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Chapter2 ...
-
祝邝瑶盯着天花板,呆坐了十分钟。
等理智一点点爬回大脑,她打开抽屉,从里面随便掏出一本便携的全新笔记本。
2012年,没有人知道有“陆俨”这个人。
可她记得。
她记得陆俨曾经在一次综艺游戏环节中,无意提过:“最孤独的地方?纽约吧...是我十几岁练舞台剧的时候了。”
还有那张被疯传过几天,后来被撤掉的旧照片。
一束灰白的灯光下,一个少年站在排练厅的最边缘,背后是压着剧本的饮水机。他手里拿着剧本,嘴型像是在练台词,他瘦,头发乱,眼神却又执着得像野草。
当年这张图是某个剧场幕后摄影师误传的,没打水印也没留出处。
也是从那之后,她开始查他练习生时期的点点滴滴。
消息零碎,资料稀缺,全靠她一点一点拼凑起来。
他出道后公司对早期经历极度控评,除了公开档案里的“少年出国深造”之外,几乎再无可考。
那时的她像着了魔一样,开始把关于他练习期的蛛丝马迹一一记录在自己的小号备忘里:每一段采访、每一帧图、每一个不经意说出口的地名。
那时候,别人都在磕他剧照、嗑他CP,只有她,像在考古一样,一寸寸挖他出道前的黑夜。
现在,祝邝瑶坐在熟悉又陌生的房间里,桌上摊着蓝色出国文件夹,笔记本电脑启动声音嘶哑,硬盘还在加载——
她重启了她的任务。
没有账号可登,没有社交圈可用,她只能将脑子里关于陆俨的记忆统统写下。
她记得有一次活动后台,他随口说过“去过最多次的超市是ALDI”,那家便利店祝邝瑶在墨尔本时也经常去,在她每个月生活费告急时,会去那里买2刀一盒的芝士千层面。
某次采访,他在“第一次被看见的地方”里填了“封闭营”,那是陆俨签约国内公司后,被安排去参加练习生培训地方,他在那里学了流行音乐,Urban Dance,也认识了一群后来共事多年的队友。
她还记得某年愚人节站姐活动,一个别家站姐公布了多年前年在仁川机场拍到过他和一群少年,穿着统一训练服。
祝邝瑶翻开刚刚拿出的笔记本,开始列关键词:
“剧团”,“纽约”,“舞台剧”,“台词课”,“亚洲学生”,“ALDI”,“首尔封闭营”
她想起来最早一批追她的站姐在他去世后发的微博:
“我记得好多年前他在封闭营的一个冬天,凌晨三点,他穿着长羽绒服走在雪地里,路灯很暗,他戴着帽子,雪有点深,但他的步伐特别坚定,我不相信,这样的人会轻易退圈。”
他是如何走到那一步的,没人知道。
从他微博停更、一次次缺席通告时起,从没有人回答过。
她想了好久,然后拿出笔,把那段微博一字一句默在笔记本上。
她读了一遍又一遍,再抬起头,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知道该去哪儿了。
她转过头,看向窗外。
那是她此刻唯一能确认的、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坐标。
陆俨。
她知道他在哪里。
她要去找他。
第二天早上,阳光穿过窗帘缝隙,斜斜地落在木质餐桌上。
祝邝瑶坐在餐桌前,眼前摆着热腾腾的荷包蛋和牛奶,母亲一边低头核对文件,一边把一张“澳大利亚留学签证材料清单”推到她面前,语气一如既往地利落:
“下周申请签证,今天预约拍照,别拖。你自己对着核一遍,别又漏项。”
她的声音和神情,和前世的记忆中一模一样。祝邝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那张纸,她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
她的目光落在母亲脸上。那个她上一世失去的人,眼角还是那点细纹,头发梳的一丝不苟,是后来很流行的大光明发型,穿着浅色的无袖西服套装。眉头微蹙时的神情,还是那样严厉而疲惫。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很荒唐、却极其真实的事实:
在她原本的时间线里,她已经死了。
她至今还记得那个瞬间,车厢剧烈颠簸,钢轨撞击声刺穿耳膜,最后一眼看到的,是窗外广告屏幕上陆俨的笑脸。
母亲会等不到她的电话、查不到她的位置、反复拨号、报案、确认身份...
