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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敲门砖(八) ...

  •   效率至上的时代,连招聘工人也讲究速战速决。
      简历投出去后的三天里,庄宴的储备机陆续收到了几条新消息提示。
      他点开,是几家工厂的回复。当看到“脑立通”的名字赫然在列时,他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神色,脑立通录用他,意料之中的事。
      他甚至没有仔细去看另外几家通过了初审的工厂具体是哪些,便直接点开脑立通的邮件,干脆利落的回复了“同意入职”。
      这个地方,他等的很久了。
      父母当年在工位上死得不明不白,尸体被送回来时面目全非,令他这个亲生儿子都无法辨认。
      送尸的人轻飘飘的扔下了一张卡,算是赔偿费。他据理力争要求知晓父母的死因却被搪塞,反抗之下与那群人起了冲突,被打伤了头,醒来后连记忆都残缺不堪。
      几年里,他总是梦到父母鲜血淋漓的身体和痛苦的嚎哭,父母死的不清不楚,他必须调查清楚。
      只要能进脑立通,总会有调查的机会送到他手里。

      趁着入职前的空档,庄宴着手整理这个所谓的“家”。他将父母留下的寥寥几件遗物仔细收进一个旧箱子,准备带走。那枚“脑立通”的工程师徽章被单独放入一个绒布小盒,贴身收好。
      至于那盆半死不活的含羞草,他联系了那个介绍扶光给他的、不太靠谱的二五仔朋友,将含羞草托付给对方暂养。
      离开前,他只做了一件事:登录一个加密的临时邮箱,向那个特定的地址发送了一封简短的邮件。内容谎称自己已在风车区的一家印染厂找到了工作,一切安好。

      做完这一切,他拖着箱子,最后看了一眼这间阴暗潮湿的屋子。当他走到楼下,目光掠过隔壁那扇猩红的“大保健”灯牌时,脚步微微一顿。
      那个光头壮汉上次被他无声挑衅后,似乎安分了些,连他清理堵在门口的杂物时都没有露面,但庄宴不指望恶棍会懂得收敛。
      他不动声色的爬到那扇窗户下方,那里堆着一些废弃的零件和垃圾。利用新手臂增强的指力,悄无声息的拧松了窗外空调外机支架的几颗关键螺丝,又用一块尖锐的石片,在对方门锁的锁芯里留下了点微不足道却足够恶心人的“礼物”。
      做完这些,他像幽灵一样融入巷子的阴影中,迅速离开。报复不一定要声势浩大,给人添点无伤大雅却又难以追查的堵,也挺有意思。

