我一见辛大哥,就觉得颇为亲切,所以才毫无拘束。现在这里全是生人,还有一些江湖的人,我又第一次住店,所以总觉得别扭。”
辛成笑道:“这却无妨,什么事都有第一次,今天我就陪着你,让你磨练一下也好。”见他还在犹豫,激将道:“这么唯唯诺诺的,还算是个男子汉吗?你的名字像女人,难不成你自己也变成了女人?”
阿雪见他拿自己名字讥讽,心想不能让他看扁了自己,又想起自己对阿青的许诺,一时间胸中升起一股豪气出来,对辛成道:“那就听辛大哥的,去楼下吃吧!”
辛成点点头道:“这才像个堂堂正正的男人!”
两人简单地洗了洗脸,换了件衣服,便下了楼。
这家客栈并不大,此时楼下客人也不多,两人找了个桌子坐下,辛成要了几样小菜,又要了一壶酒。阿雪没喝过酒,喝了两杯,只觉喉咙火热,胸内翻腾,脸也烧的通红。辛成正要取笑他两句,忽然间眉头皱起,往门外看去。
门口处,不知何时已经立着一个灰衣男子。
灰色的上衣,灰色的下裳,还有他身后灰色的夜空,这一刻,世界仿佛只剩下了一种颜色。
门很宽,足以让四个人能同时通过。他的身体也不是特别宽大,但他站在那里,却好似把整个门口都堵住了。辛成有一种错觉,绝对没有什么东西能在这个时候从他身旁穿过——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片树叶,抑或仅仅是一丝微风。
屋里本来很亮,门外原本很暗。他身后的夜空却仿佛有种魔力一般,在一丝丝的吸取烛火的光辉。烛火在摇曳,在跳跃,如同即将熔入炼狱中的鬼魂一般,在挣扎着,跳跃着。
门外已经很明亮了,是不是因为那里已经有了足够的冤魂?
屋里的喧闹声忽然间就停了下来,空气仿佛也凝结住了,声音似乎就在耳边,却不会有人相信它还能传入自己的耳朵里。
人们的嘴巴还在,喉咙也没有被人割破,耳朵也依然还在该在的地方。只是,失去了灵魂的嘴巴,又如何去开口?失去了灵魂的喉咙,又如何去呼吸?失去了灵魂的耳朵,又该如何去倾听呢?
人们的躯体没有死,只是失去了灵魂而已。
阿雪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
那只是一个人而已,为什么他会觉得那根本就不是个活物呢?
是的,那只是一个人,一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而已。
与天地一体的灰色,从人的灵魂上剥下来的灰色。
阿雪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也许他已经发出声音了,只是他自己无法听到而已。
拿着杯子的手忽然间不听使唤了,杯子往地下径直地坠落。
一个杯子从手上落到地下要多长时间?也许很短,那是对人而言。也许又很长,那是螟蛉的看法。
阿雪不知道这个时间有多长,他只知道,自己一辈子再也不想经历这段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