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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一起离家出走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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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有细碎的光点在游移——起初像受惊的萤火,然后像闪烁的游星。
津岛修治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抓住逸散的星星。
每抓住一颗,身体就会变得更轻盈。就像灵魂脱离了躯壳,向天的更高处飘离。
轻缓、舒适、美妙。
他想起八岁那年偷喝了父亲珍藏的清酒,醉醺醺倒在走廊下,脑袋晕晕乎乎,伸手想捞一片云,没捞着,他却想笑。
现在也是这种感觉,发自内心的愉悦使他久违地享受到了快乐。
像是有片羽毛轻轻扫过,闷在胸腔里十年的浊气顺着呼气缓缓散开,化作唇边一缕白汽。
不想脱离这种状态,想继续抓星星。但是……天亮了。
再睁眼时,灰蒙蒙的世界仿佛亮了几分,空气中尘埃浮动的轨迹都清晰可见,抬起手,那叠纸早散落一地,指尖似乎还缠着未散尽的气,带着草木初萌般的清润和萤火微弱的流光。
津岛修治站起来,感觉前所未有的舒畅,蜕皮似的,浑身上下都焕然一新。体内充盈着一股新生力量,充满了生机和活力。
以往压得他喘不过气的沉重服装不能再阻碍他的一举一动,他走到门边,微微仰头,撞进一双清冷、深邃的眼眸中。
‘咚!’
心脏重重一跳。
他抚上心口,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重量。
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不语,却包容着你。
大概……就是如此吧。
“不错。”
熟悉的声音响起。
津岛修治抬头。
看着只到我腰部的小不点,我伸手揉揉他翘起来的头发,表扬了他一句。
“老师,”似乎心血来潮,又仿佛经过多年的深思熟虑,津岛修治语气平静,眼神却慎重地道,“我们离开津岛家、离开青森吧。”
“……想好了?”我一时怔松,忘了拿开还放在他头上的手。
手底下的黑色发丝柔软,轻轻一压就软倒下去,又偏偏有几缕倔强地从指缝钻出来,坚强挺立着。
前天晚上我们刚刚谈论他是从津岛家逃走还是粉碎这座封建鬼宅的话题,不过短短一天一夜,没想到他就做了决定。
比我果断得多。
“你要想清楚,”我微微弯腰,贴近小孩脑袋,语调漫不经心下压,带上点吓小孩般的恐吓意味,“认识几天就跟我跑了,不怕为师把你卖了?”
“老师要把我卖了的话,也没关系。”修治纯良地笑着,鸢色瞳孔闪过狡黠,“毕竟我很聪明嘛,不管把我卖去哪里,我都会自己跑回来的。”
啧啧啧,这小鬼,年纪轻轻胡说八道的功夫真是登峰造极。
我巴掌下移,盖住那双漂亮的鸢眸,手心用力,将他推开。
“别逞口舌,”我点着他的脑袋,扔给他一只须弥戒,“把要带的东西收拾好,要走了叫我,为师补觉去。”
说完,把他扒拉到一边,走进房间关上门,半点不想看他脸上纯良无辜被压迫也不反抗的表情。
一开始还以为这孩子是心防很重的那种,没想到是自来熟吗?才认识两天就能够交付信任的那种?
想起前天被父亲带过来修治浑身竖刺阴沉冷漠的模样,又回想刚刚朝我露出软乎笑容的人类幼崽……
这俩真的是同一个人?
踏入仙途对人的性格有这么大的影响吗?
得记下来,回去给宗门里那些无所事事的领导人做课题。
在榻榻米上坐了一会儿,我胡乱想着一些没有营养的东西,突然感知到主院里津岛家主和那个诅咒师豢养的咒灵气息消失了。
没过几分钟,房门被敲响。
修治穿着一件轻薄的藏青色浴衣站在门口,微笑着看我:“老师,走吧。”
我不由目移,后退一小步左右打量他,迟疑片刻:“……修治,这是什么打扮?”
小孩子的新潮?
走的时候穿得好好的,为什么半个小时不到,就穿的像粉碎性骨折的病号?
我用难以理解的目光扫射他,从上到下。
脖子上缠绕着一层层绷带,露出的小臂、手腕上也雪白一片,脚没露出来,估计也缠着绷带。这是要干嘛?
“老师,为了表示我和封建的津岛家完全割席,我给自己找了个新名字——太宰。”修治满脸沉重,“这个‘修’字也不好,嗯……一起留在津岛宅好了。以后我就是太宰,太宰治。”
太宰治说完,仰头看着我,虽然没有说话,但我知道他想要的是认同。
脱离家族后改名,这件事我也做过。太宰比我更温和,他用出走来与旧的生活告别,而当时的我屠了整个家族。
我拍拍他的肩膀,尽可能用温和的语气道:“做得很好。”
没想到他下一秒坚定果断后退一步,躲开我的拍肩,还用嫌弃的眼神看着我。
“咦耶~老师用这种语气说话好恶心~”
小兔崽子!!!