      站在楼底,他最后回望了一眼那栋破败朽烂的居民楼,高耸、压抑,依旧是永不见天日的黑暗。
      不出意外的话,他不会再回来了。这间父母留下的房子,或许在未来某个合适的时机可以处理掉。
      药店依然没开门,约莫是阴雨天,老头的旧伤发作,起不来床了。
      路过花姐发廊时,庄宴却敏锐的察觉到一丝异样。
      往日即便是酸雨倾盆,花姐也会想办法在门口露个脸,今日那扇门却闭合得密不透风,连通常挂着红色纱帘的窗户也被从里面遮得严严实实。更重要的是,里面隐约传来一些压抑的、不同于往常调笑拉扯的声响。
      是争吵,还有肢体碰撞的闷响。
      后来的庄宴无数次回想,如果时光能倒流,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压制住那该死的好奇心,头也不回的离开。但此刻,一种混合着对危险的本能警觉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探究欲,让他停住了脚步。
      他悄无声息的贴近那扇漆黑的窗户,试图从缝隙中窥视,但什么也看不清。
      只是凑近了,里面女人尖利的叫骂和另一个略显年轻的、带着哭腔的反抗声愈发清晰。
      那个年轻的声音……有点耳熟。那个在列车上遇到的名叫况思荣的女孩,她那带着点天真又执拗的语调,此刻像一根无形的线,绊住了他准备离开的脚步。
      他不爱管闲事,尤其是在方块区,多管闲事往往意味着引火烧身。
      但那个女孩……
      就在他内心天人交战之际,里面花姐的尖叫陡然拔高,转化为一种近乎疯狂的嘶吼谩骂,而那个年轻女孩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带上了明显的哭腔和绝望的意味。
      庄宴眼神一凛,不再犹豫。他后退半步,猛的一脚踹在看起来最不牢固的门板连接处!
      “砰!”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刺耳,然而,左右邻居的门窗依旧紧闭,无人探头,仿佛早已习惯了这种动静。
      庄宴闪身而入,发廊内光线昏暗,弥漫着劣质香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怪气。他迅速扫视,地上躺着一个肥胖的男人,额头有个伤口正汩汩冒血,人事不省。
      而在里间,花姐正死死掐着况思荣的脖子!平日里那双描画精致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疯狂与怨毒,嘴角却扭曲地上扬,形成一个诡异的笑容。她的指甲深深陷入女孩纤细的脖颈,况思荣脸色已由红转青,双脚无力的蹬踹。
      这一幕,与庄宴记忆中某个被刻意尘封的片段重叠了——他曾无意中撞见过花姐“处理”一个不听话的服务员,当时她也是这般,面上带笑,眼神却像淬了冰的毒蛇,下手狠辣果决。从那以后,他对这个女人始终存着十二分的忌惮和伪装出来的讨好。
      此刻,旧日阴影与现实交织。庄宴目光一扫,看到旁边一把散了架的破木椅。他没有丝毫犹豫,抄起那半截结实的椅腿,两步上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花姐的侧颈与肩膀连接处!
      花姐身体一僵,掐着况思荣的手缓缓放松。她缓缓转过头,那双因充血而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庄宴,里面的怨毒几乎要化为实质流淌出来。
      她似乎想说什么,嘴唇翕动,却只发出嗬嗬的气音,然后像一滩烂泥般软倒下去,但在彻底失去意识前,那眼神依旧像钩子一样钉在庄宴身上,充满了“你死定了”的诅咒。
      庄宴被她最后那一眼看得心底发毛,但他动作不停,一把拉起瘫软在地、剧烈咳嗽的况思荣。“走!”他低喝一声,半拖半拽的将人拉出发廊,朝着车站方向发足狂奔。
      他清楚,花姐醒来后,绝对会像过山峰一样追踪报复,为今之计,只有立刻离开方块区。

