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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18章 朱玉 ...

  •   朱玉勒住缰绳,望着身后疲惫不堪的六百弟兄,心头一片茫然。

      他本是徐州守将帐下先锋,皇帝骤崩,天下鼎沸,徐州作为兵家必争之地,首当其冲被各方势力争抢。

      逼阳城外万人会战杀得天昏地暗。

      混战中,他与这六百精锐竟生生被冲散,与大部队失去了联系。

      他们在蒙山的迷雾中如同鬼打墙般兜转了数日,待终于寻得出路,传来的却是徐州陷落、守将殉国的噩耗。徐州城虽侥幸未破,朱玉却不敢再回去了。

      逃兵的罪名足以让他们同赴黄泉,寻找与守将大人团聚。

      而且,朱玉实在不能再承受背主的名声了。

      他祖籍泰山,本着狐死首丘的心,一咬牙带着残部翻过连绵不绝的群山,打算去投奔齐州刺史。

      然而沿途所见尽是扶老携幼的流民,个个骨瘦如柴、面如死灰。问了都说整个州府遭了瘟疫,刺史闭门躲灾,医师束手无策,老百姓只能自谋生路。

      朱玉再问他们要逃到哪里去。

      便回说博州疫情更重,这会儿只能往东,朝青州去找条活路。

      流民不知内情,朱玉却早从徐州刺史那里听闻,青州刺史的昏聩无能,比之齐州刺史有过之而无不及!

      哪里还有活路呢?朱玉喉头发苦,几欲落泪。

      但他别无选择了。连日奔波,部下中已有人开始高烧、腹泻,这就是痢疾。

      正是流民口中吃人的“瘟疫”。

      朱玉无奈,只能裹挟在流民潮中,向东去青州赌一线虚无缥缈的生机。

      他们这一队六百青壮汉子,纵然混在流民之中,那久经沙场的精悍之气也难以尽掩。

      行至青州城外,还是被一群黑衣蒙面、刀甲鲜明的士兵团团围住。朱玉心中一沉,握紧刀柄,面上一片决然。也罢,与其病死荒野,不如痛快一战,或引颈就戮,也算全了军人的体面。

      他闭目待死,却迟迟未闻血腥。睁眼时,只见一匹黑马如电般从城内出来。马是神骏,策马的娘子虽素衣蒙面,身姿挺拔如松,勒马于阵前,一股清冷脱俗之气扑面而来。她身后,一老一少两名青衣文士侍立左右,更有白袍人、黑衣人随行。

      这娘子执着马鞭问道:“哪个是首领,出来与我说话。”

      朱玉深吸一口气,排众而出,抱拳朗声道:“在下朱玉,原徐州守将麾下先锋官!因战乱与主力失散,流落至此。”

      这娘子又问:“徐州?你们是翻山而来的。外头世道如此混乱,叫你们宁可翻山也不往南逃?”

      朱玉心中苦涩,只好说道:“自从哀帝驾崩后,各地烽火不息,在下不得已多次易主,不会再有人收用了。只是因为祖籍泰山,才回来寻齐州刺史求生。我手下六百人,多为新募青壮,恳请娘子代为禀告上位,朱玉愿以死谢罪,但求给年轻弟兄们一条生路!”

      那女子身形明显一顿,显然是因为听了到了皇帝驾崩的消息。

      “没有上位。”她稳稳掌控□□马匹,说道,“青州如今是我做主。我姓鱼,称十五娘。”

      朱玉心中大骇,额角上冷汗直流,才知道青州已经易主,如今这娘子看着不过二十岁上下,却能叫身边人敬服,可见其能力和见识必定十倍百倍强于郎君。

      这样的娘子,如何肯做这桩赔本的买卖呢?

      不待朱玉再说,这位娘子便挥手吩咐道:“子芳,带人卸了他们甲胄,领去城外营帐治疗吧。”

      再一仔细一看,这身形高挑的娘子生着双慈悲的眼睛,远比庙里的菩萨更多几分光彩。

      而年纪较长的那个青衣官吏提醒道:“娘子三思!见过血、杀过人的士兵不能和新兵相提并论,且又是徐州来的,要是来日徐州以此宣战,只怕得不偿失啊。”

      朱玉拱手欲辩,鱼十五娘看出他的困窘,目光扫过朱玉等人脸上风霜,语气平静却异常坚定:“自五月起,青州所救流民何止数千。兵卒如何?农夫又如何?谁不是娘生爹养,血肉之躯?人命贵重,当救则救。”

      素来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怎么会有人说,人命贵重呢?

