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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你就没杀过人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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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序)
那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大晴天,顺天府殿后的老树未等来年春天就莫名发了新芽。人人都以为那是天降吉兆,因为在那一天,年仅十八岁的皇太孙朱彧登基了。萧太祖朱从厚越过自己的八个儿子,将皇位传给了初出茅庐的太孙朱彧。
没人知道太祖去世的那个雨夜,祖孙俩说了什么密话。只知道第二天天一亮,朱彧就坐在了那把人人向往的龙椅上。
满朝文武都以为新帝会继承先祖遗风,大刀阔斧,铲除异党,一时人人自危。但谁都没想到,新帝的第一把火竟不是对佞臣宦官,而是对准自己的亲叔叔。
先皇九子,新帝诛四,五王惧思。
刹时,满城风雨。
亲情在皇权面前不足挂齿,可言官的口诛笔伐却是真正的枪炮。
为了堵住悠悠之口,新帝又假借扩充后宫之由,拉拢旧臣,其中最关键的一位秀女便是开国元帅沈稷山的孙女沈枝意。
先祖曾为表彰沈稷山的汗马功劳,在他病逝后将他唯一的嫡亲孙女沈枝意封为“城阳县主”,食俸与公主同。
是年秋天,沈枝意为其祖父广海卫人氏守孝三年期满,准备动身前往顺天府应召。
为表诚意,新帝朱彧特派亲部——监察御史贺为羡,率十二亲兵接县主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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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挥毫,月华影转。细细密密的雪丝铺天盖地,席卷了这座大明国土最南端的小城——广海卫。
暗夜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孑孓而行。
他身下的骏马和这雪夜一样安静,只有鼻孔里两团粗暴的白气诉说着它风雪载途的压力。
突然,马上的人握紧了腰上的佩剑,紧张地盯着前方。
雪雾之中,不知什么时候迎面来了一个身骑白马,穿着貂皮斗篷的白衣男人,几乎和这雪夜融为一体。
那男人约莫二十出头,眉如墨画,眼若秋波,五官分明,有着浑然天成的俊美。但此刻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浑身散发着比这雪还要冷三分的凌厉。
马上的人急勒缰绳,马儿发出一声长鸣,停下了脚步。
他不想起任何争端,只想平安地把马上驮着的这个女人的破差交掉。可雪夜茫茫,巷不见人,他预感,这人八成也为这女人而来。
他震了震声,先发制人:“我乃广海卫县丞卢斌大人亲信,例行公事,公子请让行。”
白衣男人嗤笑,“一条走狗而已,也敢支配我?”
“大胆!你阻挠了公事,到时候卢大人饶不了你!”
贺为羡并不把这些威胁放在眼里,只淡淡问了一句:“县丞大人也爱动私刑?这位姑娘怕是,在劫难逃。”
两人在风雪里对峙着,无形之中这场角力赛的胜者已有胜负。
马背上,谢知韫竖起耳朵,听到有人提起她,悄悄勾了勾小指。
“你一个贱民管那么多干嘛?我警告你,你动了这女人,必定出不了广海卫!”
贺为羡不以为意,“那我偏要试试,看看是广海卫大还是我大。”
刹那间,谢知韫感到一阵颠簸。
马带着杀气向前奔,可没两步,马上的人突然哀嚎一声,“扑通”掉了下去。
马背一轻,谢知韫悄悄地半睁开眼。
那在一个时辰前嚣张地将她抓捕归案的官差如今已倒在雪地上,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他的胸口上插着一把小巧的披针箭。
谢知韫心下一惊,这不是蒙古的兵器吗?这男人是谁,怎么会有蒙古箭矢?震惊之余,她冷不防对上了一双清冽玩味的眼。
她在心里哀叹一声,立马知趣地从马背上跳下来。因为药效还没过,所以她一时没站稳,摔得四仰八叉,模样十分狼狈。可她向来能屈能伸。
她看出了面前这人身份不简单,于是硬逼着自己挤出了两滴热泪,冲上前一把抱住贺为羡的大腿。
“多谢大人的救命之恩,大人的大恩大德小女子今生无以为报,来生一定给您做牛做马。”
贺为羡拧起眉头,这是要撇清关系?