      直到两人胆战心惊的挤上蛞蝓列车,在拥挤的车厢里找到个角落站稳,急促的喘息才稍稍平复。
      “况……思荣,对吧?”庄宴平息了一下呼吸,转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女孩,“你怎么会招惹上她?”
      况思荣抚摸着脖颈上清晰的指痕,声音还有些沙哑和颤抖:“我……我是来找我小姨的。一路找到方块区76巷……我没想到……”
      “花姐就是你小姨?”庄宴眉头紧锁。花姐在76巷经营了十几年,从未听说她有什么亲人。
      况思荣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枚旧怀表,里面是两个年轻女孩亲昵的合照,容貌相似,青春靓丽。“妈妈去世前,希望我能找到小姨……可我找到的,却是那个样子……”她眼中满是失落与痛苦。
      “你们为什么动手?你没表明身份吗?”
      “我说了!可她……”况思荣哽咽了一下,“她像是被激怒了,更生气了……还有地上那个男人,我进去时,看到他……他在欺负小姨,我一急,就……”
      “就用东西砸了那个肥仔的头?”庄宴接话,眼神锐利的看着她,这姑娘下手挺狠,出乎他的意料。
      况思荣默认了。
      她想象中的小姨,是母亲口中那个爱写诗画画、如水般温柔的姑娘,而不是眼前这个眼神疯狂、从事皮肉生意的女人。巨大的落差和对方毫不留情的杀意,让她至今心有余悸。
      “你不了解花姐。”庄宴声音压了下来,清亮的声音变得低哑,“她不是什么善茬,在方块区能站稳脚跟,靠的可不光是那张漂亮的皮。你坏了她的‘生意’,又看到了不该看的,她没当场……”他顿了顿,没把话说完,但意思明确。
      怀表被况思荣默默收回口袋,她望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荒凉景象,声音怅然:“找到她,也算完成了妈妈的遗愿。以后……不会再来找她了。”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去其他地方走走看看。”况思荣深吸一口气,转向庄宴,“你呢?”
      “我去尖角区。”庄宴言简意赅。
      “尖角区?去玩吗?那我以后还能去方块区找你吗?”况思荣似乎想维持一点联系。
      庄宴的神色瞬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不,我以后不回方块区了,在尖角区找到了工作,我劝你也别再来方块区,如果被花姐发现,她会宰了你。”
      况思荣愣了一下,随即落寞的点点头。
      这两天在方块区的见闻,已让她充分理解离开这里对庄宴意味着什么。她沉吟片刻,从衣服内侧口袋取出一个皮夹,数也没数,直接将里面一叠崭新的人头币塞到庄宴手里。
      “今天谢谢你救了我,这些你拿着,算是我的一点心意。”
      庄宴看着手中那叠至少上千元的钞票,微微一怔。他确实穷,但救人不是为了钱。这份意料之外的“答谢”数额之大,让他觉得女孩儿大方的有些过头。
      “这……太多了。”他试图推拒。
      一旁站着几个男人,看到钱时浑浊的眼睛陡然发亮。
      “拿着吧,有机会再见。”况思荣态度坚决,恰好列车到站的铃声响起,她对着庄宴挥了挥手,转身融入了下车的人流。
      庄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扭头冷漠的瞥了旁边人一眼,才低头将钱仔细收好,放入贴身口袋,与那枚徽章放在一起。
      看到他颈侧明显的机械接口,一旁几个男人垂涎的目光才悻悻收回。

      尖角区与风车区毗邻,风貌却截然不同。
      这里是一座由钢铁与混凝土构筑的丛林,建筑以更冷酷、更高效的方式垂直堆叠,高耸入云,散发着强烈的工业压迫感。
      当庄宴拖着疲惫的步伐走到工厂门口时,“脑立通科技园区”几个巨大的金属字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他仰头看着这几个字,心脏在胸腔里沉重的跳动。
      将聘用文件递给门卫机器人时,对方冰冷的电子眼扫过他,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程序化的起身,将他引向园区右侧的一栋办公楼,随即离开。
      办公室里,一个穿着工装、看起来是纯人类的中年男人坐在办公桌后。庄宴立刻挂上谦卑而略显拘谨的表情,安静的站在桌前等待问询。
      那男人拿起他的简历扫了一眼,随手扔在桌上,目光带着审视:“庄宴?应聘工程师?”
      “是的,车间工程师。我学习过机械工程基础,也有一定的实践……”庄宴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充满渴望又带着点不安。
      “好了。”男人不耐烦的打断他,脸上露出一丝混杂着轻蔑的了然,“我们脑立通的工程师岗位,对综合素质要求很高。以你的……情况,更适合流水线操作员的职位。那边更能发挥你的‘稳定性’。”
      庄宴的心沉了一下,但面上丝毫不显,甚至适时的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失望,随即又迅速转为顺从:“我明白了,领导。只要能进入脑立通工作,什么岗位我都愿意努力学习和适应!”
      只要能留下,留在脑立通内部,他就有机会接触到更多信息。
      男人对他“识时务”的态度似乎很满意,站起身,故作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很好,小庄啊,有这种觉悟就对了,你这么年轻的半机器人,前途不可限量啊!出门左转,去找人事部的小张,他会带你去宿舍和车间,明天准时上岗!”
      “是,谢谢领导!”庄宴弯着腰,连连道谢,退出了办公室。
      门在他身后关上。
      办公室里的男人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拿起桌上的通讯器,拨通了一个号码,压低声音说道:
      “人已经进来了,安排在11厂……嗯,会盯紧的。看起来还算安分……明白,会找人试探的。如果发现他有不安分的举动,会立刻按规矩处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敲门砖(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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