      难以言表的酸楚与激荡直冲头顶,多日积压的屈辱、恐惧、绝望仿佛找到了宣泄之口。朱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重重叩在黄沙地上,声音哽咽却斩钉截铁:

      “娘子慈悲!再造之恩,朱玉与弟兄们永世不忘!今日立誓,我及属下六百人,自此唯娘子马首是瞻!若有胆敢寻衅滋事、违抗娘子之令者,不劳青州一兵一卒,朱玉必亲手刃之,以报娘子活命大德!”

      鱼十五娘闻言不过一笑,指着朱玉身后扈从说道:“快扶你们朱将军起来。”又温言道:“来日再说这个,此时先顾活命罢。”

      这六百人只不过是青州庞大繁杂的救济与重建工作中一朵小小的水花。

      鱼十五娘深觉这两个月忙于疫病救治,青州已经太久没和外界沟通,此时消息闭塞,随时有倾覆的危险。回到官衙后立刻召集心腹幕研讨青州未来该如何立足与发展。

      其中首要的一项关键决策,便是打破门第、户籍、性别的桎梏,以统一试卷公开考试,唯才是举,选拔有志有能之士充实州府的空缺官职。

      再次见面,是因为朱玉当选头名。

      这次相见便要郑重地多了,没有流民营地的仓惶,而是秩序初显的肃穆。

      朱玉身着浆洗干净的旧军服,在吏员的引领下步入正堂,唯见满堂或老或少的郎君中,只有鱼十五娘坐在正中,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好似神仙下凡。

      鱼十五娘说:“你懂军事,又久经战场,我欲让你做司马,先去整肃军纪,操练行伍,标下六百人也会编入军队之中,可有异议吗?”

      朱玉愣住了,他头一次怀疑自己的耳朵,问道:“司马是一州军事之长,某是降将,按理来说,是不应该坐这个位置的。”

      鱼十五娘只是一拂手,微笑答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考了头名,我们商议后认为你足够担任这样的职务。这就够了。”

      然后指着身侧着甲安坐的老者介绍道:“这是我阿翁陆刺史,也是久经行伍之人了,只是他不识字,管理军务难免吃力,往后要你多帮扶他。”

      朱玉心中更疑,只知道有老子使唤儿子的,怎么这地方倒有儿媳安排公公的。

      鱼十五娘又指着下首站着的三个人,说道:“这边头一个是先锋□□陆光祖,后头个高的是擎旗的陆六陆伏,也是我丈夫。过会儿同你去军中见人,若是他们敢有不尊重,自有我来主持公道。”

      这便是说,朱玉插在陆氏父子之中,双方都没有发落对方的权力,相互制衡。

      朱玉心道这鱼十五娘确实老练狠辣。

      这样一来,军队就不是陆氏父子的军队,而是青州鱼十五娘的军队了。

      夹在中间的陆五堆着笑拱手施礼,说道:“朱将军好,在下陆五。是个调节诉讼纠纷的闲官,并不在军中任职,只是凑巧说到了我兄弟,单独落下了我不是个事儿,就先跳出来和将军打个照面了。”

      朱玉再看过去,心道鱼十五娘也有一套看人的本事。

      她挑的丈夫芝兰玉树,毫不逊色于身后那两个世家子弟。而且陆六每每看她,眼睛里都是放着光彩的,瞧他这副不值钱的样子,一看就是最好掌握的那个。

      鱼十五娘便道:“好了,这次选出十二个郎君,因只有你要参与军事,便先叫了来,如今先在一旁稍候,这便叫他们一同来授职了。”

      这群人中大部分还是青州当地的读书人,只有零星三四个是逃难来的,普遍出身偏低,鱼十五娘打算让他们从吏目开始做起。

      而且,没有一位娘子。

      其实鱼十五娘很看好方鸢,鼓动她也来考试,甚至以县令的位置相邀,但是方鸢却以志不在此婉拒,待疫病平稳后,她跨上一匹骡子悠然往青州去了,去完成她治病救人的理想。

      鱼十五娘终于察觉出了知识的可贵。

      可贵在它从不流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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