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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号长春(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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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道内充斥着热风和难以形容的腐臭气味,两人一前一后快速下滑。庄宴在前,慈蝉抱着那个装着大脑的密封罐紧跟其后,光头上沾满了不明污渍,也顾不上擦。
管道的出口隐藏在工厂围墙脚下一处荒草丛生的排水沟里。
庄宴率先钻出,警惕的环顾四周。
远处工厂警报声依旧刺耳,探照灯的光柱在尚且昏暗的天色中胡乱扫视,但围墙附近暂时还没有出现搜查的人。
猫猫头正安静地蹲在排水沟旁,电子眼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蓝光,看到庄宴出来,立刻小跑过来,蹭了蹭他的肩膀。
“乖。”庄宴低声道,随即目光扫向正手脚并用费力爬出来的慈蝉。
被袍子裹成一条的慈蝉挣扎着站起身来,大口喘气,看到猫猫头时,眼睛一亮:“哟!果然有接应!这猫脸机器人挺别致啊!”
他笑嘻嘻的凑近,还想伸手去摸猫猫头的脑袋。
太欠了……
庄宴对猫猫头使了个阴险的眼色。
慈蝉的手还没碰到猫猫头,只见猫猫头的机械臂迅速抬起,速度极快,手中握着的一根木棍精准的对着慈蝉的后颈一记敲击!
慈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眼睛瞪大,似乎想说什么,但只发出一声短促的“呃……”,便软软的倒了下去,怀里的密封罐脱手滚落。
庄宴眼疾手快的接住罐子,入手沉甸甸的,能感觉到里面液体和那个“活物”的轻微晃动。
老顽迅速打开清运车后车厢——那里堆放着杂乱拥挤的废品垃圾,挪开一个沉重的备用轮胎后,露出了下面一个特意改造过的夹层空间,大小勉强能塞入密封罐。
他对着身后的年轻人点点头。
庄宴将罐子小心的放进去,盖好夹板,又将轮胎复位,确保看不出痕迹。
接着,他示意猫猫头帮忙,两人合力将昏迷的慈蝉塞进了后座座位底下狭窄的空间里,用一块脏兮兮的帆布盖住。
“老顽,走!”庄宴压低声音对已经爬上驾驶座的老顽说道。
老顽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启动车辆的动作明显比来时快了不少。
清运车沿着来路返回,但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工厂大门处的栏杆已经放下,探照灯将出口照得雪亮,守卫数量增加了数倍,个个神色紧张,手持铁棍,对每一辆离开的车辆进行严格盘查。
庄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坐在副驾上,能清晰的感觉到身后慈蝉微弱的呼吸,也能感知到车厢夹层里那个大脑发出的微弱生物信号波动。
他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脸上恢复先前唯唯诺诺的神情。
轮到他们的车了。
一个面容僵硬的守卫队长走上前,用手电筒照着驾驶室,另一只手狂躁的拍着车门。
“下车!接受检查!”
老顽默默下车,举起双手。
庄宴也跟着照做,下车时一个踉跄,故作怯懦的扑倒在地。
两个守卫粗暴的拉开车门,开始翻查驾驶室。
手电光在庄宴脸上扫过,他低下头,避免与守卫对视。一个守卫用手推了推后座上布满污渍的垫子,帆布下的慈蝉似乎动了一下,发出了轻微的擦动声,庄宴的呼吸几乎停滞。
幸运的是,那守卫并没有注意到,也没有弯腰仔细查看,他的注意力被后车厢吸引了。
“后面装的什么?”保安队长厉声问。
老顽指了指车厢,做了个倾倒垃圾的手势。
“打开!”
庄宴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恐惧,哆嗦着走到车后,费力掀开厚重的车厢挡板。
里面堆积的工业废料和垃圾散发出浓烈的气味,几个守卫皱着眉,用手电粗略地照了照,显然不想在里面多待。
“什么东西这么臭?”
庄宴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只人脚,嘴里像含了麻药,“是……是从药剂部运出来化学废品和实验生物尸体……”
这话让车旁的人纷纷变了脸色。
嫌恶和畏惧的神色浮现出来。
“行了行了,快走!”守卫队长不耐烦的推开一旁满脸油污神色畏缩的半机器人,看着被推倒在地瑟瑟发抖的人,他理所当然的认为这两个胆子跟针尖一样的垃圾工不会和袭击工厂这种事联系起来。
栏杆缓缓抬起。
庄宴和老顽重新上车,清运车发出沉闷的轰鸣,缓缓驶离了灯火通明、戒备森严的工厂大门。
直到车子拐入小路,将尖角区的金属高墙和庞大的灯群彻底甩在身后,融入昏沉的远山中,庄宴才终于允许自己长长地、无声的舒出了一口气。
后背的衣物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他看了一眼身后已经进入休眠的猫猫头,又察觉到车厢里的生物仍然精神,突突乱跳着发送信号,眼神复杂。
垃圾清运车在颠簸的土路上摇晃,最终停在了一处废弃的风车塔楼后面。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远远的,已经能看到两道人影和一辆不起眼的“锈款”厢式车等在那里。
车子刚停稳,楚豫就冲了过来:“猫猫头呢?我的宝贝儿子没事吧?”
庄宴跳下车,将后座上进入休眠状态的猫猫头抱了出来。
“电量耗尽了,需要充电。”
楚豫立刻从随身携带的工具包里掏出一个备用电池,手忙脚乱的给猫猫头换上。
几声细微的电子音后,猫猫头的眼睛重新亮起蓝光,软乎乎的叫了一声:“爸爸~电量充足,可以继续工作~”
楚豫这才长舒一口气,抱着猫猫头猛蹭:“吓死你爹了!”
