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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再坚持半个时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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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住贺大人,实在是手下的人武艺不精,差点伤了您。”那人一身赤朱色官服,嘴上虽是讨好,可面上却并不卑微,反而有一种不可言说的气定神闲。
“我远远地就瞧见这歹人凑近您,生怕他掏出个什么暗器伤了您,那我们整个广海卫都担待不起。”
“您有所不知,广海卫临海,又近南洋,多得是海盗、扒手、奸商,不得不防。”
远处,谢知韫的瞳孔闪了一秒。
贺为羡皮笑肉不笑,“董大人,你来迟了。”
广海卫知州董为赔笑,“被公务绊住了手脚,贺大人不会怪罪吧。”董为三言两语把贺为羡架到了不该有的高度。
贺为羡原本阴郁的脸上此刻却难得地挤出了一丝笑意,“董大人哪里的话?按照官级,我连给您提鞋都不配。”
贺为羡是监察御史官属正七品,本是芝麻小官,却因常在殿前伺候,所以人们多了几分高处的敬意。若实打实论起来,他还真没资格给正四品的知州大人提鞋。
谢知韫走南闯北多年,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可现场暗流涌动的生死氛围还是让她吃了一惊。
他们侃侃而谈,无人在意脚下躺着的那具还冒着热气的死人啊!那掌柜的前一秒还在说话,下一秒血流一地,连个全尸都保不住。她微微叹息:这世道,人命可真不值钱。
谢知韫在枯树后躲了许久,董为才缓缓上前朝她行了个礼。
“县主受惊了。”
她悄悄瞥了一眼贺为羡,眼见那冷漠的男人握了握手里的暗器,饱含威慑之意。于是马上做起戏来:
“董大人,你可吓死我了!”
谢知韫话间,贺为羡已经命人将那掌柜的尸体抬走了。
“对不住县主,我也是才得到的消息,皇上邀您入宫。若是我早点知道,一定登门拜访,如今看来怕是时间不允许了。”
贺为羡上前,大话一撂,“时间不允许金钱允许呐,董大人。”
“您是不知道,您的地盘上出了件大事!多亏了县主才能摆平,不得好好谢谢县主?”
谢知韫听得一头雾水。
怎么就要谢她了?
董为也眉头一皱,“贺大人,请赐教。”
“您刚刚射杀的可不是什么歹人,他是拐卖了十几个妇女的罪寇。县主身后这几个女子都是受害者。”
说罢,贺为羡朝向那些女人,“还不赶紧跟知州大人说说冤情?董大人可是明察秋毫的好官,一定替你们做主。”
贺为羡话音刚落,愣了许久的女人也是纷纷反应过来,跪在地上七嘴八舌地说着。
“知州大人,我就是来广海卫探亲的,结果没找到亲人,就想着在客栈住一晚,醒来就被绑在了枯井里!”
“大人,你可得为我们做主啊!我一睁开眼,旁边全是和我一样的姐妹!”
“肯定是那歹人看我们年轻貌美,想着抓去卖到青楼或者那些人家里当个丫头,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好女子,不能做这样掉份儿的事!”
董为眉头一紧一松,似乎震惊至极,费了好大劲总算听了个明白。
谢知韫却拧着眉毛,不敢松懈片刻。她有一种无名的预感,贺为羡要把她卖了。果真下一秒,贺为羡还真就给出了答案。
“多亏了县主以身试险,才能找到证据,解救人质。不然你们以为,县主跑到这破旧客栈是来躲债的吗?”
董为是官场老人了,贺为羡此话一出,他立马对着谢知韫拜了三拜,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
“是下官办事不力,下面出了这样的事我竟毫不知情!多亏了县主明察秋毫,以身试险才能解救这么多可怜无辜的女子!县主真是女中豪杰!”捧了半天,董为又让下属写一封事录贴在官府的告示牌上表彰县主的英勇之举,同时,自费给县主填了两箱珠宝带去顺天府。
马车上,谢知韫抱着那两箱珠宝看了又看,笑得毫不值钱。谢霄站在一边狠狠翻了几个白眼。他指着自己红肿的脸颊、打折的膝盖,气急败坏:“谢知韫,有你这样当姐姐的吗?你看看我都被打成啥样了?你还在这儿看这些破石头!”
“有什么好看的?到时候把你囚在金笼子里,有钱都花不出去!”
谢宵一张嘴全是牢骚之语。可谢知韫并不放在心上,趁人不备,抓了几把小巧易藏的珠玉放在袖口里。然后故弄玄虚,朝窗外喊道:“嫁给天子是莫大的荣幸,天底下多少女人求都求不来的,这份福气被我享了,开心还来不及!”