直到接到那个足以击溃任何母亲的通报电话。
而她,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留下,就那样走了。
这一刻,祝邝瑶的喉咙忽然被堵住,鼻腔发酸,眼睛一阵发涩。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伸手去抱母亲的冲动。
她低下头,接过那张纸,轻轻地说了一句:“妈,我不去墨尔本了。”
母亲的动作顿住,抬头看她,皱眉:“你说什么?”
“我……想去美国,纽约。”
“祝邝瑶!”母亲的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怒意,“你开什么玩笑?申请流程都走完了,学校也确认了,现在说要换国家?你以为留学像订机票,说改就改?”
祝邝瑶没有反驳,只是看着母亲,她声音平稳,眼神却不闪躲,“妈,我查过了,美国那边的高中也收国际生,语言要求我能达到,我可以补申请。”
“……你疯了?” 母亲压低声音,却掩不住火气,“你自己知道的,我们给你的预算,够你在墨尔本过得很舒服。纽约……你打听过那边生活费有多高吗?学费再涨一点,你在那边就得打工了你知不知道?”
祝邝瑶垂下眼帘,声音低了一度:“我知道。”
“你之前一直说喜欢墨尔本,气候好、节奏慢,还说那里有你喜欢的大学,现在突然说纽约?你是不是——”母亲盯着她,语气变得锐利,“你是不是因为某个人?偷偷谈恋爱了?还是谁鼓动你?说实话。”
祝邝瑶愣了一下,笑了。
“不是。”她摇头,轻声说。
“我只是……想早点出发,去看看他还没成为‘陆俨’之前的样子。”
母亲没有听懂,只皱着眉头:“谁?”
祝邝瑶没再解释。她低头把那张清单折好,语气温和却不可更改:“妈,我不是冲动。我很认真,也准备好了。我去那里会申请奖学金或者学费减免,或者兼职。但我真的,想去那里。”
未来她打算继续攻读前一世的专业,并不是因为热爱,也不是被动从众。
比起反复尝试,她更愿意把过往十年的认知变成新的起点,在自己熟悉的战场上迅速站稳。十年后的技术潮水她早就见过,现在不过是提前搭建堤坝而已。
她知道,母亲不会立刻同意,但也不会彻底拒绝。
就像上一世一样,表面凶狠,实则总会在角落默默帮她铺好路。
前世如此,这一世也一样,她只需要坚持到底。
第二天,她便重新联系了当初申请学校的中介,重新递交了出国申请表,目的地从墨尔本改成了美国。
签证顾问看着她改表时迟疑地问了句:“你确定要改成美国吗?预算会吃紧一些,而且那边压力更大。你之前不是说喜欢澳洲的慢节奏?”