我感觉额头青筋清晰地跳了跳,头顶冒出鲜红的十字路口。
一把拎起太宰治的领子,我带他领略了御空飞行的美妙。顺便一提,是高速无防护飞行。
落地的时候,太宰治两脚都是软的,‘啪叽’一下倒在绿化带上,绷带散开、发丝凌乱,他张着嘴吐出白色灵魂,喝风喝到不知天地为何物了。
直到我排了个长队拎回两杯奶茶,太宰治才整理好仪表,如梦方醒般仰起上身,游魂一样接过奶茶,扯开吸管、扎进杯膜、低头吸了一大口。
“咳、好甜啊老师——”
他扯着嗓子抱怨。
“白吃白喝就不要挑来挑去!”虽然刷的卡还是津岛家主预支的十年工资,但我还是理直气壮说出这句话。
太宰低头乖乖不说话,只喝奶茶。珍珠一颗一颗不吸进嘴里,小孩吃的双颊鼓起,白皙Q弹的皮肤像刚出炉的布丁,柔嫩得仿佛能掐出水。
过了好一会儿,太宰治离家出走的理智终于找回来回归本体,他四下望了望,目光定格在远处只冒出来个尖的东京塔上:“……”
“……老师,我们现在在哪里?”
“东京。”
几年前就弄到了日本地图的太宰治清晰记得从青森坐新干线到东京要三个小时左右:“……”
从津岛家出来才多久啊?!十分钟?好像没有,这未免也太快了点。
喝完奶茶,我的心终于得到治愈,转身去扔垃圾,垃圾桶盖上放着的一打传单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抽出一张,仔细阅览。
半个小时之后,我迅速和房产中介签订租房合同,以超低价租到了位于东京米花町的一栋……凶宅。
签订合同期间,我只起到了一个作用:作为家长挂件替太宰治呐喊助威。
小孩鬼精鬼精的,三两下扒出合同里的漏洞与中介言语美化下的丑陋事实,压价压到络腮胡大汉中介咬手帕哭泣。
最后中介是带着满头大汗走的。
我们成功拎包入住。
兴致盎然地逛完这栋据说接连被几个连环杀人犯光顾的两层小洋楼,我和徒弟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入住新居的上头时间过去,我们双双陷入沉思。
“……”
“。。”
“…老师,我们是不是忘了什么?”
“啊…好像是……”
我们对视,皆从对方眼中看到如出一辙的心虚,异口同声道:“小金和咪咪!”
我们说走就走,完全把出门觅食的一虎一猫落在了青森!
“呆胶布!”我拍着胸脯保证,“小金是山神,特有灵性!绝对能寻着我的气息赶过来汇合!”
太宰治虚着眼,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什么眼神!
我大怒,立刻扔给他一本基础剑法:“去去去!挥剑一千下,练完前三式!”
“哪来的剑?”
“你自己想办法。”
驱赶小动物般把小孩赶到凶宅自带的小院里练剑,我着手清理房子。
随手拿过被否定的一叠合同,用指做刀切出粗略的纸人模样,往地上一扔,纸片落地的瞬间立即充气变成立体的纸人娃娃,开始‘哼哧哼哧’地整理房子。
纸人们清理杂物、打扫卫生,忙得不可开交。我也没闲着,顺手掐了一道法诀,将整栋宅子里的浊气一扫而光,室内瞬间亮堂堂的,玻璃窗也不再像蒙了层厚厚的灰般布满阴影。
这栋宅子经常被坏人光顾是有理由的,门口玄关的鞋柜上放了个迷你神龛,里面没有供奉神明,却被一只不请自来的妖怪进驻,这只妖怪吸人气运,久而久之,住客自然会成日低迷,导致能量变负。
负能量与负能量相互吸引,积累到一定程度就会爆发,引来的哪怕不是坏人的注意力,说不定是对人类来说更加恐怖的咒灵、吃人的妖怪这些。
抬手碾碎神龛,代之以一盆散发着清香的绿植。再掐法诀,把所有陈旧物品都垒在一旁,等着小纸人迈着小短腿‘吭哧吭哧’跑过来垃圾分类。接着放下一些崭新的家具,施个清洁咒,躺在懒人沙发上等太阳下山。
直到太宰治浑身冒汗,拎着根竹竿子站在玄关问我中午吃什么,我才猛然记起“小孩子是要吃午饭的”这个事实。
“……”
“……吃喜久福吧。”
最后,我忍痛和学生分享了几个喜欢口味的喜久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