马车外,三尺远,白鬃马,贺为羡冷淡勾了勾嘴角,嘲弄、讥讽。他笑谢知韫不了解他,也笑她技俩下作单纯,单凭几句话就想让他放松警惕,简直是痴人说梦。于是他下令道:“把县主看紧点,出了什么闪失要你们的命。”
“是。”
此起彼伏。
马车内,谢知韫被吓了一跳。她紧咬着唇,眼神露出一丝狡黠之色。她凑近谢宵,低声道:“我听说广海卫常有商队进出京师,你可知最近一支是什么时候启程的?”
谢宵是广海卫的混子,常年流窜于街头巷尾商船,消息灵通,偶尔也给衙役当个线人,挣点快钱。一听到是自己的老本行,谢宵眉飞色舞:“好姐姐,广海卫就这么点大,什么消息能瞒得过我‘谢灵通’?前几天我还混进商队偷了几片甘薯吃,我听他们说,这两天会发一支从南洋回来的商队,估摸着能跟我们一齐到京师,快慢不差两天。”
谢知韫手指放在膝盖上,有节奏地敲击,这是她思考时的固有习惯。她拧着眉头一点一点蚕食谢宵带来的消息,最后化为了愁云惨淡。
“快一点慢一点都不行,”她握住谢宵的手,“他们是朝廷的精兵锐将没那么好糊弄。如果真到了宫里,那才是真无路可去、无处可解,成了人家案板上的鱼肉。”
谢宵是谢知韫肚子里的蛔虫,从她问起商队的那一刻就知道他们要跑。他点点头,“我都听你的。不成功便成仁!我谢宵过惯了闲云野鹤的悠闲日子,倘若囚我于皇宫,不如死了算了。”
“一天到晚死死死,不会让你死的。”谢知韫抽出手,轻轻打了谢宵一下,“那甘薯什么味啊?怎么没寻思给我带两个?”
“甜而不腻,一口下去,不用怎么嚼就化开了,”谢宵似乎在回味,“听船上的大哥说是从吕宋搞过来的,估计要上贡的。”
“死人。”
谢知韫狠狠打了谢宵一下。三言两语,把她说馋了。于是她伸出一截藕白的小臂,掀开帘子,朝马车外面挥了挥手,“什么时候到驿站,我饿了。”
听到周遭这声软软糯糯的叫唤,贺为羡才反应过来,他们已经不吃不喝赶路五个时辰了,再有半炷香就到韶州了。他的人长年累月在战场,在边关,饥一顿饱一顿常有,对膳时并不在意,可现在车上拉了个小女子,也真是麻烦。他蹙眉,从怀里掏出半张干馍,丢进马车里,“再坚持半个时辰。”
其他人见怪不怪。
别说了一个县主,就算是真公主,贺为羡也不会谄媚讨好一分。皇帝也曾说过他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冷,所以才年过二十四,也没个可心的姑娘愿意跟着。
世家小姐向来高傲,虽是嫁人,可凤冠霞披一挂,也是威风凛凛,要做女主人的,谁会甘心热脸贴个冷屁股?他的名声在京师凉得彻底。
谢知韫哀嚎一声。那半块馍落在她手上,硬邦邦冷冰冰的,她使出全身力气又撕又咬,也没啃下这块硬骨头。谢宵笑得无良,他一把扯过这块馍,撕成小块,泡进了随身携带的酒壶里。“笨蛋,泡一泡不就软了。”他拎起一块带着酒香的饼递给谢知韫,“尝尝吧。比猪食好点。”
谢知韫恶狠狠咬了一口。
酒香四溢。
像是娘做过的酒酿饼的味道。
往事上心头。她抬起手挡住眼,一滴热泪湿润了衣袖。这么多年她从来没哭过,但是今天,莫名其妙的,只是吃了一口馍馍,她就忍不住。
谢宵愣了愣,一把将她的手打掉。
“干什么呢?这马车里又没有阳光,挡啥呢?还真以为当了县主矫情——”
然后他就看见了谢知韫泪眼婆娑的眼睛。
“喂,你怎么了?”
“没事,有个线头进眼睛了。”
“骗鬼呢,有钱人家穿的衣服还有线头?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
谢宵总是这样一针见血。一点情面不给她留。
他凑近她,耳语:“喂,你是不是不想进京才哭的?我有办法的,你别哭。”
谢知韫还真止住了眼泪。
“你有什么办法?”
谢宵一把揽过她的肩膀,悄悄在耳边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