她笑着点头:“我知道。”
关于纽约,她没告诉任何人真正的理由。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突然选了这样一个城市,陌生、遥远、费用高昂,生活学习压力巨大。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她只是要靠近一个人。一个还未被这个世界看见的名字,一个还鲜活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人。
她不确定他在哪所剧团,哪条街、哪个教室。
她甚至不确定他是否还在纽约。
她什么都不知道。
但是那又如何,她会一间一间排练厅一间一间剧院的找过去。
她想去的,不是纽约这座城市本身,而是那个坐落在其中、某间排练室的某个人。
她只是想,在那个他还没有成为“陆俨”的时刻里,哪怕只是隔着几条街道、几节楼梯、几个转角。
静静地看着他,鼓励他,守护他。
就像一束无声的光,投向他曾孤独前行的道路。
手续都办好时已经七月初了。
外头的雨刚歇,巨鹿路的石砖小巷被冲刷得泛着青光。栾树还在滴水,偶尔有几滴雨顺着枝叶滑落,打在青砖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窗户被拉开一个小小的缝隙,雨后潮湿的风偷偷溜了进来,夹着一丝尚未褪去的凉意,在客厅里轻轻游走。
祝邝瑶站在客厅里,看着母亲在院子里一边整理花架上的几株绣球,一边打着电话。
她们家的院子不大,一进门是红砖小道,两边种着些四季常青的灌木,角落里还砌着一个不大的水泥池,小时候祝邝瑶经常在里面养一些花鸟市场买的金鱼,但时常养死,后来大点了,便歇了这个心思。
祝邝瑶坐回到客厅的藤椅上,听着母亲一边向客厅走来,一边和电话那头的人叮嘱。
“她一个人过去……嗯,嗯……对,她性格挺安静的,不会乱跑,作业也会自己做。”
“文件我一会儿邮箱发给你,那边时差大,你明早再回我。”
母亲语速不快,句句清晰,一边讲电话,一边不忘拿笔在手边的表格上补写:“接机人姓名、电话”、“家庭联系人”。
祝邝瑶知道,那是她这次出行的最后一份家长声明。
她轻轻低头,用手指在膝盖上划着窗外雨痕的形状。母亲把电话挂断后,回头看了她一眼,递过一张复印件:“你填好这份。”
“嗯。”
“刚通了电话,”母亲说,“你许叔叔说让你别紧张,去了就当自己家。房子在皇后区,离学校不到十分钟车程,会有校车接送你。他的太太,许阿姨,在当地小学当中文老师,也是很好的人。”
祝邝瑶点点头。
她没说,其实前世那对“叔叔阿姨”她早就见过了,是在她去美国度假的时候,甚至连屋外树荫下放着什么颜色的折叠椅都还记得。
这一世,一切都又被摊开来重走一次。
傍晚父亲回家得早,穿着短袖衬衫,手里拎着电脑包,大约刚带完手下研究生的实验。
“刚跟老许通过电话。”母亲说,“接下来得订机票、换汇、给老许的寄宿费,虽然人家说不用,但不能不给,学费首笔……都在清单上了。”
父亲点点头,看了祝邝瑶一眼:“你真决定了?”
“嗯。”
他没有追问原因,只叹了口气,把眼镜摘下来放在桌上。“你妈说你很认真准备,我也看出来了。那就去吧。”
“……谢谢爸爸。”
“你啊,”父亲轻声,“别一去就把自己全埋进去。你才多大,什么都不急,能走一步算一步,已经很了不起了。”
她鼻子发酸,没敢接话。
夜里快十二点,祝邝瑶趴在床上,捧着手机,犹豫了很久,终于还是下载了微博。
那是她上辈子混得最久的平台,陪她走过了读书、追星、求职,以及最终的告别。
她输入生日,选了一个不太显眼的昵称,“瑶瑶晚安”,头像用的是随手拍的下雨图。
一切都还很简陋,但她知道,这次她注册得比任何人都早。
她盯着主页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一个名字。
白嘉兰。
她上辈子最好的朋友,是在墨尔本女校读书时认识的,后来两人一起租房、旅游、熬夜赶 due,哭过、笑过,关系好到可以互翻手机,当年陆俨的很多个舞台,都是白嘉兰陪她坐十多个小时飞机飞回国看的。
她记得白嘉兰的微博 ID,一直没换过,是个特别好认的拼音和生日组合。
祝邝瑶在搜索栏里敲下那串熟到不能再熟的字符,手指却微微发抖。
搜索结果加载了一会儿——页面空空的,只有一句话:
“未找到相关用户。”
她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像是被一种叫“命运”的东西,轻轻敲了一下心口。
这一世,还没相遇。
她靠在床头,慢慢把手机放下。
也许,会再见的。
虽然不是现在。