另一边,扶光已经将一张卡递给了老顽,老顽默默接过,揣进怀里。
庄宴对扶光点了点头,扶光站在车旁,身形挺拔,昏暗的晨光中看不清他的神情。
“老顽,”庄宴看向正准备爬上驾驶座的司机,语气带着一丝关切,“你现在返回尖角区,没关系吗?”
老顽停下动作,转回身,对着庄宴快速而沉默的比划了几个手势,脸上依旧是那副饱经风霜的麻木表情。
庄宴看得一头雾水。
扶光的声音平静的响起,充当了翻译:“他说,‘没关系,他们不会怀疑,我的父母都在脑立通的监管之下,在他们心里,是完全捏死我的。’”
庄宴闻言,眉头微微蹙起,露出了担忧的神色。
老顽看着庄宴的表情,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动容,他又打了一串手势。
扶光继续翻译,语气毫无波澜:“但他们不知道,我和我父母的关系非常非常差,他们威胁不到我。”
说完,老顽不再理会庄宴,很潇洒的一撑车厢边缘,翻身爬进了垃圾车后厢,准备去取那个藏匿的罐子。
就在他挪开那个沉重的备用轮胎,刚掀开夹板的一角时——
一张光溜溜的、沾满了污渍的脸,正好从夹层旁那堆散发着难以形容气味的垃圾后面探了出来,两人几乎是脸对脸,鼻尖差点碰到一起。
慈蝉显然也没料到会突然对上另一张脸,他正捂着鼻子,另一只手还保持着试图去够罐子的姿势。四目相对,空气凝固了一瞬。
“嗬——!”老顽吓了一个仰倒,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惊叫,差点从车厢边缘翻下去。
“怎么回事?”扶光眼神一凛,和楚豫几乎同时动了。
两人身手矫健的跃上车厢,没给慈蝉任何反应的机会。
楚豫一把扣住他试图反抗的手臂,扶光则利落的用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的束线带捆住了他的脚踝。慈蝉“唔唔”的挣扎着,被两人毫不客气的从垃圾堆里拖了出来,像拖一具尸体一样抬下了车。
庄宴趁机上前,从夹层里稳稳的抱出了那个密封罐。
罐子入手依旧沉甸甸的,但里面那个大脑似乎是经不起这一路的颠簸翻滚,已经彻底蔫儿了,他现在没有感知到任何波动。
庄宴下意识晃了晃罐子,里面的大脑软趴趴的漂动着,毫无反应。
倒是被楚豫和扶光一左一右挟持着的慈蝉,看到庄宴晃罐子的动作,激动的叫了起来,被捂住的嘴里似乎叽里呱啦说些什么,眼睛里充满了控诉。
老顽惊魂未定的爬下车,看了一眼被制住的光头,又看了看庄宴怀里的罐子,对着扶光打了个“我先走”的手势,然后一秒也不愿多留,迅速爬回驾驶室,一脚油门,垃圾车发出一阵沉闷的咆哮,拖着滚滚尘土,头也不回的驶向了尖角区的方向。
慈蝉眼睁睁看着唯一的“正常人”离开,而自己则被两个气势冷峻的男人死死按住,嘴巴被扶光用手紧紧捂着,连呜咽都发不出来。
他被半拖半拽着弄向那辆锈迹斑斑的厢式车,绝望之中,眼睛里终于控制不住的流下了两条清晰的眼泪。
他后悔了,肠子都悔青了!
他干嘛要在管道里嘴欠,跟那个牙齿齐白、笑起来像好人实际上心黑手狠的年轻人说要跟他一起走啊!
这哪里是找到了逃出生天的顺风车,分明是□□的黑车啊——
扶光把人塞进车厢,和楚豫还有安静蹲坐的猫猫头挤在一边,庄宴抱着罐子坐在对面。
车厢门关上,形成了一个相对密闭的空间。
扶光这才松开了捂着慈蝉嘴的手,但依旧死死钳制着他的胳膊。在摸到慈蝉身上那件破烂披风的布料时指尖微微一顿,表情有了一瞬间难以察觉的微妙变化,但他什么也没说。
庄宴抱着罐子,目光扫过车内壁反射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头发油腻打绺,脸上混合着汗渍、污垢和不明粘液,衣服更是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浑身散发着管道里的复合臭味。
他嫌弃的移开了眼神,对着扶光和楚豫,言简意赅的把在脑立通工厂的经历,以及如何“捡”到这个光头的过程说了一遍。
扶光听着,视线落在庄宴脏兮兮到看不清原本模样的脸上,注意到他的失落,语气平淡的安慰了一句:“回去好好洗漱一下。”
这话听起来没错,但他的目光并没有多少温度,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疏离,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的剩余使用价值。
庄宴隐约察觉到了这种冷淡,心里倏的跳动了一下,不安的情绪细密的蔓延了几秒,他定了定神,没太细想。
扶光说完,便将视线重新投回还在“光打雷不下雨”的光头身上,眼神变得锐利,像扫描货物一样上下打量着他,对庄宴和楚豫说:“脑立通的事等回去看了我们拿到手的材料再具体分析。”
“至于这个光头……”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玩味起来,“回去捆结实点,好好审问审问。要是没什么,就……”
扶光修长的手指横在颈侧,做了一个斜向切割的动作。
慈蝉的哭声猛的噎住了,只剩下惊恐瞪大的双眼和断断续续的抽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