他淡定从袖中掏出一把短刀,掷在地上。
“我救人就专为图别人的回报。既然如此,不如你当场自戕,我等着你转世投胎再来回报我。”
谢知韫愣了愣,脑子有些懵。
她见这人惯会使用巧器,便断定不是个常年习武的憨粗之人。他身上皎如玉树的气质,明明像是个饱读诗书的世家子,怎么说出来的话这么有违圣贤教诲呢。
但她不敢表露出一丝不敬,赔笑着从怀里掏出一支金钗,双手奉上。
“大人,这是小女子的一点心意,请收下。”
“不够。”
谢知韫瞪大眼睛抬头看了看男人,发现他也正在居高临下地打量她,于是赶紧低下头。她就说这风雪夜怎么会如此凑巧有侠士路过,原来是对她早有预谋。
她前段时间刚从南洋捞回了一堆宝贝还没来得及验货就摊上事,一路逃亡,东西都没出手。也不知道这人从哪得到了小道消息,跑她面前打劫来了。
她心一横,从里衣掏出一块半拳大小的黄色猫晴石。那石头通体发黄,在雪色里闪着耀眼的金光,是不可多得的宝贝。
“大人,这是我最大的诚意了。这石头是南洋运回来的,在市面上都是可遇不可求的,比得起黄金万两。”
贺为羡低头看了一眼,确实漂亮,可他此行偏偏不为财。
“你来广海卫多久了?”
“回大人的话,我是土生土长的广海卫人氏,父母都在渡船上做点小本生意。”
“骗子。”贺为羡冷笑一声,俯身一把将谢知韫捞上马,按在身前。
“叫什么名字?听口音倒像京籍人氏。”
谢知韫瞳孔一震,随即赔笑道,“小女子名叫谢知韫。京城离这儿那么远,小女子可从未去过。”
“谢、知、韫。”
贺为羡一字一顿读了一遍她的名字,不知为何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哪个‘知’,哪个‘韫’?”
“知识的‘知’,‘美玉宜深韫,明珠谢暗投’的‘韫’。”
男人冷笑一声,“渔民的孩子也读得懂胡寅的诗?明珠暗投?你好大的胆量居然敢试探我。”
“现在我就给你机会,让你不必明珠蒙尘。”
谢知韫吞了吞口水,讪笑道,“大人说笑了,不过就是一些道听途说的诗,我哪里领悟得了其中的意思,只当做是个日常消遣而已。”
贺为羡不再理会谢知韫漏洞百出的话。他从袖口掏出一张洁白的帕子,蒙住了女孩的眼。
“大人,就算我说谎了,你也不能把我眼蒙上随意拉到一个角落奸污了吧,虽然我确实有三分姿色。”
谢知韫嘴上俏皮,可她心里还真七上八下,一点不敢动。
因为她的后背刚刚不小心贴到了那人的胸口,明显感受到了几个尖锐的棱角。这男人身上全身暗器,一个说不好,她可能就跟脚下的男人一样,命丧当场了。
“再多说一个字,杀了你。”
谢知韫知趣,立马噤声。
马蹄飞扬,在雪路上压出一串脚印,不久被大雪覆盖,消失得无影无踪。
谢知韫不知颠簸了多久,只知道耳朵冻得几乎失去知觉。所以在男人往她耳侧吐气的时候,她才会没出息地一激灵,发出一丝尴尬的娇音。
“到了。”
贺为羡先跳了下马,然后猛地将谢知韫的胳膊一扯,将人直接扛在了肩上。
谢知韫不敢动,只能僵硬地像个货物一样绷紧身体。她眼里一片漆黑,可心思却不自觉转了几百个来回。
印象里,男人扛着她七拐八拐,绕了几条直廊,最后开了一扇门,将她丢在了一个温热柔软的垫子上。
“可以了。”
谢知韫赶紧摘下帕子。
眼前白光乍现,她适应了几秒才看清楚眼前的光景。
“啊!”
她突然从地上弹了起来,本能地躲在了贺为羡身后。
她刚刚坐到的那个温热柔软的才不是什么垫子,而是一具还带着余温的女尸!
尸体的胸口还在汩汩冒着鲜血,沾到了她的衣袖上。
“有人死了!快报官!”
她扯着贺为羡的袖子,神色慌张。
静默了几秒,谢知韫看了看面前这淡定的男人,突然回过神来,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大人,您别杀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贺为羡抬眼淡淡扫了一眼女尸,问她:“知道这是谁吗?”
谢知韫摇摇头。
“这是城阳县主沈枝意。”
谢知韫身体一僵,踉踉跄跄从地上爬了起来,死死瞪着贺为羡。“大……大人,莫要开玩笑,小女子不经吓的。”
贺为羡目光幽幽,一双漆黑的眼眸若有所思地落在谢知韫身上。
“你就没杀过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