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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号长春(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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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风车区的家里,庄宴第一件事就是冲进浴室,几乎搓掉一层皮,才将那股萦绕不散的腐臭和污秽彻底洗净。
热水冲刷走了疲惫,也暂时冲淡了脑中纷乱的思绪,他换上干净的衣物,坐在房间里唯一的木凳上,用一块粗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水珠顺着发梢滴落,洇湿了肩头的布料,扶光推门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庄宴身后,伸手接过他手中的毛巾,动作轻柔的帮他擦拭着头发。
扶光的指尖偶尔会碰到庄宴的头皮,带着一丝微凉的触感,他忽然回想起刚刚路上扶光略显冷漠的神态,身体有瞬间的僵硬,但没有拒绝。
安静的空间里,只有毛巾摩擦发丝的细微声响。
头发半干时,扶光将毛巾随手扔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他一只手轻轻搭在庄宴肩头,另一只手则抬了起来,冰凉的指尖捏住了庄宴的下巴,力道不容拒绝的将他的脸侧过一点,朝向自己。
庄宴被迫抬起眼,对上扶光的视线,扶光正垂眸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眼神专注,像是在鉴定他的价值,从柔顺的发丝到洗净后恢复清透的肤色,甚至眼睫上未干的水汽,每一处细节都不放过。
那目光太过赤裸裸,带着神经质的专注和占有,让庄宴心底那点隐约的不安再次浮现,扶光似乎总是这样,在他狼狈时下意识疏离,在他恢复光鲜时又迅速靠近。
片刻后,扶光似乎满意了,他眼中那层若有似无的冰霜被融化,唇角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
他俯下身,用自己微凉的嘴唇亲昵的蹭了蹭庄宴还带着白皙柔软的脸颊,呼吸温热的拂过耳畔。
“这样才好。”他低语,语气恢复了往常的笑意,仿佛之前在车上那短暂的冷漠从未存在过。
但这亲昵此刻却像一根细刺,扎得庄宴不太舒服。
他清晰的感觉到,扶光的态度变化与他的样貌如何直接挂钩,这种仿佛被物化的感觉,让他心底泛起一丝凉意。
在扶光的手再次下滑挑开他的领口时,他抬起手,不太用力但态度坚定的推开了扶光。
“别闹了。”庄宴偏过头,避开扶光瞬间有些凝滞的视线,语气尽量平淡的转移话题,“说正事,我带回来的U盘,还有那个光头……我觉得我们需要尽快处理,尤其是那个光头,来历不明,留在这里是个隐患。”
他站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掏出了那枚小小的金属U盘,背对着扶光,继续说道:“我觉得先审问光头比较好,你觉得呢?”
身后安静了几秒。
庄宴能感觉到扶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背影上,带着审视的意味,像是在掂量他这番推拒和转移话题背后的真实想法。
目光如有实质,让他心里微微发紧。
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扶光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可以。”
庄宴暗暗松了口气,转过身,恰好对上扶光已经恢复平静的眼神。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方才的热度已经褪去,只剩下理性的考量。
“那就走吧。”扶光说着,嘴角勾起一个没什么温度的浅笑,“看看我们这位阴差阳错的客人,到底能带来什么信息。”
慈蝉是在一阵熏人的甜香中醒来的,这味道和他刚才待的垃圾车简直是两个极端。
他迷迷糊糊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惨白、却又精致无比的脸。
那张脸的主人有着精心描绘的飞扬眼线,眼尾贴着细碎的亮片,像凝固的泪滴,嘴唇涂得饱满鲜红,唇峰勾勒得如同锋利的刀片。
妆容的每一笔都夸张流畅,色彩搭配大胆而和谐,但组合在一起,尤其是以这种极近的距离面对面时,却产生了一种超越人类范畴的、令人脊背发凉的诡异感——像教里壁画上飞天的神女,又像刺绣里爬出来的艳鬼,美得惊心动魄,也恐怖得直击灵魂。
“啊——!!鬼啊!!!”
慈蝉的瞌睡瞬间被吓飞到了九霄云外,惨叫一声,身体猛的向后一仰,连人带椅子差点直接翻倒过去。
幸好椅子腿卡在了粗糙的地板缝隙里,他才勉强稳住,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几乎要撞出来。
他惊魂未定的大口喘气,这才看清自己正被结结实实的捆在一张木头餐椅上,环顾四周,竟然是一间布置得相当温馨的客厅。
暖黄色的灯光,有些年头的碎花沙发,甚至窗台上还摆着几盆线织的假花。
只是这温馨的氛围,被他面前这个妆容恐怖的女人,以及旁边一个靠在墙边、脑门上正规律闪烁着一红一蓝光芒的男人(他认出这是抓他的两人之一)给破坏殆尽。
就在这时,木质楼梯传来了脚步声。
慈蝉警惕的抬头望去,看到两个人前一后从楼上走下来。
走在前面的那个男人身形挺拔,面容极其出色,但眼神冷淡,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感,让他本能的感到压力。
而后面那个……
后面那个年轻人穿着简单的蓝色衬衫,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肤色白皙,五官漂亮得甚至带有几分不真切感,像教里种植的迷幻菇,色彩虚幻的像梦一样。
慈蝉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正疑惑间,却莫名觉得对方走路的姿态和那双眼睛有点熟悉。
就在这时,那个漂亮的年轻人走到他面前,停下了脚步,嘴角勾起一个的亲和的笑容,开口打了声招呼:“醒了?感觉怎么样?”
这声音?!
慈蝉猛的瞪大了眼睛,嘴巴无意识的张成了圆形,足以塞进一个毛线球。
他难以置信,死死盯着庄宴,他怀疑自己的大脑也被挖出来装在了罐子里,如今脑壳里才一片空白。
这声音……
分明就是之前在脑立通工厂里,那个满身污垢一脸油泥,牙齿倒是挺白的垃圾工的声音!
可、可是这张脸……
这张漂亮得近乎妖异的脸……
慈蝉感觉自己似乎到了一伙稀奇古怪谋财害命的人手里。
他看看庄宴,又下意识瞟了一眼旁边那个妆容惊悚却依旧能看出底子极好的女人,再想想垃圾车里的酸爽气味和庄宴之前的尊容……
他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刷屏:这伙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庄宴看着慈蝉那张仿佛被雷劈过的脸,觉得有些好笑。
他不再逼近,随意的拉过旁边一把旧椅子,抱着椅背坐了下来,姿态放松,仿佛只是朋友闲聊。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吗,大师?比如,你为什么会在那儿?那个罐子,又是怎么回事?”
慈蝉惊魂未定,眼神在庄宴漂亮的脸蛋和旁边况思荣那副“鬼见愁”的妆容之间逡巡,最后落在扶光没什么表情却压迫感十足的脸上,咽了口唾沫。
他眼珠子一转就打算撒谎,结果眼睛对上了在一旁磨刀霍霍的机器人帅哥。
楚豫不怀好意的凑到光头面前,威胁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懂的吧?”
慈蝉转动的眼珠骤然僵住,他知道,今天不说点实话是过不了这关了。
“贫僧……唉,算了,我不装了。”慈蝉垮下肩膀,光秃秃的脑袋耷拉着,显得有点颓唐,“我叫慈蝉,是‘真知道’教的,但我不是他们的人!我是卧底!卧底你们懂吗?”
他抬起头,试图在几人脸上找到信任,但只看到平静的审视(庄宴和扶光)、好奇(况思荣),以及……指示灯闪烁(楚豫)。
“真知道?”庄宴微微挑眉,这个名字他有点印象,一个近些年发展迅速,教义混杂着血肉机械和进化的组织,信仰着已经绝迹的巨神明,外界常称之为邪教。
“对,就是那个鬼地方!”慈蝉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语速加快,“你们是不知道,那里面现在越来越不对劲了!很多教众,原本只是有点狂热,后来慢慢变得……变得像行尸走肉!眼神空洞,只会重复教义,让干什么就干什么,连自己爹妈都不认识了!”
他脸上露出真实的恐惧和厌恶:“我混进去本来是想收集证据,想办法救人的。直到有一次,我偷听到两个长老的谈话……”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仿佛怕被什么听见,“他们说……‘脑立通的进化技术很好用’,‘洗礼的效果更彻底了’……”
“进化技术?洗礼?”扶光终于开口,语气带了点好奇。
“就是洗脑!”慈蝉激动起来,“他们利用脑立通的某种技术,好像是跟大脑有关的,来深度控制教众的思想!让信徒变成只会奉献和服从的空壳!那个罐子……”他看向被放在客厅角落桌上的密封罐,眼神复杂,“我偷听到,脑立通有一些特殊的‘样本’,是技术核心。我就想,如果能偷到,说不定能找到解除控制的方法,或者至少弄清楚他们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他哭丧着脸:“可我没想到脑立通防守那么严,蹲了十几天好不容易混进去拿到东西了,却没想到碰上了你……好不容易逃出来,结果还搭错了车……”
他说着,幽怨地瞥了庄宴一眼。
客厅里一阵沉默。
只有楚豫脑门上的指示灯规律地发出轻微的“滴”声。
况思荣用她那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抵着下巴,歪头怜悯的盯着慈蝉,诡异的妆容让她这个慈悲的表情显得更加瘆人:“哦?那你岂不是过年都在蹲守脑立通?”
慈蝉悲愤的狂甩眼泪。
庄宴没有立刻表态,他看向扶光,扶光的指尖在椅子扶手上轻轻敲击着,目光落在慈蝉身上,像是在判断他这番话的真伪。
“你说你是卧底,想救人。”扶光缓缓开口,阴嗖嗖的问,“证据呢?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是为了救人而不是为了偷盗技术害人,或者只是为了活命而编造故事的?”
慈蝉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着急:“我……我没有物证!但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可以去查,‘真知道’最近几年扩张速度是不是不正常?是不是有很多家庭报告家人加入后性情大变、失去联系?”
“还有,你们可以去教里问,他们的少教主是不是叫慈蝉!”
“少教主?!”旁边或立或坐的人惊讶出声。
慈蝉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目光直视扶光:“我知道空口无凭,但如果……如果你们对脑立通,或者对‘真知道’也有兴趣,也许我们可以合作?我对里面的情况很熟悉,而且我是真心想救那些被控制的人!”
合作?庄宴微微挑眉,看向扶光,眼神传递信息:少教主诶,有点用的样子!
扶光深邃的眼眸中看不出情绪,但敲击扶手的指尖停了下来。
风车的声音逐渐远去,只有慈蝉紧张的心跳声在胸腔里擂鼓。
这几个穷凶极恶的帅哥美女,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